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从音量和频率来看对方的情绪不大好。
“请进。”
门“豁”地打开，孟安伊风风火火进来：“江叙我跟你讲，我真没法跟冯瑞喆共事！”她摘了眼镜，“啪”地扔在他办公桌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揉按凹陷的眼眶，“他这个人真的满脑子都是那种事儿，我觉得咱们公司过不了多久就会倒闭。”
江叙放下手头的东西，起身给孟安伊倒了一杯咖啡放到她面前，又给她推来一把座椅，背身靠坐到办公桌边缘听她倾诉。
“他怎么了？”
“我今天忙着画稿，就让冯瑞喆先做一个初筛，我一看他选的模特，好几个人的手部或者肩颈明显不够优美，一开始还以为是审美差异，结果一对比全身图就顿悟了。”
她卖了个关子，见江叙抱着手发笑，就知道他也猜出原因了。
“没错！”她“啪”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那家伙选的全是胸大腰细的！”
江叙主持公道：“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孟安伊连做几次深呼吸，真心问：“要是咱们公司破产了，对你影响大吗？”
“为什么这么问？”
“就冯瑞喆那吊儿郎当的样，他破产是他活该！但你......我只大概知道你家的情况，按理来说，家里有那么大产业，肯定是早早进自家公司熟悉业务，干嘛浪费时间跟我们折腾这没前途的小品牌。所以我想，你是不是要靠这家公司向家里证明你的能力？”
孟安伊是一个特别理想主义的人，纯粹到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脑子里装的都是天马行空的构想，创办公司以来，江叙看得出她在努力适应职场、学习管理方法。
他宽慰道：“你不用有太大压力，我不需要向家里证明什么，公司开不下去就申请破产，你的初衷不就是创办一个自己的品牌么？已经做到了。”
孟安伊感动，她捡起眼镜戴上，认真地说：“我会努力撑到公司回本那一天，至少不让你们亏钱。先去工作了。”
“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分内的事，我自己处理。”她指指江叙放在一旁的礼盒，“你约了人？”
“朋友新店开业，我去捧场。”
孟安伊了然，挥挥手离场：“拜拜，玩得尽兴。”
......
易南雪前一天睡了一下午，料到自己晚上会失眠，特意设了个中午的闹钟。
结果闹钟还没响，她就先被自己饿醒了。
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手机，点开M&E的联系账号，刷新好几遍，界面仍然只有系统自动发送的聊天记录。
竞聘的模特总共才三十多个人，整整一天过去了，不至于还没审完吧？大概率是她又挂了。
易南雪躺在床上丧了一会儿，对食物的需求促使她起床给自己做了个饭。
吃过午饭后，她开始为晚上的“赴宴”做准备。
说是赴宴，其实是装偶遇，难听点是碰瓷，因为江叙本人根本没有邀请，全靠她厚着脸皮凑上去。
昨天她和秦喜荷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江叙面前走优雅端庄路线，一方面是考虑到现实因素，江叙这种家境优渥的人往往注重仪态气质；另一方面是考虑到她自身因素，她前经纪公司给她打造的就是类似人设，装起来比较拿手。
她散下头发，穿了条黑色一字肩长裙，妆容偏淡，只有唇色稍深，乍一看说不出哪里是重点，但整体氛围和谐，赏心悦目。
收拾妥当后，她对镜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秦喜荷。
对方很快发来一个大拇指表情：“绝对没问题，剩下的交给你临场发挥！去吧，勇敢的战士！”
易南雪热血沸腾地按键打字：“保证完成任务！”
下午五点，易南雪到达梁萦发给她的餐厅地址。
这是一家新开的西餐厅，位于繁华地段，装修典雅，环境优美。
出示过预约记录后，服务生引她去餐位。
进入大厅，她不动声色扫视所有在场客人。
如果没看到江叙，要么他迟到了，要么他订了包厢，后者就比较麻烦了……诶？！
易南雪忽然眼睛一亮，盯着一颗熟悉的后脑勺咧嘴笑开，意识到与人设不符，她连忙重新管理表情，对服务生说：“带到这里就好了，偶遇熟人，我先去打个招呼。”
“好的，女士，有需要请随时吩咐。”
服务生离开，易南雪理好裙子，别好头发，挂上端庄笑容，盈盈迈步过去。
江叙低着头发信息：“我到了，何主厨，有没有空出来收个礼物？”
何驰：“抱歉啊，用餐高峰期，我手头上有事实在走不开，你先吃，我忙完马上出来。”
“没事。”
“理解万岁！”
何驰发来一个“谢谢老板”的卖萌表情包，江叙被逗笑，面前里的光线稍稍变暗，他下意识抬头，视线滞了一下。
“江总？”易南雪先是抬眉睁眼，接着又眯弯眼睛，唇边扬起括弧，“真的是您，好巧。”
一套从惊讶到惊喜的专业表演，行云流水，她有自信江叙看不出她是蓄谋而来。
江叙礼貌站起身，微微愣了一瞬，回想昨天录音中的男人提到的名字，缓缓道出：“易南雪……？”
“是的江总，我是易南雪。”她伸出右手，“面试的时候您不在，没有听到我的自我介绍，没想到您记得我的名字。”
