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进程接近尾声，两人没说上几句话，易南雪有些坐不住了。
她抿了一口酒，擦拭过嘴唇，轻声开口：“江总。”
“嗯？”江叙从自己的世界抽离，抬头看向她，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很快恢复清明。
易南雪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秦喜荷说要投其所好，江叙的爱好是品鉴美食？可她做饭的水平也就能入口而已。
想到这儿，她的笑容稍稍滞涩。
“我一直对珠宝很感兴趣，之前偶然看见Joy的作品，很喜欢她的设计理念，所以去应聘了贵司的珠宝模特，希望能有机会展示它们的美。但是很可惜，我到目前还没有收到贵司offer，应该是没有这个荣幸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您能代我向Joy转达这份喜爱，祝她工作顺利，设计出更多满意的作品。”
她以退为进，说得既诚恳又落寞。
江叙沉吟一声，说：“你的话我会带到。但据我所知，珠宝模特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
易南雪眼睛发亮：“那我还有机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梢飞扬，音调上飘，和她之前端庄优雅的姿态很是不同，江叙敏锐察觉到这一奇怪的反差，总觉她刚才的反应更为真实，是由内而外的开心。
他有些被她感染，笑着道：“是，还有机会。”
易南雪心花怒放，暗暗捏了捏拳，一打眼见江叙正看着她笑，心里咯噔一跳。
她连忙顺了一下头发，趁机做表情管理，柔声说：“谢谢您告知我这个好消息，真希望有机会跟您和Joy这样优秀的人共事！”
江叙笑意收敛，客套说：“但愿。”
恰巧手机屏幕亮起，发消息的人是孟安伊，她很少在下班时间找他，通常是有正事。
“抱歉，我看一下手机。”
“您请便。”
江叙点开和孟安伊的聊天界面，瞬间弹出七八张照片，他眸光微晃，下意识转动眼珠去看对面的人。
易南雪正垂着眼睛发呆，小幅度扭动脖子和腰。
他的视线回到手机屏幕上，底部是一条文字信息：“这位候选人叫易南雪，我认为她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你决定就好。”
“她的情况有些特殊，我需要和你协商后再做决定，你现在方便通话吗？”
“文字沟通比较方便。”
于是孟安伊发来文字：“先说优点，她的外在条件优越，手部和肩颈部线条很优美，骨骼肌理不柔弱也不贲张，视觉上很协调......”
江叙微眯起眼睛，视线跟随孟安伊的描述落在易南雪的手上，一寸一寸往上，腕部、小臂、肘部、大臂、肩膀、脖颈、耳畔，左侧看完，他又移向她的身体右侧，沿着耳部一寸一寸往下，在脑海中描摹出起伏有致的细节线条。
“缺点在于，她的面试表现不够好。昨天我的一个失误影响到了她，拍摄过程中她表现得很僵硬，我因此对她怀有补偿心理；但不能排除她本身表现力不足的可能性，所以需要你协助决策。”
江叙没有立即给出回复，孟安伊发来的图片既有局部图又有全身图，他一张张点开，视线在真人和图片之间来回切换，对比上镜效果。
待他看向真人锁骨位置的时候，对面一动不动的人忽然飞快抬了一下手，将一字肩的袖子勾上了肩膀。
肩部被遮挡住，他皱了下眉，但没有多说，切换到下一张手部图片，视线沿着手臂往下看向搭在桌面上的手。
手指修长干净，秀雅又有力量感，无疤痕，无骨骼变形，他满意地点头。
孟安伊的倾向已经很明显，江叙也没意见，他正准备回复，倏然，视线所落的肌肤上，像春天草芽破土般冒出一个个凸起的小颗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整条手臂。
江叙眨了眨眼，从工作状态中抽离，怔懵地看向对面一脸僵笑的人，关切问：“易小姐，你冷吗？”
易南雪松开呼吸，优雅笑道：“谢谢江总关心，我不冷。”
岂止不冷，今天三十五度高温。
“......那你？”江叙看向她的手臂。
易南雪盖住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悄悄搓了搓，干笑道：“我......可能是过敏。”
“过敏？需要去医院吗？”
去医院就露馅了，易南雪急忙道：“不用！症状很轻，过一会儿就好了。”
“明白。易小姐是对什么过敏？”
易南雪飞快扫过餐碟里残余的食物，主要食材都是常见的肉类和蔬菜，她明知过敏还吃也说不过去，于是指着不大能看出原料的酱汁说：“应该是花生。”
“那换一份吧？”
“不用麻烦，我已经吃好了。”
“好，那我......”
