池徉松开手时,齐千的手臂还保持着僵硬的弧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再不走要赶不上高铁了。”
池徉低头整理背包,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齐千慌忙垂下手臂,西装袖口滑落间露出腕表,表盘折射的冷光与他泛红的耳尖形成诡异反差。
他摸了摸被攥皱的衬衫下摆,又想起母亲从小教导的仪态,强行挺直脊背,却在瞥见池徉憋笑的侧脸时,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
"行李箱给我。"
池徉伸手去拽他指间的拉杆,却被齐千条件反射地避开。
"齐少,手还在抖?"
池徉故意晃了晃手里的贝壳项链,金属坠子撞出清脆声响。
齐千立刻攥紧拳头,昂贵的袖扣硌得掌心生疼,却嘴硬道,
“不过是海风太凉。”
话落时,他瞥见池徉背包侧袋露出的《北部湾渔民手记》,书页间夹着的贝壳书签随着步伐轻颤,突然意识到这场旅行早已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从被迫学会排队买虾饼,到笨拙地拥抱,再到此刻,连心跳都乱了节拍。
两人并肩拐出老街。
远处传来高铁站的电子播报声,混着小贩“虾饼最后三份”的吆喝。
他鬼使神差地拽住池徉背包带,金属扣硌得掌心发麻:“那家书店...有你没买的明信片。”
这话让池徉愣在原地。
海风掀起少年发梢,露出后颈淡淡的晒伤痕迹——那是昨天在三娘湾,他为了拍海豚强行摘下防晒衣留下的。
齐千的目光不受控地描摹那抹淡红,直到池徉轻笑出声,
“齐少是想现学现卖,补拍张‘和重要的人’?”
街角书店的风铃叮咚作响,齐千盯着橱窗里的明信片展架,余光却全落在池徉身上。
对方弯腰挑选时,背包侧袋的《北部湾渔民手记》滑出半截,夹在其中的贝壳书签突然掉在他脚边。
弯腰捡起的瞬间,两人指尖相触,齐千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明明都一起睡在一张床上了,为什么连手指碰一下都好尴尬…
“要盖纪念章吗?”
池徉晃了晃印着钦州港灯塔的明信片,忽然凑近压低声音,
“还是齐家大少爷怕盖章机弄脏定制西装?”
齐千握笔的手一抖,墨渍在“下次”两个字上晕开,洇成深色的圆——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高铁站候车厅的广播第三次催促检票时,齐千终于把签好名的明信片塞进池徉口袋。
“背面的字...别看。”
他别过脸去,却偷偷用余光瞥见少年低头浅笑,耳尖通红的模样映在玻璃幕墙上,与窗外渐沉的暮色融成温柔的光晕。
列车轰隆启动时,夕阳正将海面染成琥珀色。
池徉靠窗而坐,翻出那张盖满钦州港纪念章的明信片,背面的字迹被汗水晕开,
“下次换我带你去看鸭绿江的雾凇。”
我去过鸭绿江了…到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他转头看向身旁紧绷着脊背的齐千,对方正用手机备忘录计算中转时间,屏幕亮光照亮侧脸,却遮不住耳垂泛起的薄红。
“到沈阳得转城际。”
齐千突然开口,喉结在领带下方滚动,“丹东现在早晚温差大,你那件外套…”话音戛然而止,他懊恼地发现自己竟像个操心的管家婆。池徉却笑出声,手肘轻轻撞了撞他,
“齐少这是要现场教学,教我怎么穿高定御寒?”
齐千没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
“到沈阳要转三个小时城际。”
“哦…”
齐千扯松领带,喉结在定制衬衫领口不安地滚动。
他点开手机备忘录,佯装查看行程,屏幕上却全是这几天来记下的琐碎:池徉吃虾饼要加双倍辣酱、对贝壳制品毫无抵抗力、看海豚时会无意识攥紧衣角……这些在齐家书房永远学不到的细节,此刻却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备忘录。
夜色漫过车窗时,池徉歪头睡着了。
齐千盯着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将毛毯往对方肩头掖了掖。
指尖触到那本《北部湾渔民手记》,书页间滑落张泛黄的船票——是他去年独自来钦州时,在码头攥皱又抚平无数次的凭证。
此刻月光爬上少年侧脸,他终于敢伸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到对方耳后。
当列车穿越隧道的轰鸣声响起,齐千在黑暗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望着车窗外飞逝的灯火,突然意识到这场从钦州到丹东的归途,或许正是某个漫长旅程的开始——就像北部湾的潮水终将汇入鸭绿江的浪花,
而他笨拙收藏的每个瞬间,都在等待被晒成永不褪色的回忆。
列车驶出隧道时,池徉在颠簸中轻颤了一下,无意识地往热源处靠了靠。
齐千浑身紧绷,连呼吸都放轻,任由池徉的头渐渐歪在自己肩上。
定制西装的面料蹭过对方发顶,带着海水气息的柔软触感让他喉头发紧,手机备忘录还停在未关闭的界面,冷光映着屏幕上未发送的消息,
“其实…去年就想回来找你了。”
凌晨三点的列车广播响起时,齐千盯着窗外零星的灯火。
沈阳北站快到了,换乘的三个小时足够他去买热饮和宵夜——记得池徉说过,半夜转车最想吃烤地瓜。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压麻的手臂,却在起身瞬间被拽住袖口。
“去哪?”
