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情不自禁

亲眼目睹凤鸟这样的好事儿,萧遥可不想让涂月溪错过。

他将她揽在身后,小心翼翼靠近凤鸟的那一刻,两个人心潮澎湃,如同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们常往山里跑,捡柴玩耍中总盼着也能侥幸撞上养在灵雀山中的凤鸟。童年的企盼如同一束热烈的光环,在湖心岛两人重逢的这一天居然实现了。

待看那凤鸟,五彩翎毛,双翼赤金,青幽色的羽冠灵动犹显稚嫩。自它出世,二十一年光景,它也就长到三尺来高,虽是凤雏,却既有气盖山河的势态,又有风姿卓绝的婉约,贵格初显已令人啧啧称赞。

人们都远远地看着,那凤鸟纹丝不动,挺着胸,似在享受此刻众人的瞻仰礼拜。萧遥向涂月溪挤了个眼色,嘴角一扬,意要上前逗它一逗。刚迈出半步,却被金管家拉了回来。

“玄主作何?”

萧遥笑而作答:“凤鸟此来,必是奉了义王之命,我上前施礼,且看它是何吩咐?”

“也好也好,”金管家松了手,不忘千叮万嘱,“切记,义王不在,没得人允准,凤鸟碰不得。”

萧遥答将着懂得懂得,便一个人迈开步子大步上前,先在它身后踱两步,不见它回首,他便又转到它身前,颔首施礼。凤鸟好奇地谛视着眼前人,许久,高扬的美丽脖颈才缓缓凑过来,冲着他张扬的面颊眨眨眼。霎时,萧遥被它万物归一的气息慑住了魂魄般言语不得,二者止气凝神,相互凝视着。

就在众人都在期待着不知将发生什么的时候,萧遥一只大手超越了所有生灵的预判,在凤鸟的额前温柔地摸了一把……,两把……,第三把还没下手的时候,凤鸟摇头晃脑嫌弃地退了一步,抖擞起凤羽在庭院的池子中吐了两粒拳头大的火球。

萧遥后悔自己乱动手,却嘴硬,强颜欢笑着,佯装谢恩道:“仰义王恩典,府宅生辉——”他正说着,凤鸟梗了梗脖子,又一团火球窜到了嗓子眼儿。

火球呼之欲出,萧遥睁圆了眼,涂月溪眼见着他要出丑,挺身而出使出浑身解数撞在凤鸟身前。凤鸟岿然未动,一不留神火球飞出,萧遥引气击球一气呵成,火球落入池中,青烟袅袅水气腾腾,众人不知何故,只看得眼花缭乱,金叔带头叫了个好,一帮人便跟着掌声一片。

凤鸟俯视着倒在脚下自不量力的涂月溪,眼中的火气渐渐平息,收起高傲的羽翼,蹲伏下来,坐在她身旁,轻柔地嘶嘶鸣叫了两声。惊而不乱的萧遥走上前扶起她,奇怪这只凤鸟没有敬他三分,却对弱不惊风的月溪见之犹怜,不再轻举妄动。

日头斜照着清池,三只火球化为乌有,凤鸟恬静地起身,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般,仪态万千地低下头,一枚玲珑剔透的如意衔在它嘴上,其上坠着个万福锦盒。他两人相视而笑,总算没有狼狈收场。

萧遥客气地伸手取下如意锦盒,打开来看,是十粒七彩种子,一张字条,内书:

“其名缘心籽,只赠有缘人,心能生万物,意真自成株。”

萧遥如获至宝,将其捧在手心,对于送礼之人越发感到好奇,送走了凤鸟,他胸中仍磅礴着气盖云天,大有即登主位,一展拳脚之志气。

涂月溪看着他时而沉静,时而乱跳的模样,说笑间回了屋,只觉得他竟似换了个人,打趣问:“你这个粗心糙汉,如今也爱上了花花草草,缘心籽虽妙,你养不好,只怕要辜负义王大人的一片好心喽。”

正午的日头暖暖地,萧遥笑而不语,伸着懒腰要睡午觉。金管家知而不言,静悄悄地退出去,他欣喜中掺杂着一半忧伤,那忧伤来自他先前的主子:他素喜花木,劫后余生只愿以花为友。义王深谙其意,那十粒种子送给了萧遥,他这般喜欢,可见心性已随着他师父有所改变,将来如何可见一斑。义王所为,是不是想要将他前主子执拗的恩断义绝在萧遥这儿接上,他不得而知,起码,摄政王不计前嫌接纳了他,这是个好的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移幻师府中的人儿都光艳亮丽起来了。府里的大小事务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下人们忙碌更迭的脚步自带着鼓点儿。

