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吞吞的下工了，往落山的方向赶着路，光线还没暗淡下来，但天边有了淡淡的一抹微橘的绚烂色彩，若有似无的，清风拂过，带来些与燥热白日不同的凉意。
路上行人多起来，下班的、放学的，从巷子口外面传来的声音逐渐嘈杂，愈发衬托得这条小巷子的不同，与世隔绝似的，一堆打扮艳丽的女人按着手机招呼着熟客，偶尔有人闯进巷子，能获得她们一二关注，之后便又恢复，不远处充当保镖皮条客的男人们三三两两抽着烟，打着手机游戏，也有勤快的在帮小姐们招揽业务的。
有人已经排好了今天的工作，最近生意不错，不缺钱，悠哉悠哉的，表情轻松的随意在这里点个卯，态度上很是应付差事，估计只是为了跟着的男人不要脸色太难看，才站这里接活儿。也有人忙着发语音，群发消息，忙忙叨叨的，这肯定是近来生意差，或是遇上事儿，缺钱的。
但不管哪种，都跟柳姐儿和红唇女这边的状况不同，也无人注意这个角落。
柳姐儿捧着脸呜咽着，因为声音细小，倒是没引起周围其他小姐们的注意，大家忙着各自的开工准备，也或许是这里每天上演着太多表演，哭泣、媚笑、谩骂、撒泼都是常见的戏码，已经寻常到无人关注了，其实，就算有人知道柳姐儿在为了家里出事哭泣，也不会有人多看，会站在这里的，真论起来，有几个家里没事儿的呢？
红唇女该是跟柳姐儿的传统思维不同的，她应该是没那么多新新旧旧的道德观念，也不信教的：“别多想了，这就是你弟运气不好，赶上了，没什么别的理由，别瞎想。”
阮灵觉得自己的观念可能比较贴近红唇女，跟着点了点头。
她是无法理解柳姐儿的，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在脑子里装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着自己，但阮灵又能想通柳姐儿这样的理由，她从小被重男轻女的家庭洗脑长大，被灌输的就是宿命论女人天生该受苦的说法，她的努力方向被人为的钉在只能“为弟弟努力”上，长大之后，柳姐儿要摆脱自己当小姐的精神压力就更要在那些传统的道德中找出路，最后进一步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身边的男人们身上，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理论能去解释她人生的痛苦。
就让阮灵想起自己听过的很多次的事，贫困山沟里的女孩终于鲤鱼跳龙门到了城市读书，首先不是震惊于都市繁华，而是感慨竟然有那么多种生活方式。这是眼界开阔的过程，是思想豁达的过程，阮灵自己也只是小镇子长大，没走出去过的十几岁女孩子，她的眼界其实很窄，她甚至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看到柳姐儿就觉得别扭，也分析不出很多人生道道，找不出怎么能让这些小姐们走上正路，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正路在哪，但她也能看出柳姐儿的思想就像一团烂泥，污糟沉重，拖累着这条年轻的生命。
简单说来，阮灵震惊的是年纪轻轻的柳姐儿脑子里竟然装着跟她奶奶那辈老太太差不多的想法念头。
“怎么不报应在我身上呢？为什么会这样呢……在我身上多好，我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弟还有那么好的人生呀，他得上大学的！呜呜呜呜……”柳姐儿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她也知道，这种事没地儿讲理去，只能难过的哭泣，别无他法，但她是认定弟弟的事情一定有理由的，就像宗教里的因果循环一样，她需要个理由来解开自己的心结，而这个理由却恰好是她自己造成的。
阮灵觉得柳姐儿不会解脱了，她永远会把弟弟的事情按到自己身上，算作是自己的“罪”，这可能会让她更多的为家“奉献”下去。只是庆幸柳姐儿没有把杀人的事情告诉家里，否则，可能会有更多人认同柳姐儿的这套是她害了弟弟的说法，她恐怕真要活不下去了。柳姐儿的一点小聪明算是无形中救了她自己。
红唇女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说什么都是无用，柳姐儿需要的只是发泄，发泄一下她痛苦又沉重的情绪，并不需要太多安慰。
阮灵轻笑着，柳姐儿竟然说的是自己杀人，把弟弟杀人的事情拦在自己身上？到了这份儿上，她还是想代弟弟受过。可能，在她心里，这件事真的是她的错，是她的缘故才让弟弟认识了老史，是她当时没拦住弟弟，是她纵容了弟弟的行为，是她唆使弟弟杀人，都是她的错！在她心里，恐怕弟弟永远是那个穿着开裆裤的无知幼童吧。
阮灵总觉得自己是无法理解柳姐儿对弟弟的感受的，虽说阮灵自己也有弟弟，但她是绝做不到把自己的梦想和人生寄托在那个小子身上的，阮灵知道，那小子就是个废的。
虽然最近她也看了很多很废的男人却过得很好，生活幸福、工作稳定，不说多飞黄腾达，但至少在阮灵这个层次觉得算人生挺成功了。她也不理解，曾经问过破布娃娃，破布娃娃只是语重心长的反问她：“如果你看到的男人们都废，那相对不那么废的彻底的人能过的好，不是很正常么？”
阮灵却嘟囔着她自己就不废。破布娃娃让阮灵自己去看，并告诉她说：“你以为的学校里大家一起按分数排名是不会用到社会上的，社会上，所有人不是一起排名的，而是一部分人凑一堆儿，排名，比如，男人占大部分工作岗位，他们有这个名额，他们排队，你觉得废的人，可能排在中间呢。然后女人占少部分岗位，女人排名，可能一般优秀的都过的很惨。”
阮灵听完很不理解，她不明白破布娃娃为什么要这么举例，大家凭能力、凭本事，哪里有什么排名呢？阮灵更相信是有些很废的人运气好。还有，她从小听到大的父母的絮叨，其中一条弟弟会比她有出息，理由是男孩敢闯。阮灵觉得，她也可以。
反正，看着柳姐儿明明不喜欢弟弟，却又对弟弟寄予厚望，似乎弟弟能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这种复杂又矛盾的心理，阮灵很难理解。
但柳姐儿深信不疑，陷在这个逻辑里，弟弟就是她的未来和希望，是她人生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