池徉半睁着眼睛,睫毛上还沾着困意,手指却攥得死紧。
齐千望着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想起三天前在海边,自己也是这样慌乱地拽住差点被浪卷走的人。
“买吃的。”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不是说想吃——”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一起。”
池徉已经坐直身子,抓过背包时带出那张明信片,
“正好给这张盖个沈阳的戳。”
他晃了晃卡片,月光下,鸭绿江雾凇的图案与齐千备忘录里的字迹重叠,
“毕竟,要盖章的地方还多着呢。”
站台的冷风裹着雪粒子扑来,齐千下意识挡在池徉身前。
取票机的蓝光里,他看着少年踮脚够纪念章的背影,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真正的少爷风度,不是穿多贵的西装,而是懂得把伞倾向重要的人。”
当两人捧着烤地瓜回到候车室,池徉突然掰开一半递过来,热气腾起的白雾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齐少的御寒教学,现在开始实践课——”
话音未落,齐千已经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他肩上,昂贵的面料裹着体温,混着烤地瓜的甜香,在寒夜里酿成最浓稠的暖意。
“池徉。”
池徉看了他两秒。
“干嘛?”
“带我回家。”
池徉握着烤地瓜的手猛地收紧,滚烫的温度透过纸袋烙在掌心,甜腻的香气突然变得刺鼻。
他垂眸盯着鞋尖在地面蹭出的灰印,喉结动了动才找回声音,
“我家又不是什么高档别墅,连暖气都——”
“我想看你长大的地方。”
齐千打断他的话,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他伸手轻轻掰过池徉的肩膀,西装外套顺着动作滑落一半,露出少年单薄的后颈,
“你总说老街的虾饼摊、凌晨四点的海,可我连你房间的窗户朝哪开都不知道。”
候车厅的电子钟跳成3:17,广播开始播报下一趟列车。
池徉望着齐千领口歪斜的领带——那是刚才挤过人群时被他拽乱的,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钦州,这人蹲在满地油污的虾饼摊前,小心翼翼学摊主见人就笑的模样。
“我爸前几天又砸了电视。”
他别开脸,声音闷在围巾里,“客厅的吊灯碎了一地,会划伤脚。”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明信片边缘,鸭绿江的雪景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光,
“而且...我妈走之前藏的照片,还在床底压着,皱得不成样子了。”
池徉的睫毛颤动着,像振翅欲飞却折翼的蝶。
他盯着齐千西装袖口磨损的线头——那是今早帮他提行李时,被铁门勾破的痕迹,突然觉得喉咙里堵着团带刺的棉花。
“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锁眼都被砸变形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混着候车厅远处的报站声断断续续,“里面全是我小时候的奖状,被他撕了…”
齐千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他冰凉的指尖,突然发现池徉右手虎口处有道淡粉色的疤。
记忆翻涌,他想起高中,老师组织团建时,他们在海鲜市场,这人笑着把被螃蟹夹出血的手藏在背后,说“不疼”。此刻那道疤在冷光灯下泛着微光,像根细针扎进他心脏。
“冰箱第二层,还冻着去年的饺子。”
池徉突然轻笑出声,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他喝醉了就说‘你妈包的’,第二天又全倒进马桶。”
“满地玻璃碴里冻硬的饺子,蟑螂在碎相框上爬…” 池徉的语气平常的让人心疼。
候车厅的座椅在身后吱呀作响,齐千把人按进怀里。
池徉没有挣扎,后背撞上他胸口擂鼓般的心跳。
“我见过凌晨四点的虾饼摊怎么生的火。”
齐千的声音闷在他发顶,“见过你在教室里拼碎照片时,睫毛上沾的泪珠。”
他收紧手臂,仿佛要把所有心疼都揉进拥抱里,
“现在,该换我看看你的全世界了。”
“带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