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十八小时

实验室的时钟指向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余意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已经开始模糊成一片。他转头看向实验台另一侧的沈逸——对方正全神贯注地调整示波器,睫毛在荧光屏的蓝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因专注而微微抿起。

"临界温度数据出来了。"余意哑着嗓子说,"比预期高了0.3K。"

沈逸头也不抬:"重新测。"

"但我们已经重复三次了,而且明天就是..."

"重新测。"沈逸的声音像刀锋一样锐利,"0.3K的偏差足够毁掉整个项目。"

余意咬住下唇,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抗议。选拔赛提前的通知像一道闪电劈碎了他们原本的计划,现在距离比赛只剩不到四十八小时,而他们的实验数据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整理,论文也只完成了初稿。

他机械地起身去准备样品,膝盖因久坐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窗外的校园早已陷入沉睡,只有物理实验室的灯还孤零零地亮着,像黑夜中的一座灯塔。

"用B方案。"沈逸突然说,"液氦冷却。"

余意的手停在半空:"但B方案需要重新校准所有设备,至少要四小时..."

"所以别再浪费时间了。"沈逸终于抬起头,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青黑色,"我去准备真空室。"

余意想说他看起来需要休息,但知道劝说无用。过去一周,沈逸白天去医院陪护余意母亲,晚上回实验室通宵工作,靠抗过敏药和意志力硬撑着。他的白衬衫已经皱得不像话,头发也失去了平日的一丝不苟,但那双眼依然锐利如鹰。

凌晨三点十八分,真空室终于达到理想状态。余意小心翼翼地放入样品,看着温度计的数字缓缓下降。他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不得不靠掐自己大腿来保持清醒。

"你去睡会儿。"沈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两小时后我叫你。"

余意转身,发现沈逸正往咖啡机里塞第四个胶囊。这个场景让他胸口一紧——明知会过敏还硬撑,简直是在玩命。

"别再喝咖啡了。"余意夺过胶囊,"上次在医院你..."

"没时间了。"沈逸伸手要抢,动作却比平时慢了一拍,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余意把咖啡机整个搬开:"我睡半小时,然后换你。如果你不休息,我就停止实验。"

这个威胁显然起了作用。沈逸眯起眼睛,但最终妥协地走向角落的沙发:"三十分钟。"

余意没想到沈逸真的会睡着。当他半小时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时,发现沈逸蜷缩在窄小的沙发上,眼镜歪在一边,呼吸均匀绵长。在睡梦中,他看起来年轻而脆弱,完全不像那个令全校敬畏的天才。

余意悄悄取下沈逸的眼镜,轻放在茶几上,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沈逸在梦中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往外套里缩了缩,像只寻找温暖的猫。这个动作让余意的心脏漏跳一拍,他赶紧退回实验台,生怕惊扰这罕见的宁静时刻。

清晨六点,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实验室。余意正记录最后一组数据,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他转身看到沈逸跪倒在地,一只手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胃部,脸色白得像纸。

"沈逸!"余意冲过去扶住他,触手是一片冰凉的汗水。

"没事..."沈逸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只是...有点晕..."

余意摸到他的脉搏——快而弱,像只受惊的小鸟。沈逸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红疹,明显是咖啡因过敏反应。

"你喝了多少咖啡?"余意厉声问,一边扶他坐起来。

沈逸没有回答,眼神开始涣散。余意当机立断抓起抗组胺药,但沈逸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药片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去。

"该死!"余意一把抱起沈逸——他比看起来要轻得多——冲向医务室。清晨的校园空无一人,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怀中的沈逸呼吸越来越急促。

医务室门锁着。余意一脚踹开门,把沈逸放在床上,手忙脚乱地找注射器。高中时照顾过敏体质的母亲让他学会了一些基本医护,现在这些知识派上了用场。

针头刺入沈逸的手臂时,他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余意盯着手表数脉搏,直到速率逐渐恢复正常,才脱力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阳光慢慢移到病床上,照亮了沈逸苍白的脸。余意不由自主地伸手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轻轻描摹他精致的眉骨。这个在所有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天才,此刻却脆弱得像个普通男孩。

"数据..."沈逸突然微弱地说,眼睛还闭着。

余意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数据?"