易南雪识眼色道：“江总慢慢来，我还想吃一些甜品。”
江叙点点头，给孟安伊简单回了条消息：“你先下班，晚点回复你。”而后默默加快用餐速度。
易南雪挖了一小勺奶油，半天没有喂进口中，她一只手垂在桌下，悄悄松裙子腰部的系带。
这裙子之前穿着很合身，现在久坐，又吃了东西，腹部早就勒得难受了。
看来合约到期后，她甩开枷锁，放纵得很彻底。
系带松开，通体舒畅，易南雪长舒一口气，又尝试单手重新系一个松垮的结。
鼓捣半晌，结系好，她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一抬头，臭屁的笑容僵在脸上。
江叙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餐具，正出神地看着她系在腰侧的结。
易南雪头皮发麻，猛地深呼吸收腹。
她的动作幅度明显，江叙回神，问：“好了吗？”
他的语气与神色十分自然，哪怕他们认识不久，哪怕她在他面前是一个优雅淑女的形象，他也没有丝毫的讥讽或者嫌恶。
崩人设的紧张感就在他这一句话中无形化解了，易南雪尴尬地挤了下眉毛，没忍住笑：“好了。”
江叙也笑开，说：“刚才下雨了。”
“下雨了？”易南雪错愕望向窗外，太阳还没落山，街道上落满斜长的金色光芒，但同时来往的行人撑开了伞，车辆打开了雨刮器。
这雨来得突然，上午出门前她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见没雨才把被子搭在阳台晾晒，这下估计要打湿了。
“易小姐打算怎么回去？”江叙问。
易南雪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关心她怎么回去，而是隐晦地提示她，他们都用完餐，可以走了。
她思索片刻，和之前的谎言呼应上：“本来是朋友送我回家，她没来，我只能打车回家。今天和江总一起用餐很愉快，那我先回……”她假装不经意想起，“啊对了，方便加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江叙抿起唇，没有立即答应，易南雪立马灵活变通：“虽然很冒昧，但我实在很想结识Joy女士，如果方便，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吗？”
欲擒故纵，声东击西，这是她与秦喜荷谋划过的，不能让江叙觉得她的目的性太强。
江叙公事公办道：“我会向Joy传达你的意愿，如果她方便，会通过你面试时留下的联系方式与你沟通。”
易南雪的心凉了半截，看来江叙很排斥把联系方式给她。
这人忽冷忽热，摸不准他到底怎么想的，刚才莫名其妙盯着她身体看，搞得她一度以为她真要豁出去了，可现在又一副边界感十足的样子，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暗自撇了下嘴，再不走人就显得不识眼色了。
“谢谢江总帮忙。那我先走了，期待有机会和您再见。”
江叙站起身送她：“易小姐慢走。”
目送易南雪走远，江叙重新坐下，舒了口气，点开手机给何驰发消息。
“现在有没有空出来拿一下礼物？”
何驰：“能麻烦江少爷到后厨入口这里等我一下吗？”
“别叫我江少爷。可以。”
江叙提上礼盒去到后厨入口，等了两分钟，何驰嬉皮笑脸出来，摊开手转一圈：“怎么样？我这身厨师服帅吧？量身定制的！”
“帅。”江叙将礼盒递过去，“开业大吉。”
“谢谢江总！”比起他送的礼物，何驰有更关心的东西，他嘿嘿呲牙笑，“江总，和美女吃饭怎么样了？”
“你不认识她？”
何驰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会认识她？”
“听说她是国内的明星。”
“喔......可能我不认识，要么没认出来，哎呀今天别提多忙了，我紧巴巴挤了一点时间出来，结果看见你们男帅女美有说有笑，那画面简直让小店蓬荜生辉，我就没硬去凑热闹。对了，我还给你们拍了照片，现在发给你啊。”
江叙无语地斜他一眼：“你的花生酱让人家过敏了。还有事，先走了。”
等何驰把照片发过去，江叙已经走到大厅，他连“哎”两声，挠挠耳朵：“哪儿来的花生酱？我记得用的是腰果啊。”
......
