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在旁边虚空坐着，翘着脚，有一搭没有搭的听着两人从不断试探的债务经济问题话题转出来了，突然间，话题转场，换了有关家人的八卦内容，立刻来了精神，瞪起眼睛仔细听。
听了这个话头儿，红唇女也不继续冷眼旁观的保持安静了，赶忙张口插话说：“别难过了，事情都发生了。”
阮灵的脖子伸的老长，忙追问：“什么事情发生了？谁死了？柳姐爹？妈？弟弟？”没人回答她，正说话的三个女人显然都是知道情况的，不用多解释。
金子姐用那些惯常安慰人的话希望让柳姐儿把这件事甩给神鬼命运，找个寄托，能不那么难过，尽快放下，管用不管用的另说，反正，大家对遭难的家属们都是这套贯口：“许是他命里有这个劫呢，你也别太难过了，照顾好自己呀。”
阮灵在旁边看着，心说难怪金子姐不着急离开，应该是柳姐儿家里出了事，但这事显然没大到要柳姐儿停了生意的地步，但是，金子姐作为刚受了柳姐儿恩惠的人，自然要多安慰两句，这才显得近人情，若是拿了钱转身就走，就有些太冷漠了。
估计也是因为柳姐儿家里有事儿，金子姐才只开口要两百吧。
看这样子，既然是连家里出事的柳姐儿都要借，说明金子姐这回真的是把能借的人都借遍了，以后只有努力还账的份儿，再借不出钱了，希望她能忍的住不再给她妈那个无底窟窿填钱吧，要是再不尽快专心还账，她的人情可就烂了。
此时安慰几句，算是对柳姐儿帮自己的感恩。
柳姐儿立刻瞪眼反驳：“不会的，他刚出生时候我爸妈去寺里找人算过，他命可好……”说到这儿，柳姐儿空张了张嘴，却定住了，似乎想起什么，片刻眼神飘忽：“是了，是我……报应了……”她的话在嘴里嘟囔着，含含糊糊。
这句话乍看听瘆人，但放在一个亲人出事的人身上，被无意中念叨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她在自责，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少金子姐觉得柳姐儿是在难过，伤心的人总难免反反复复说一些都是“我的错，不应该呀，没天理呐，要是死的是那谁就好了”之类毫无营养的话，只是发泄一下心理的愤懑痛苦，便也没在意，依旧劝着柳姐儿：“别难过了。唉，你们家就那么一个男丁，谁承想就出了这种事呢？你以后找个靠得住的男人，一个女婿半个儿。就算他真的……唉，咱们这种人，不挑拣，找个肯过日子的就好……谁也料不到会这样呐，你这个当姐姐的还得好好活下去呀。”
她拍了拍柳姐儿的肩膀，权做安慰。
金子姐估计是还有事，又说了两句，尽到了安慰柳姐儿的这份心意就离开了。
她肯定有事呀，小姐么，又是该上工的时间了，得忙着赚钱呀。
阮灵估摸着她就算没事，也得尽快接活赚钱，显然是没时间休息闲聊的，之前见到金子姐的时候她就是闲不住，忙忙叨叨的女人，总有事儿撵着脚似的。
阮灵没欠过债，从小到大顶多是借朋友一片卫生巾，欠闺蜜一瓶可乐，虽然她零花钱少，但少有少的花法，还真没有借钱的时候，因此，她没有那个共情感，但阮灵觉得，像是金子姐这种一看就认真，道德感挺高，一定会还钱的欠债人，必然是压力极大的，恐怕会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能用来工作吧，金子姐不是那种债多了不愁的人，却偏偏借了那么多的债，借到现在连200块都得开口卖面子要了，也是被生活逼到了极致了。
阮灵也觉得奇怪，像是金子姐这种当了小姐的人，怎么还会道德感这么强呢？也不怪阮灵一眼就看出金子姐的道德感强这件事，因为她浑身就带着一股子“我要把事情做好，我得做到优秀，我得比别人都做的更好”的要强劲儿，从她借了钱明明很急着走，却还要陪柳姐儿说话，安慰几句，尽了礼儿的做派就能看出来，这女人道德牌坊挺重，对自己的要求也重。
可是，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沦落到卖自己呢？
阮灵不理解，但也不深究，她已经逐渐消退了对这条街上小姐们的鄙视心，试着把她们看成一群努力活着的人。
金子姐走了，柳姐儿和红唇女显然都了解她的忙碌，习以为常的继续自己的对话。
现在正是下午五点多钟，正是小姐们上工的点儿，也是客人们下班开始溜出来玩的时辰，阮灵就是踩着时间来的，太早了，小姐们都没来呢，她来了也见不着人影，太晚了，又会影响阮灵回十字路口，她可是一只早起早归的鬼，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但小姐们的日程是昼伏夜出，跟阮灵相比，可能她们还更像个鬼样子呢。
两者的交集只有傍晚时间，阮灵可不是得卡这个点儿来么？
太阳虽然已经下班，光线还没暗淡下来，天光明亮，巷子里的小姐们也不急，精神头儿都不错，或是踩着高跟鞋刚来，或是靠着墙补补妆，时不时的瞟一眼巷子口，看是否有客，这时候的客人该是下班找借口打一发就走的快手，虽然钱少，但也是活计，小姐们更多的是捧着手机再联系熟悉的顾客，这行熟客为主。
金子姐一走，这边没了人，只有柳姐儿跟红唇女俩人，她们显然更熟络，话说的更自在，也更深入，比如一些阮灵以为永远不会被说出来的暴露在空气中被耳朵捕捉到的秘密。
“呜呜呜……怎么不报应在我身上呢？”柳姐儿轻轻的啜泣着，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溢出的瞬间便被灵巧的纤细的手指捏着纸巾轻轻拭干，怕弄脏了脸上扑好的粉底，但水渍总还是强过了廉价化妆品的功力，晕开了些许眼影。
红唇女吐着烟圈，没太明白柳姐儿的话，也不太在意，便随口应了一声：“嗯？”
“杀人是我的错，是我，应该怪在我头上呀，怎么能应在弟弟身上呢？我家的独苗儿呀，以后怎么办呢？我爸妈可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