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家的那天,阳光格外明媚。余意早早收拾好狭小的公寓,把从学校带回来的沈逸的外套小心挂在门后——那是沈逸坚持借给他挡风的,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妈,慢点。"余意搀扶着母亲走进门。虽然医生说过恢复得很好,但他还是忍不住盯着母亲的每一步,生怕她绊倒。
"行了,我又不是瓷娃娃。"母亲笑着拍开他的手,目光却立刻被门后的外套吸引,"这是...?"
余意耳根一热:"同学的,借给我穿。"
母亲走近摸了摸那件质地精良的外套,商标是某个余意不认识的意大利品牌。她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
接下来的几天,余意白天上学,晚上赶回家给母亲做饭。虽然母亲坚持自己已经能照顾自己,但余意还是包揽了所有家务。每当他忙前忙后时,母亲总是坐在旧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眼神复杂。
周五晚上,余意正在厨房切菜,母亲突然问:"那个借你外套的同学,就是之前帮忙的沈逸?"
菜刀在砧板上顿了一下。余意没抬头:"嗯。"
"他家很有钱吧?"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余意心上。他想起沈逸家的豪华公寓,整面墙的原版书籍,随手就能拿出的三万元医药费。
"算是吧。"余意含糊地回答,把切好的胡萝卜放进锅里,"他爸是清华教授。"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你们...很要好?"
余意的手微微发抖。要怎么说?说沈逸是他见过最耀眼的人?说他们一起熬夜做实验,一起参加比赛?说沈逸会在深夜给他发短信,会说"不只是因为物理"这样令人心跳加速的话?
"就是...普通同学。"余意最终说道,声音比想象中要干涩。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母亲没再追问,但余意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背上,像温柔的枷锁。
晚饭后,母亲坐在窗边缝补一件旧衣服。余意拿出物理作业,却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手机——沈逸今天还没发消息过来。自从庆功宴那晚后,他们几乎每天都会互发短信,有时是讨论题目,有时只是简单的"晚安"。
"小意。"母亲突然开口,"把那个相册拿给我。"
余意从抽屉里取出那本老旧的相册——家里为数不多的贵重物品之一。母亲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记得这是哪儿吗?"
照片上年轻的母亲站在一栋豪华别墅前,穿着朴素的保洁制服。
"你以前工作的地方?"余意隐约记得母亲提过,在他出生前,她曾在一户富豪家做保洁。
母亲轻轻抚摸照片:"这家人姓陈,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她的声音很平静,"有一天,那孩子送了我一本旧书,说是他不要的。他父亲看见后,当场把我开除了。"
余意胸口发紧:"为什么?"
"因为界限。"母亲抬起粗糙的手,上面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我们和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余意盯着母亲变形的手指关节,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沈逸修长干净的手指,想起他谈论斯坦福申请时的随意,想起他衣柜里一排排熨烫整齐的名牌衬衫。
"那个沈逸..."母亲小心地选择着词语,"他对你好吗?"
余意低下头,眼前浮现沈逸在医务室为他盖毯子的样子,在比赛后当众称赞他的样子,在阳台上说"不只是因为物理"的样子...
"嗯。"他轻声回答,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沿。
母亲叹了口气,合上相册:"孩子,有些路,一开始就不该走。"
余意猛地抬头:"妈,我们真的只是同学!"
"现在也许是。"母亲的目光温柔而哀伤,"但你看着手机等消息的样子,和我当年等你爸电话时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让余意脸颊发烫。他想否认,却发不出声音。是的,他确实在等沈逸的消息,确实会为一条简单的短信心跳加速,确实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回想沈逸说的每一句话...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余意像触电般抓起它,屏幕上显示着沈逸的名字。一条短信:"明天有空吗?实验室见。——S"
简短的十一个字,却让余意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抬头,看到母亲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了然。
"我...明天要去学校。"余意小声说,"物理竞赛..."
母亲点点头,没再多问。但当她起身去厨房倒水时,余意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一片落叶轻轻落在他心上。
那晚,余意辗转难眠。月光透过薄窗帘洒在床上,勾勒出门后那件外套的轮廓。他鬼使神差地爬起来,把脸埋进布料里深深吸气——雪松的香气混合着一丝沈逸独有的气息,让他胸口发紧。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又是一条来自沈逸的短信:"睡了?"
余意蜷缩在被窝里回复:"还没。"
三秒钟后,手机震动:"在想什么?"
余意咬着嘴唇,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该说什么?在想你?在想母亲的话?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属于不同的世界?
最终他只回了一句:"物理题。"
沈逸的回复很快:"骗子。"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余意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象沈逸说这个词时的样子——微微挑眉,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真的。"余意固执地回复,然后鼓起勇气又发了一条,"你呢?在想什么?"