易南雪从餐厅出来后雨已经停了，她今天的装束不大方便坐公交，决定打车回家。
还没叫车，先接到了餐厅工作人员的电话，询问她是否还需要用餐。
她才想起来，和江叙拼桌后，她忘记将自己的预约取消了！
虽然这是攀关系的预期支出，但有素未谋面的何主厨请客，这笔钱原本可以不花的，她要兼职两天才能赚回来啊！
这事儿犹如天降霹雳，易南雪的心都在滴血，她含恨回复：“请帮我打包。”
回餐厅取了打包的食物后，易南雪毅然决然打消了打车回家的心，老实坐地铁吧！
最近的地铁站距离餐厅只有三百米，但祸不单行，走到一半，又开始“东边日出西边雨”。
这雨下得又密又急，跟人从楼顶泼了一盆水似的，哗哗啦啦就落下来了。
易南雪猝不及防，她所处的地方刚好是一片绿化带，连个能避避雨的小店都没有。
她把餐袋紧紧抱在怀里，一只手遮在头上，咬牙往前跑。
嘀——
身后一辆车鸣笛。
易南雪靠到边上继续跑。
嘀——
嘀——
一连又响了两声，且这车没有超过她的意思，易南雪茫然转回头，一辆白色沃尔沃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一道高挑身影撑开伞快步朝她过来。
“易小姐！”江叙的声音响起，“怎么在淋雨？”
头顶光线变暗，冰凉的雨水被隔开，一股清冽的味道幽幽浮进鼻腔，混杂雨水气味，有点像清晨的雾。
易南雪抹了一把快淌进眼睛里的水：“刚下过雨，不好打车，我就想去坐地铁，没想到半路碰上急雨了。”
适时一阵风过，她打了个哆嗦。
江叙的视线扫过她身上，裙摆被打湿，湿漉漉贴着腿，看着很狼狈，他问：“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太耽误你的时间了，麻烦把我送到地铁站就好。”
“你现在不方便坐公共交通，尽早回家吧。”
对方主动提供帮助，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人心，况且这是个打交道的好机会，于是易南雪点头：“谢谢。”
江叙撑伞把易南雪接到车边，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
“我身上有点湿，直接上去会弄脏你的车，先擦一下吧……”
“没事，直接坐。”
易南雪上车坐好，江叙绕过车头，收了伞进到驾驶位。
他抽了几张纸巾，见她身上湿得厉害，干脆将一整盒递给她：“擦一下。”
“谢谢。”易南雪接过纸巾擦头发上的水，见江叙的视线落在她腿边的餐袋上，信手捏了个幌子，“这家餐厅的味道很好，我给朋友带一份回去，让她尝尝。”
江叙会意颔首，他系好安全带，点开导航：“我需要知道你的地址。”
易南雪眼睛飘忽：“我......我住在尚雅新苑，定位到小区门口就好了。”
“好。”江叙定位到她的地址，余光瞥见她坐立不安，于是询问，“还有问题吗？”
易南雪翻书似的管理好表情，连连摇头：“没有，谢谢江总。”
“不客气。”
车子发动，易南雪转头看向窗外，悄悄瘪了脸。
装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