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姐儿哭过了，眼泪不再往下滑，情绪稳定下来，红唇女一直关切的看着她，此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问起：“你弟那儿也需要花钱吧？你刚才还借给金子姐？”
其实，别看阮灵在旁边脑子里过电影似的联想了很多，好像时间过的很慢，柳姐儿实际上也没哭几分钟，从她对红唇女爆出惊人的话到她落泪，再止住泪水，加起来没半颗烟的时间。
她们这行的人，哭的时候太多了，每天的工作比演员都敬业，眼泪早不是那种难以控制的生理自然反应，多是在客人面前的表演，为了博得客人的同情或怜悯，再或是变态客人的满足，而难过也能收住换成笑脸，虽说做不到完全的收放自如程度吧，但到了真心难过的时候，也能很快止住。
现在是柳姐儿上工的时候，容不得她没完没了的哭，赶走客人，要是这样，估计没一会儿旭哥就要打过来了。她没有那个任性的权利。
柳姐儿甚至没有哭出声，只是轻声的在嗓子里呜咽，梨花带雨似的光落泪珠子。
红唇女也是知道这点，在柳姐儿开始掉泪之后就不劝了，安静站在旁边，等她发泄了心里压抑的痛苦，自己缓过劲儿，再说事。
说来，柳姐儿的年纪恐怕也不比阮灵大多少呢，可做事上却要比活着时候的阮灵成熟太多了，就算现在已经当鬼开了挂，听了不少人背后真实话，阮灵也不见得比得过。阮灵撇撇嘴，心里有数，但半点不羡慕，她虽然希望自己能成熟些，尽快有大人的心眼儿，但可不想经历柳姐儿这些污糟事，相比之下，她宁愿自己是芊芊或梓语。
柳姐儿从肩上挎着的小包里掏出粉饼，拿棉扑压着脸上的泪痕和花掉的眼线：“也不差那两百块，我节省几顿饭钱的事儿，何必呢，她也不容易。”
阮灵知道，柳姐儿话里的这个她，指的是金子姐，柳姐儿在可怜她呢。
“那也是她自找的，活该。”
红唇女话说的狠，但到底也没拦着柳姐儿借钱，想来心里还是支持帮金子姐的。
阮灵看出来了，红唇女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这种人真遇到事往往比谁都仗义。
红唇女也知道柳姐儿跟她差不离，日常花销还是够的，她们算是小姐中混的不错的，年纪不大，颜色好，家里拖累也不重，没病，没不良习惯，赚的不少，不差那几百块钱。她之所以问一句，更多是想提醒柳姐儿注意一下给自己弟弟那边的问题。
倒是柳姐儿话锋一转，疑惑的问了句：“她就要两百？我以为怎么也得借几千呢。医院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要钱单子，怎么会两百就够的？我开始不敢答应她，紧着收着话头，就是怕她跟我也借个几千上万的，我可没胆子给她。没成想，她就要两百，让我都觉得心里还有点儿过意不去，人家开了口，我就只给这点儿。”
“她妈的药费用不着多少了。咳，老太太也撑了那么长时间了，该到了，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听说现在人已经迷糊了，用不了什么药了，只是个床位钱，倒是比过去那种金子姐一给钱就上好药的时候要省不少呢，她垫里的押金差不多也足够了。就是差点儿，也不会差多少，医院也不急着催了。她现在借钱，是她家兄弟亲戚的，挑她理儿，嫌她去医院看人不带东西，空手不让进病房。她借点儿钱不过是买点水果什么的。”
红唇女解释完了，柳姐露出恍然的神情，阮灵在旁边听着，也明白了，这是金子姐终于要熬出头了，她妈一死，她这个孝女也不用继续当了，可不是不用继续借债了么，这是最后了，她再借点儿把面子全过去，就算圆满了。
柳姐儿听着红唇女后面那句，诧异的眉毛都挑起来，也顾不得补妆了，忙问：“啊？诶呦喂，还有这样的？”
红唇女见怪不怪：“呵，不过是她兄弟怕她分家产呗，拦着她不让去，以后亲戚们说起来就是妈住院她都不去看看，去了也是空手，是兄弟照顾的，咳，纯粹挑理儿呢。”
柳姐儿不解：“她家还有什么？”