这一日,兰姨奉命去给涂月溪送锦衣华服、头面首饰,本来喜气洋洋的,路上却被金管家截下来,一顿数落。这一问,方知萧遥想让涂月溪在继任仪上露脸儿。

金管家无奈地唉声叹气道:““你想,把她安排到巨商富贾的客人名册中,扮作谁家的千金不难,我只要张口,没有不想巴结的,可这……这终归有些说不过去,咱这位新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这个涂姑娘宠溺得太过了!继任仪毕竟不是儿戏。”

兰姨瞅一眼身后玲琅满目的好东西,敢情他要感情用事了。她咂咂舌,这个黑脸儿还得她来,两人一合计,解铃还需系铃人,兰姨说了声儿这事交给我吧,便疾步如风地奔涂月溪那屋去了。

女孩子终归是女孩子,哪个见了新衣美物有不喜欢的道理。涂月溪消沉了两日,在幸福来得这般突然的情境中慢慢恢复了美好生活的信心,她走上前,忍不住在一件件红绿的衣服、玲琅的珠翠间摩挲来摩挲去。兰姨殷殷切切地跟着,看她在那件鹅黄色的礼衣那儿停了半天,使个眼色给托盘的丫头,笑意盈盈开口道:“这件最美,姑娘试试。”

她说完,也没给涂月溪回旋的余地,两个人推将着她,像催新娘子上轿般一会儿的功夫说换就换好了。另两个丫头挪来大镜,涂月溪站在温色的光影中亭亭玉立地站着看了半天,虽说打小她外婆不缺她吃穿,但这般盛装打扮的模样她自己还是第一次见。

“姑娘人长得标致,这身衣服清丽脱俗,穿上它在继任仪上走一遭,那些个想要艳压群芳的恐怕都要失了颜色,想要借这个机会挣得咱们新移幻师的青睐,我看,谁都比不上月溪姑娘你。”兰姨在她身前身后扭腰摆臀的,仿佛衣服穿在她自个儿身上一般。

涂月溪来不及脸红已被她夸张的搔首弄姿笑得合不拢嘴,可心里又有些要强,歪头道:“萧遥与我是打小的情谊,我才不学那些个庸脂俗粉,做了移幻师,就要女人都围着他转了?”

呦,这位口气还不小,兰姨胡乱笑笑,又故意重复道:“是我嘴拙,姑娘自是与她们不同,不然玄主他怎么会费尽心思,玄门不好让你进,也要用移幻师的面子给你换个富家千金的身份,好让你也见识见识继任仪的场面,能够成为座上宾,与离国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同席而坐,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涂月溪听她说得怪里怪气,浑身不舒服起来,她是个聪明人,这分明就是话里有话,遂问:“兰姨你此话当真?”

兰姨扬手让她们将琉璃的大镜撤了,走上前来道:“这种事,我一个下人怎敢随便说。金管家明日出府便要去办此事,做‘药王’的义女也好,大粮商的干妹子也罢,萧遥是玄门新主,他们哪个敢说个不字。”

涂月溪越听越离谱儿,他如此做大概只是单纯地想让她沾上他的风光无限,抑或也还有其他用意?她觉得他一定是一时脑热,他自己好容易走到今天,位子还没坐稳,就先向世人摆出这般作派,日后落得个任性妄为的名声,岂不再无威信可立!她沉下脸,闷声道:“必是你们听错了,我这就换下衣裳,亲自问问他去。”

“何事找我?不用你跑一趟,我这不来了嘛!”萧遥大着嗓门儿,大步迈进来。

兰姨没想到他这时候说来便来了,行完礼往后退了退。

涂月溪也学着规矩躬身行万福,萧遥赶忙拉她起来,轻轻牵她一只手,眉目含情地盯着她看了又看,涂月溪被他看得羞臊起来,撒开手,退步言说:“萧玄主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萧遥看她羞涩,自知有些失态,遂坐下来正了正衣襟,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也是借着送衣来探口风,继任仪的事儿,他有意提前问问她的意思,她若点头,他便可痛快去办,这时方回道:“我也有事问你呢,你先说,你先说。”说着,从丫头手中接过茶水,呷了一口,抬眼看她,放下茶作出洗耳恭听之态。

兰姨低头递眼色给涂月溪,她意会,却没急着去问,对萧遥说:“宝玉珠翠甚为贵重,收不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留两件素服足矣。”

萧遥只想给她最好的,又找不到合适的名堂给她送,总之先让人置办了再说,也想着继任仪上她也用得上,提前便没跟她知会,这会儿送来她不要,倒显得他唐突了。

“衣裳也不是特意只给你一人做,府里的人都有的,”他抿抿嘴,站起身踱着步子找理由。

涂月溪转到他身前,特别配合地展示给他看身上这一件,普通人平日里哪个敢穿,萧遥不睬她,满意地点着头,说这身好看必须留着,又别过身,在那堆簪花玉镯中扒拉两下,信口雌黄道:“这些皆是女子用物,我一个男人哪里懂,府里多的是,放着也是放着,物尽其用,我就让人随便挑了些送来,你若不喜欢,再换些别的,跟我客气什么,以前在千暮城时,我也没少给你添麻烦,给你,你就收着。”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当着下人的面,她也不能故作清高博了他的面子,看兰姨命她们一一放下,她便没再多话,恭敬谢过。