易南雪脸上的笑有一瞬飘忽，心想幸好他不在场。
江叙轻轻回握她的手，一触即放，十足绅士。
他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思，易南雪主动示意他对面的座位：“这里有人吗？”
江叙迟疑一秒，诚实道：“本来有，他临时有事。”
易南雪眼睛迸出亮光，走运啊走运。
“那么方便我坐一会儿吗？我的朋友还堵在路上，我不想一个人坐着，有些尴尬。”
江叙微微抿唇，他不情愿，但修养让他不好拒绝一个无伤大雅的请求。
“方便，请坐。”
易南雪款款坐下，脸上保持得体微笑，开始套近乎：“江总不到而立之年就创立了自己的公司，真是年轻有为，请问是什么契机促使您做珠宝品牌的呢？”
江叙习惯性带上职业微笑，指尖落在桌面上，借着水杯的遮挡轻轻敲点。这是他不耐烦时的小动作，有时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我们团队的核心人物，上次你见过的Joy，欣赏并且喜欢创造一切有关美的事物，在她的提议下，我们成立了M&E品牌。”
易南雪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很生硬，仿佛她是记者，江叙是受访者，他们在做一场新闻发布会。
她立马转变思路，将话题从严肃的工作转到偏轻松的私人生活上。
“Joy是一位特立独行、颇具艺术家气质的女士，两位除了是工作伙伴，应该也是兴趣相投的朋友吧？”
“我和Joy确实是朋友，但算不上兴趣相投，我本人对艺术只停留在浅层的直觉理解。”
“艺术是包容的，每个人都可以凭直觉去理解和欣赏。冒昧问一句，您本人所学专业与艺术不相关吗？”
“我学的商科。”
易南雪颔首：“明白。”
不意外，毕竟有大家大业等着他继承，现在创办公司应该是为了先练练手。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再问下去就有打探**的嫌疑，显得没有边界感。易南雪又起一个话题：“我和朋友第一次来这里吃饭，您有推荐吗？”
“抱歉，我也是第一次来，食物是朋友决定的。”江叙并没有说谎，何驰说要给他做他的拿手好菜，上菜前先保持神秘。
但这拒绝的理由在易南雪听来有些牵强，西餐是一人一份，怎么会由朋友决定吃什么？大概是搪塞她吧。
她手心微微出汗，感觉江叙有些烦她，可如果现在走人，岂不是无功而返。
她的目光落到江叙手边的礼盒上，包装风格没有明显的性别倾向，印的字似乎是法文，她不认识，看不出送的什么东西。
江叙察觉到她的视线，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他能看出易南雪在好奇他给何驰准备的礼物，但他觉得没必要主动解释。
忽然易南雪转动眼睛，视线投向他的斜后方。
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微笑道：“江先生，您的餐准备好了。”
易南雪焦灼不安，身下的座椅变得烫屁股，总不能别人开饭了她还赖在这里。
她正磨蹭着要开口走人，却发现所有餐品都是一式两份，一份摆在江叙面前，一份摆在她面前。
她愕然抬眼，撞上江叙的视线，他眼里也含着惊讶。
他问服务生：“你们何主厨不是走不开？”
“是的，何主厨让我们代为向您道歉，以及向陪您用餐的女士表示感谢，这顿饭将由他请客。”
易南雪受宠若惊，哪里来的何主厨？简直是天降大助攻！
她死死按捺住表情，看向江叙，等他发话。
“抱歉。”江叙拿起手机示意，“我看一下信息。”
易南雪连忙道：“请便，我刚好也需要联系我的朋友。”
江叙点开手机，手指飞快输入：“怎么回事？”
何驰：“江少爷莅临小店，我哪好意思让你独守空桌，冒着开天窗的风险把活儿推出去，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一对璧人相谈正欢，你俩坐一起别提多赏心悦目，我就不去破坏画面美感了。”
“她是你的客人。”
“你们既然认识，一起拼个桌啦，她要是有同伴，也一起免单了。”
江叙头疼地皱了一下眉，关上手机，正措辞怎么解释这件事，易南雪抢先道：“我朋友说她来不了了。”
江叙讶然抬眉：“嗯？”
易南雪煞有介事：“她发生交通事故，正在等交警处理，之后要去修车。”
“人没事吧？”
“只有车尾受损，人安全。”
“没事就好。”服务生还在持续摆餐，江叙斟酌两秒，询问道，“既然我们的同伴都无法赴约，不如一起用餐？”
易南雪心里狂喜，表面矜持点头：“谢谢江总的邀请，我正发愁呢，不太想一个人吃饭，又担心您觉得打扰。”
江叙宽慰笑笑：“不会打扰。”
“祝两位用餐愉快。”服务生上完菜离开。
两人相互示意过后，便开始各自用餐。
江叙是个安静的人，易南雪没说话，他也不会主动找话题，她几次悄悄看他，他都在很专心地咀嚼，专心到有些过分，像是吃完要去网上写探店分享一样。
他的脸上有时会露出一些微表情，比如挑眉、或者唇角上弯，十分生动，看得出来他对这家餐厅的食物很满意。
易南雪有些恍惚，江叙和办公室里的那位狂野男士，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会不会是她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