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嘴快的接道：“放心吧，你爸妈肯定能活，他们可能已经在计划着生下一胎了。”可惜她的话无人听到。阮灵说这话也是参考了太多她听到看到的例子，父母在子女过世之后，痛苦万分，但之后很可能会迅速再生一个，他们在意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需要“有个孩子”。
红唇女跟知道真相的阮灵关注点自然是不同的，她夹着烟的手一顿：“你……”脸色惊诧。
显然，她注意到了柳姐儿话中的杀人二字，但浑身上下混迹社会的十多年阅历让她下意识避免轻易触碰到这种敏感的要命的话题。如果是旁人说这话，她可能会假装没听见，岔开话题继续安慰，只当是悲伤之下的胡言乱语，过后玩笑似的提及也只笑调侃“那个人伤心的时候啥都敢说，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那是真的心疼弟弟呀”。
可红唇女跟柳姐儿关系瓷，从阮灵好几次来都看到她们和黑长直女孩凑作在一堆儿，言谈中也是真的关心，应该是很好的闺蜜。别说小姐们之间没感情，越是这种恶劣生存环境，身边没几个真心实意的人，要靠卖笑讨生活的地方，越是珍惜能说的上话的朋友，人毕竟是需要心理上依靠的。
红唇女因为在意柳姐儿，下意识想逃避话题，但还是想问一下，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个“你……”却没继续说。
柳姐儿是个聪明人，明白红唇女的顾虑，她也不是无意嘴瓢说漏，是真的不介意跟红唇女分享这个秘密，或许，此刻，心理背负了太多的她也需要一个宣泄的方式，泄露一些心头的秘密，让她在重重重压下缓口气。她转头瞅瞅四周，低声重复了一遍：“人是我杀的。”这次，是字字清晰的说。
只这一句话，没解释更多，没说人是哪个，怎么杀的，没有多余的形容和渲染，这些并不重要，她只想说这个结果。
红唇女听完，眼珠一转，心里已经有了头绪：“那个死的老主顾？条子前阵子来调查的那个案子？”这也不是个蠢人，能一个女人在巷子里混，心眼儿是不缺的，尤其是跟她们这个圈子相关的消息更是关注着，老史的案子搞那么大，在小镇上成为人人挂嘴边的谈资，说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柳姐儿应了：“嗯。”
“唉。你……”红唇女扔了还有半截的烟，转着脚踝踩灭了，头凑过去，到柳姐儿耳边问：“没让条子发现什么吧？”
“没事，没人知道。”
阮灵心说，怎么没人？你身边的旭哥就全看见了，再说，你也是白担心，你跟你弟可不是杀人犯，你们就是捞了一笔钱，玩了场仙人跳。
是的，在阮灵知道全程后，按照柳姐儿和弟弟的所作所为，刨去柳姐儿搞得那些不在场证明的花里胡哨，她们俩人只是在完事儿后冲进去揍了老史一顿，抢了钱财，若不是老史死了，这就是一起简单的仙人跳而已，老史本人都不会报警的那种。
但阮灵没想到柳姐儿在这种时候还是瞒了红唇女一些情况的，她没说自己弟弟动的手，她只说了自己，柳姐儿在此时此刻依旧想保弟弟。
红唇女劝道：“别想了，把这事烂肚子里。别跟人说，谁都别讲，你家里父母都别说。”
红唇女没有追问这件事，她并不想掺和到别人的秘密中，尤其是这种这么重大要瞒一辈子的秘密，现在的阮灵已经能从别人的言谈中体会一些人情世故了，不像最初刚死时的天真幼稚，她能立刻察觉出红唇女的油滑世故，但同时也感慨她也是真关心柳姐儿的，这才没有转话题，而是第一反应是告诫柳姐儿要保密，在为柳姐儿担心。
和喜爱探知八卦，上来就关心事件过程的阮灵不同，红唇女根本不关注如何发生的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关心柳姐儿会不会被抓，可见红唇女和柳姐儿的确是挺瓷的。
这份细腻的关心，柳姐儿自然是察觉到了：“我知道，他们受不了这种事，他们是老实人。就我跟我弟知道。”
红唇女一愣，忙追问：“你弟也没说吧？”
“不会，他不会去跟我爸妈说的。”
红唇女放心的点点头。
阮灵心说，你是知道你弟不会把自己杀人的事情告诉父母的吧，你弟虽然不聪明，但在保护自己这点上，倒是不傻。
阮灵才不会认为柳姐儿话里的意思是弟弟嘴严，或是弟弟懂事，更不会认为是为了保护姐姐，柳姐儿虽然总是下意识的好像刻在身体本能里的保护弟弟、偏心弟弟，但她是知道弟弟废物又自私的，柳姐儿没有对弟弟的这种滤镜，她对红唇女说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弟弟自私的恰到好处，不会把自己做的事告诉父母，为了保护他自己，他也不会说的。
一旦他们父母知道了，一准得跟其他亲戚说，甭管事情大不大，主要是他们那种从没经历过大事的人心里承受不住，你让他在心里塞这么大一个秘密，他兜不住，得难受死，一准儿喝点儿酒，借着酒劲儿秃噜出去告诉别人，还得跟人说“别乱说”。反而柳姐儿这种成天跟地痞混混打交道，经常跟警察玩捉迷藏，日常打架争执的人，不会那么在乎杀人。你看现在红唇女的表现就知道了，在她看来，死个人恐怕不比死条狗严重多少。因为她们见多了，这种混底层的女人，哪天哪个死了，甭管是自杀、被皮条客打死、被客人虐待死或是常见的病死，还有吸毒吸死的，那都不是新闻了。
“你也别跟我讲，我也不听。你要记住，这事过去了！条子那没抓到人，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红唇女是真的怕柳姐儿年轻没经验，一个不留神自己说秃噜了，比如现在，就告诉了她，这就不保险。红唇女说着又四下张望一圈，比柳姐儿更紧张，生怕周围看似没注意她们的那些脸孔中，有哪个支棱着耳朵把柳姐儿的话暗暗记下了。
柳姐儿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颤颤地说：“可，可，可老天爷会知道呀……这不就报应了么？”声音的战栗，让人不用去看她手掌下的表情，也能轻易感觉到她的痛苦和畏惧。
这是对自己命运的畏惧。
她是真的被自己的揣测吓到了，阮灵也是此时才想起自己曾经听到过的柳姐儿跟小姐妹在饭桌上的闲聊，想起她的那些跟老人家差不离的宿命论。
这是个愚昧又可怜的年轻女人呀。
阮灵在看着柳姐儿那张年轻的脸庞时，总是下意识把她和自己的高中同班们联系在一起，忘记她混迹社会太久，心已经老了，而且她脑子里装的是那些与年轻人截然不同的女德想法，似乎还掺杂着一些宗教宿命论逻辑。反正，阮灵是对那些话晕的要命，完全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