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夜来客

凌晨两点十七分,余意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他摸索着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陌生的女声:"是余意吗?这里是市立医院急诊科,你母亲刚才被送进来,情况不太好..."

余意猛地坐起身,床板发出"嘎吱"一声响。黑暗中,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手机几乎要被他捏碎。

"什么...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突发胃出血,现在正在抢救。你能尽快过来吗?"

周扬的鼾声从对面床上传来,余意已经翻身下床,双腿发抖得几乎站不稳。他胡乱套上外套,手指在扣扣子时不断打滑。

"余意?"周扬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

"我妈住院了。"余意从抽屉里翻出存折,上面的数字让他喉咙发紧——三千二百元,是他这学期剩下的全部生活费。

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余意冲出宿舍楼时,冰冷的雨水立刻浸透了他的衬衫。校园里一片漆黑,只有路灯在雨中形成模糊的光晕。他狂奔向校门口,拖鞋踩在水坑里发出"啪嗒"声,溅起的泥水打湿了裤腿。

"出租车!"余意拦下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声音破碎在雨声中,"市立医院,急诊科!"

车窗外的城市在雨中扭曲变形,霓虹灯像被水晕开的颜料。余意盯着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每一秒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母亲苍白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上周通电话时她还说胃痛好多了,不用买药...

急诊科的灯光刺得眼睛发痛。余意浑身滴着水冲到护士站,报出母亲的名字时,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

"三楼手术室。"护士指了指电梯,"家属先去办手续。"

手续窗口的工作人员睡眼惺忪地递来一叠表格:"先交五千押金。"

余意的手指在存折上收紧:"我...现在只有三千多..."

"那先交三千,剩下的明天补上。"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说,"签字这里。"

签完一堆表格,余意瘫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椅上。他的头发还在滴水,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但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墙上的时钟显示凌晨三点零八分,手术中的红灯依然亮着。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余意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沈逸"两个字。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几秒,才滑动接听。

"你在哪?"沈逸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急切,"周扬说你突然离校..."

"医院。"余意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妈...在做手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地址发我。"

"不用了,我..."

"地址,余意。"

余意机械地报出医院名称,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断。他把脸埋进掌心,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他蜷缩的身影,像一只被雨淋透的雏鸟。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摘下口罩,表情疲惫但缓和:"出血点止住了,暂时脱离危险。"

余意双腿发软地站起来:"谢谢医生...她..."

"需要住院观察一周。"医生打断他,"还有,胃镜显示有个溃疡面很大,可能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

第二次手术。余意眼前发黑,这意味着更多的费用,更多的...

"余意。"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余意转身,看到沈逸大步走来,黑色风衣上沾着雨水,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凌晨的医院灯光下,他的轮廓像一把出鞘的剑,锋利而明亮。

"你怎么..."余意张了张嘴。

沈逸已经转向医生:"病人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略显惊讶地看了看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还是重复了一遍病情。沈逸听完点点头:"安排最好的病房,请消化科主任明天会诊。"

"那个...费用..."余意虚弱地插话。

沈逸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张卡:"现在就去办。"

余意猛地抓住沈逸的手腕:"不行!我不能..."

"余意。"沈逸转头看他,眼睛在苍白灯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这句话像一根针,戳破了余意强撑的坚强。他松开手,看着沈逸走向缴费窗口,背影挺拔得像一棵不会弯曲的松树。几分钟后,沈逸回来递给他一张收据:预交款三万元。

余意盯着那个数字,胃部一阵绞痛。这是他母亲将近一年的工资,而沈逸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付了,就像买一杯咖啡。

"我会还你的。"余意声音沙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不急。"沈逸看了看表,"你母亲马上要转入病房,你先去换身衣服。"

直到这时余意才注意到,沈逸的公文包里装的居然是给他的干净衣物——一件深蓝色毛衣和黑色休闲裤,甚至连内衣袜子都有。他接过衣服,指尖碰到沈逸的手指,冰凉但坚实。

"谢谢..."余意小声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更衣室里,余意机械地脱下湿衣服。沈逸给他的毛衣质地柔软,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像是被精心洗护过的。裤子长度刚好,但腰围大了两指,他用皮带勉强固定住。镜中的自己眼睛通红,头发乱糟糟的,但至少不再像个落汤鸡了。

母亲已经被推入单人病房,各种仪器连接在她瘦弱的身体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余意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手粗糙冰凉,静脉上插着针头,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就是用这双手,在废品堆里为他翻找课本。

"妈..."余意轻声唤道,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沈逸拎着两个塑料袋走进来:"吃点东西。"

袋子里是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余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超过十二小时没进食了,胃部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你回去休息吧。"余意低声说,"已经很麻烦你了。"

沈逸在他对面坐下,也拿起一个包子:"我请假了。"

"什么?"

"竞赛组和课程,都请了假。"沈逸平静地说,"这几天我陪你。"

余意猛地抬头:"不行!下周就是选拔赛了,你..."