"选拔赛..."沈逸努力想坐起来,却被余意按回床上。

"我去完成。"余意坚定地说,"你休息。"

沈逸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因药物作用而显得朦胧:"你一个人..."

"我能行。"余意站起身,"你教过我所有步骤,记得吗?"

沈逸盯着他看了几秒,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陷入沉睡。余意轻轻关上门,深吸一口气冲向实验室——现在,他必须独自完成他们两个人的工作。

正午的阳光灼热刺眼。余意站在实验台前,汗水顺着背脊流下。没有沈逸的指导,每个步骤都变得异常艰难,但他咬牙坚持着。奇怪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操作反而越来越顺手——沈逸平日严苛的训练此刻显现出效果,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实验步骤已经刻进了肌肉记忆。

下午四点二十三分,余意终于得到了完美的数据曲线。他瘫坐在椅子上,手指因长时间精细操作而微微发抖,但胸口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他迫不及待想告诉沈逸这个好消息,却又舍不得打断他难得的休息。

夕阳西下时,余意带着整理好的数据和两盒食堂打包的粥回到医务室。推开门,他看到沈逸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手机,脸色仍然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

"数据好了。"余意把U盘递给他,"我检查了三遍。"

沈逸接过U盘插入电脑,快速浏览着文件,眉头渐渐舒展:"很好。"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余意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把粥盒打开,香气立刻充满了小小的医务室:"先吃点东西吧。"

沈逸接过粥,两人的手指在塑料盒边缘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余意假装专注于自己的晚餐,余光却看到沈逸小口喝着粥的样子——优雅又克制,连生病都不失风度。

"你做得很好。"沈逸突然说,"比我想象的好得多。"

余意抬头,正对上沈逸专注的目光。阳光从侧面照进来,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余意读不懂的情绪。

"因为有个好老师。"余意轻声说。

沈逸微微摇头:"不,是你自己的天赋。"他顿了顿,"明天比赛,你主讲实验部分。"

余意瞪大眼睛:"什么?一直都是你..."

"你更了解细节。"沈逸的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

夜幕降临,医务室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余意蜷缩在访客椅上昏昏欲睡,连续三十多小时没合眼的疲惫终于压垮了他。朦胧中,他感觉有人轻轻拿走他还攥在手里的数据表,又给他盖上了什么温暖的东西。

"睡吧。"沈逸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天会好的。"

第二天早晨,余意被阳光照醒,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医务室的毯子,而沈逸的床已经空了,只留下一张字条:"实验室见。—S"

选拔赛会场比余意想象的还要正式。评委席坐着各校教授和往届获奖者,观众区挤满了参赛学生。余意站在后台,不停地调整领带——沈逸今早塞给他的一套深蓝色西装,意外地合身。

"别紧张。"沈逸站在他旁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只有眼底的血丝透露着连日的疲惫,"记住,当他们是南瓜。"

余意忍不住笑了:"你确定南瓜懂量子物理?"

沈逸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们的南瓜比较聪明。"

这个小小的玩笑奇迹般地缓解了余意的紧张。当主持人念到他们的名字时,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台,沈逸沉稳的步伐跟在身后。

"...我们采用的新型测量方法将误差控制在0.1K以内。"余意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图表,声音逐渐变得坚定,"这一结果得到了理论模型的完美支持。"

沈逸接过话题,流畅地解释起理论推导。余意站在一旁,看着他在激光笔的光束中侃侃而谈的样子——阳光下,沈逸整个人像在发光,每个手势都充满自信,每个结论都无懈可击。这就是别人眼中的沈逸,那个高不可攀的天才。

"提问环节。"主持人宣布。

一位戴眼镜的评委举手:"你们的实验设计很精巧,但在实际应用中,如何解决高频噪声问题?这个问题在同类研究中普遍存在。"

余意和沈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他们预演过的问题,但答案需要两人配合。

"理论上..."沈逸刚开口,突然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过敏反应的后遗症显然还没完全消退。