“有房、有地呢。虽然不值多少，但也是钱呐。”
“诶？那金子姐还出来干这个？又不差这个钱，也不是家里没人没依靠的？”
虽然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温饱无忧，这种家庭的女人，为啥还要出来做这个？这条巷子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走投无路？不说那些被坏朋友带着嗑上药，这辈子已经完蛋的，就是其他人，也多是家里糟了难，父母医院躺着、兄弟背了巨债、孩子得病等钱，要么就是无依无靠还没钱的，女人家只有这条路来钱快，走上了就下不来了。可本以为金子姐也是如此，却不想原来家里还有些积蓄，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阮灵也奇了怪了，看金子姐这么借钱，还以为她家早卖房卖地了，却不想她家里人根本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小日子过得挺美，还有家产可争呢。
“咳，那是她自己的命。”红唇女感叹了一句，没再说什么，但这一句也就够了，她们这些人，谁没些自己的命运纠葛呢，一不留神就走到这条路上了，能说什么原因呢？不过是归结一句“命呐”。
柳姐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家里兄弟能从医院拿走亲妈看病钱，又怎么会在意金子这个姐妹？有些人一直都说男孩是逗仔，女孩是走仔，意思就是女孩总归会是别家人，不是自家人，因此自然不会舍得在女孩身上投钱，但刻薄女孩到眼瞅着女孩去卖皮肉，还花女儿钱交住院费的，也是极品了。
但阮灵想起小饭馆听说过离镇子远点儿的村，靠着村里女人卖皮肉盖小二层，还一去去一村子女人的事，倒也不觉得金子姐家如何了。那些村子过去还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这些年家家盖房，都脱贫了呢，村里人可有面子了，村领导也开心。不知情的人家还有想把闺女往这个村子嫁的呢，却不知道这村人靠的就是小媳妇们，也不是娶回来上来就带出去，他们也怕女人出去就带不回来了，也怕女人抹不开面。他们呀，都是新婚先哄着女人，赶紧生孩子，起码生出三个，有了儿子，再告诉女人真相，女人也跑不了了，孩子在这儿呢，她不出去干，全家没饭吃，孩子得饿死，为了孩子以后过得好，就跟着去了呗。
阮灵清楚的记得那些聊这些的男人说起来的时候，脸上神情可是羡慕的很呢。半点不嫌钱脏，真真是躺着赚钱呀，男人躺着赚钱，靠女人赚钱，可这些卖自己的女人却是比阮灵这个鬼都累，昼伏夜出，挨打受骂，染病受伤。难怪他们一说起嫖，总说轻省，总是羡慕，那些女人的男人们确实如此呀。
不管阮灵跑远的思绪，聊天的两个女人忽然安静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可能是各自想起自己的命运，也可能只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话题，觉得无趣，没什么可说的。一时冷了场。
红唇女点了颗烟抽着，忽然又问：“你手里还有钱？”
柳姐儿轻笑调侃了句：“没有你借我啊？”本以为对方会笑着啐她一句想得美。
没想到红唇女真的答道：“我那还有几千。”
听她认真了，柳姐儿反而忙不迭拒绝：“不用，不用。我跟旭哥拿就行。”
“他？会给？整天把着你的钱，上次想买双鞋都要不出钱来，你弟用钱，他会出？”红唇女脸上的嘲讽之色太明显了。
阮灵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是在说刚才提到的柳姐儿的弟弟需要用钱的事。
“放心，我有办法。”柳姐儿抿着唇，挑着一边嘴角笑的自信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