"余意。"沈逸打断他,"吃你的包子。"

阳光渐渐透过窗帘照进来,给病房镀上一层金色。医生来查房,惊讶地发现沈逸对医学术语也了如指掌,两人用余意听不懂的专业词汇交流着。护士换输液瓶时偷偷看了沈逸好几眼,而后者只是专注地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字。

中午,母亲短暂地醒了一会儿。她虚弱地看了看余意,又困惑地看向沈逸。

"妈,这是我同学,沈逸。"余意介绍道,"他...帮了很多忙。"

母亲努力想坐起来,沈逸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阿姨别动,好好休息。"

"谢谢你...照顾小意..."母亲气若游丝地说完,又陷入睡眠。

余意站在窗前,看着阳光下母亲苍白的面容和沈逸沉静的侧脸,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变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下午,余意坚持让沈逸回去拿些必需品,自己留在医院。当沈逸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他终于放任自己崩溃——蹲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压抑了一整天的恐惧、无助和自责像决堤的洪水般冲出,直到胸口发疼,喉咙火辣。

"余意?"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余意猛地抬头,看到沈逸站在楼梯拐角,手里拎着一个行李包,表情罕见地出现了裂痕。

"你不是...回去了吗?"余意慌忙擦脸,声音嘶哑。

沈逸走下几级台阶,递给他一包纸巾:"忘了问你钥匙。"

余意这才想起自己没给沈逸宿舍钥匙。他接过纸巾,意识到沈逸一定是回来拿钥匙时听到了动静。这个认知让他耳根发烫——最狼狈的样子被沈逸看到了。

"对不起..."余意低声说,"钱...还有所有事..."

沈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下。这个举动如此不符合沈逸的性格,余意一时忘了哭泣。

"我母亲在我十岁时去世了。"沈逸看着前方的墙壁,声音平静,"胃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

余意屏住呼吸,不敢相信沈逸会分享这样私人的事。

"那时候我在参加奥数集训,家里没人告诉我。"沈逸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行李包带子,"等我赶到医院时,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阳光从楼梯间的小窗斜射进来,在沈逸的睫毛下投下细小的阴影。余意第一次注意到,沈逸的左眼角有一颗很小的泪痣,平时被眼镜挡着看不见。

"沈逸,我..."

"所以钱的事不要想了。"沈逸转向他,眼神坚定,"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余意胸口发紧。他突然明白了沈逸为何会在凌晨三点冒雨赶来,为何对母亲的病情如此上心。这个看似冷漠的天才,内心藏着怎样的伤痕?

回到病房时,母亲已经醒了,正虚弱地喝着护士给的米汤。看到余意红肿的眼睛,她担忧地皱起眉。

"我没事,妈。"余意勉强笑了笑,"你好好休息。"

夜幕再次降临。沈逸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张折叠床,坚持让余意先睡一会儿。余意本想拒绝,但连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刚躺下就陷入了混沌的睡眠。

半夜,余意被细微的响动惊醒。朦胧中,他看到沈逸站在母亲床边,小心翼翼地调整输液速度,动作娴熟得像专业医护人员。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那一刻,沈逸看起来不像个高中生,而像个成熟的、可以依靠的男人。

余意轻轻翻身,假装继续睡觉,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第二天早晨,余意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毯子,而沈逸已经买好了早餐,正在和查房医生交谈。母亲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甚至能坐起来喝粥。

"小意,"母亲小声说,"你这个同学...家里是做什么的?"

余意正在削苹果,闻言手一滑,刀刃差点划到手指:"他...父亲是清华教授,祖父好像也是什么专家。"

母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这么稳重。"她顿了顿,"医药费...很贵吧?"

苹果皮断在了余意手中。他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这些年为了供他读书,母亲连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生病也硬撑着不去医院。

"妈,你别操心这个。"余意勉强笑笑,"我参加物理竞赛有奖金,而且..."

"而且我有内部折扣。"沈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叠单据,"我父亲是这里的客座教授,家属可以减免部分费用。"

这个谎言如此流畅,余意差点就信了。但他看到了单据上的真实数字——两万八千元,还不包括后续治疗费。

趁母亲睡午觉时,余意把沈逸拉到走廊上:"你不能这样!我明明知道没有折扣..."

"那你要怎么跟你母亲解释?"沈逸冷静地反问,"告诉她真相,让她带着愧疚养病?"

余意握紧拳头:"我会还你的,每一分钱。"

"我知道。"沈逸看了看表,"我去买点水果,你回去陪阿姨吧。"

余意站在原地,看着沈逸修长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这个从小到大从未为钱发愁的少爷,怎么会如此体贴地照顾穷人的自尊心?

接下来的三天像一场梦。沈逸几乎住在了医院,只有偶尔回学校拿换洗衣物。他帮余意母亲联系了最好的专家会诊,甚至找来几本杂志给她解闷。余意则负责陪母亲聊天,削水果,读报纸。他们形成了一种默契的配合,仿佛已经这样相处了很多年。

第四天早晨,主治医生宣布母亲可以转普通病房,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余意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缺课一周,物理竞赛选拔赛近在咫尺。

"你回去吧。"母亲拍拍他的手,"有护士照顾,我没事了。"

"可是..."

"去吧。"母亲微笑着看向正在整理病历的沈逸,"别耽误了你们的重要比赛。"

沈逸点点头:"我安排好了护工,晚上我们再来看您。"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明媚得刺眼。余意眯起眼睛,感觉过去几天像一场漫长的噩梦。他转向沈逸,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对方正盯着手机皱眉。

"怎么了?"余意问。

沈逸把手机递给他:"选拔赛提前了,明天上午。"

余意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的项目还有最后的数据没有整理,实验报告也只完成了一半...

"来得及。"沈逸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通宵的话。"

回校的地铁上,余意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连续几天的陪护让他精疲力尽,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朦胧中,他感觉自己的头歪向一侧,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肩膀。

"睡会儿吧。"沈逸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站叫你。"

余意想挣扎着醒来,但温暖的黑暗已经包围了他。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像是小心翼翼的触碰,又像是一个克制的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光年之外
连载中狐狸不吃茯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