余意立刻接过话筒:"实际上我们采用了一个小技巧。"他流畅地画出简图,"将探头倾斜12度,利用材料本身的特性抵消干扰。这不是教科书上的方法,是我们反复试验得出的。"

评委露出赞赏的表情:"聪明的解决方案!实践出真知啊。"

沈逸已经恢复过来,接着补充理论依据。两人就这样一个负责实践一个负责理论,配合得天衣无缝。当最后一位评委点头微笑时,余意知道他们成功了。

颁奖环节毫无悬念——沈逸和余意的项目获得第一名,晋级全国赛。台下掌声雷动,余意站在聚光灯下,看着沈逸接过奖杯,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将它递给了自己。

"余意才是这个项目的灵魂。"沈逸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实验物理学家。"

余意呆立在原地,脸颊烧得厉害。聚光灯太热,或者是他心跳太快,总之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旋转,只有沈逸的笑容清晰如刻。

庆功宴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举行。余意穿着那套借来的西装,站在角落里小口啜饮果汁。沈逸被教授和评委们围住,谈笑风生的样子与平日判若两人。

"没想到沈逸会这么夸人。"林妍不知何时出现在余意身旁,"他去年带我的时候,最好的评价是'不算太差'。"

余意不知如何回应,只好笑笑。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沈逸的身影——在人群中,他像一颗耀眼的星星,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你看他的眼神太明显了。"林妍突然压低声音。

余意猛地呛到:"什么?"

"别装了。"林妍翻了个白眼,"全组都看得出来你喜欢沈逸。"

余意的心脏几乎停跳。他张口想否认,却发不出声音。这是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秘密,怎么会被别人看穿?

"放心,我不会乱说。"林妍拍拍他的肩,"不过建议你收敛点,沈逸最讨厌别人对他有非分之想。"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余意头上。是啊,沈逸那样的人,怎么可能...

"在聊什么?"沈逸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余意差点跳起来,转身时发现沈逸就站在咫尺之遥,手里拿着两杯饮料。近距离看,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睫毛投下的阴影清晰可数。

"没什么!"余意声音不自然地提高,"就是...比赛的事..."

林妍识趣地告辞。沈逸递给余意一杯橙汁:"累了?"

"有点。"余意老实承认。过去48小时的紧张和疲惫此刻一股脑涌上来,让他的眼皮变得沉重。

"阳台透口气?"沈逸提议。

夜晚的阳台凉爽安静,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余意靠在栏杆上,偷瞄身旁的沈逸——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天才,只是一个疲惫却满足的少年。

"谢谢你。"余意突然说,"没有你,我不可能..."

"不,是你救了这次比赛。"沈逸转向他,目光灼灼,"我一直知道你很特别,余意。"

夜风吹乱了余意的头发,也吹乱了他的心跳。沈逸靠得太近,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能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为什么选我?"余意鼓起勇气问出长久以来的疑惑,"当初在图书馆,为什么是我?"

沈逸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因为我看到你读《宇宙的琴弦》时,眼睛里有光。"他顿了顿,"那种纯粹的热爱,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这个答案比余意预想的要温柔得多。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还有,"沈逸的声音突然变得更轻,"我选择你从来不只是因为物理。"

余意猛地抬头,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但沈逸已经转身走向室内,只留下一句"该切蛋糕了"飘散在夜风中。

那晚回到宿舍,余意辗转反侧。沈逸的话像一道谜题,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不只是因为物理"——那还因为什么?他不敢深想,又忍不住去想。窗外的月光洒在床头,照亮了挂在衣架上的那套西装——沈逸的西装,沈逸的味道,沈逸若有所指的话语。

凌晨三点,余意依然睁着眼睛。手机突然震动,一条短信亮起:"睡不着。—S"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余意的心脏漏跳一拍。他盯着那个"S",仿佛能透过字母看到沈逸在黑暗中同样无眠的样子。两个房间,两颗心,在深夜里以相同的频率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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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之外
连载中狐狸不吃茯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