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单兰姨一人留下,立在一边。没了外人,涂月溪不跟他见怪,扬了扬礼衣的两扇大袖子,故意言说:“这一身好看是好看,就是紧了些,不甚舒服,倒不打紧,礼衣于我也无用,还是让兰姨收回去搁好,以后府里的女眷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

“紧了吗?”萧遥刚要坐下一屁股又弹起来,煞有介事地掰着她的小肩膀左看右看,然后对兰姨说,“你叫人这就改了,另外再做一身儿备着,我就想,那些个织娘绣工再厉害,打眼儿看身量儿也不一定准的,还是亲自来量量才放心——”

“萧遥,”她打住他,“你还没说你要问什么事儿呢?”

“对对对!得亏你提醒我。”萧遥一拍脑袋,明眸皓齿呲牙一笑,“我继任那天,要重设结界,我想让你来,到时也有机会瞧一眼幻境异界的玄妙,金管家会去安排,你只需提前两天离岛,换个身份再跟着别家客人过来。”

涂月溪听他说得这么轻巧,要不是兰姨提醒,她恐怕还真会拍手同意了,看他一番苦心,她甚而觉得好笑,回绝他说:“我可不爱凑这些个热闹,横竖我也待不了太久,用不着大费周章!”

“呃,怎么又说这话!”萧遥急了,解释道,“幻境异界是古往玄术师灵力造就,常人难入,也就借着大玄术师的力量才能得见,据说置身其中,哪怕一瞬,对灵识灵力也大有裨益,这次是我的继任仪,你如何来不得?反倒说要走!”

原来是这个意思,亏他还记着她灵力低微,她面现难色,对于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着实有些心动,至于走不走,也不过一时脱口而出罢了,他却当真。她攒着手中的帕子,绞来绞去,思忖着问他一句:“当真能提升灵力?”

“当真!”

“你见过了?”

“我?”萧遥粲然一笑,“我也是头一遭呢!”

“好是好,”涂月溪半推半就,“可我觉得不妥,再说,平白无故轻易得来灵力,将来被姥姥发现,问起来,找到你头上,你作何解释?”

“姥姥她离得远,瞧把你吓得。”他故作轻松一笑,这会儿也不敢说都包在他身上了,他也是跟在她外婆身边学了好多年玄术的人,被她调教出来的,做了移幻师再大,对这位狠角色的恩师还是有些怕,转念一想,又怂恿她,“这没什么,咱们撒个慌就是了。”

沉默许久的兰姨适时站出来,劝道:“玄主还是听姑娘的吧。继任仪这种大事,您特意安排,准会有人好奇多看两眼多问几句!这些客人都是离国猴儿精猴儿精的人,表面奉承讨好,过后指不定要传出个什么风言风语,您毕竟刚继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木玄主在时最不喜欢儿女情长……”

“这又是说的些什么话!”萧遥脸一下子**辣的。

兰姨知错,打脸道:“呦,我没别的意思,也是替人姑娘考虑,这样的场面,她抛头露了面,保不住被谁入了眼,往后藏也不好藏,护……那也得名正言顺才能护得了才是,您……再想想,我说的对……是不对?”

萧遥没了话,思量起来,她说的不无道理,倒觉得自己粗心,顿时没了脾气,更没了主意。

涂月溪听出兰姨话中之意,羞红着脸,替他找了个台阶道:“其实我也不急着走,能一睹我们巽族四位玄术师的真容,我求之不得,只是不想被这身礼衣拘着,不去做那些个达官贵人,我还自在些。”

她说完,拉着兰姨去屋里将礼衣换下。萧遥静静地等在外面,他澄澈的眼眸有丝丝甜蜜,想想那天她也是在的,作何带着私心要硬生生把她拉进去,急不可待地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她是他的人呢?他自己如一匹脱缰野马,奔驰在旷野中难以驯服,他不该奔向自己的猎人,而应甘心静待她走来。

兰姨将礼衣捧出,萧遥没再执拗下去,随了她意,却执意要把礼衣留着给她做大琴师的时候派用,欢喜离去。

涂月溪被他天真的一句话逗乐,一整天都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

她坐在池畔发呆,看落日的余晖,想起萧遥,心中的甜蜜在如花的笑靥中轻轻地绚烂着。这个世界纯真而美好,将来她也可以功成名就,到那时,站在他身边的自己才能不失颜色,如同那凤鸟,自在而独立,又何愁不能常相伴!

她淡淡的遐思铺满整个黄昏,霞光映红她多情的眸子。人只道,前路漫漫未可知,哪个懂,卿本佳人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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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萧遥来
连载中水清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