漫长的三十秒后,手机亮了:"在想那天你说的话。关于超导体临界温度的那个观点。"
余意有些失落,但又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就在他准备回复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母亲站在门口,逆光中的身影瘦小而脆弱。
"妈?"余意慌忙把手机塞到枕头下。
"睡不着,来看看你。"母亲走过来坐在床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你长大了,小意。"
月光下,母亲眼角的皱纹比余意记忆中要深得多。他突然意识到,这些皱纹中有多少是因他而生——为了供他读书,母亲在废品站工作了多少个寒冬酷暑?
"妈..."余意的声音哽咽了。
"睡吧。"母亲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门后的外套,"明天还要早起。"
房门轻轻关上,余意摸出手机,沈逸又发来一条:"还在吗?"
余意盯着这三个字,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他慢慢打字:"在。明天实验室见。"
发完这条,他关掉手机,把脸再次埋进沈逸的外套里。雪松的气息包围着他,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第二天清晨,余意轻手轻脚地起床,不想吵醒母亲。但当他走到客厅时,发现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和两个煮鸡蛋。
"妈,你怎么..."
"年纪大了,睡不着。"母亲微笑着递给他一个饭盒,"中午吃,别饿着。"
余意接过饭盒,喉咙发紧。他知道母亲一定起了个大早,就为了给他做这顿早餐。
"我晚上就回来。"他轻声说。
母亲点点头,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这件衬衫...也是那个沈逸的?"
余意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穿了沈逸借给他的衬衫——质地柔软的浅蓝色棉麻,与他们家粗糙的衣物形成鲜明对比。
"嗯。"他低声承认,"比赛时借的,忘了还..."
母亲没说什么,只是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别迟到了。"
校园在周末安静得出奇。余意走向物理实验室,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推开门,沈逸已经在那里了,正专注地调试一台精密仪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来了。"沈逸头也不抬地说,仿佛早就知道是余意。
"嗯。"余意把书包放在一旁,"需要我做什么?"
沈逸这才转过身,目光在余意身上的衬衫停留了一秒,嘴角微微上扬:"先看看这个数据。"
他们很快投入到工作中。余意发现,与沈逸共事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精密的仪器,在两人的配合下变得驯服而有序。中午时分,他们停下来吃午饭——沈逸订的外卖和余意带来的母亲准备的饭盒。
"你妈妈手艺很好。"沈逸尝了一口饭盒里的菜,认真评价道。
余意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妈做的?"
沈逸指了指饭盒角落一个小小的刻痕:"上次在医院,你妈妈的饭盒也有这个标记。"
这个观察力让余意心头一颤。沈逸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下午的工作更加紧张。全国赛临近,他们必须完善每一个细节。当余意全神贯注地记录数据时,沈逸突然问:"你妈妈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的。"余意下意识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就是...她有点担心我。"
沈逸停下手中的工作:"担心什么?"
余意盯着笔记本上的数字,不敢抬头:"担心我...太投入竞赛,影响学习。"
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但从沈逸的沉默来看,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实验室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嗡嗡声。
傍晚,余意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沈逸突然递给他一个精致的纸袋:"给你妈妈的。"
余意打开一看,是一盒高档保健品,价格标签还没来得及撕掉——四位数的数字让他手指一抖。
"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
"已经买了。"沈逸打断他,"就当是...队友的心意。"
余意站在原地,纸袋在他手中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他想起了母亲的话,想起了那张保洁制服的照片,想起了两个世界的差距...
"谢谢。"最终他低声说,把纸袋小心地放进书包最里层。
走出校门时,天已经黑了。余意正要往公交站走,沈逸却叫住了他:"我送你。"
"不用了,我..."
"我坚持。"沈逸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这么晚了。"
余意想拒绝,但出租车司机已经不耐烦地按喇叭。他只好上车,报出自家地址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随着车子驶入城郊,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高楼大厦被低矮的平房取代,整洁的街道变成了坑洼的小路。余意偷瞄沈逸的表情,发现对方正专注地看着窗外,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这里停吧。"离小区还有一段距离时,余意突然说,"里面路窄,车进不去。"
出租车在一个破旧的杂货店前停下。余意匆忙下车,希望沈逸就此告别,但对方也跟着下来了,手里还拿着那个保健品纸袋。
"我送你到门口。"沈逸说,语气不容拒绝。
夜色中,他们一前一后走进狭窄的巷子。余意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到两个世界的差距——沈逸锃亮的皮鞋踩在泥泞的路面上,昂贵的风衣在晾衣绳间穿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终于到了家门口——一栋老旧的筒子楼,墙皮剥落,楼道里堆满杂物。余意转身想接过纸袋:"就到这里吧,谢谢..."
话音未落,家门突然打开,母亲站在门口,惊讶的目光从余意脸上移到沈逸身上,再移到那个精致的纸袋。
"妈,这是..."余意喉咙发紧。
"沈逸,对吧?"母亲平静地说,"进来喝杯茶吧。"
沈逸礼貌地点头致谢,迈步走进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屋。余意站在门口,看着沈逸修长的身影被自家简陋的家具包围,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两个世界,在这一刻,以一种最**的方式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