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高等研究院的门厅比余意想象中还要宏伟。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挑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水晶吊灯，两侧墙上挂着历届院长的肖像画。余意站在门口，不自觉地拉了拉衬衫领口——这件浅蓝色衬衫是他最好的衣服，但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在周围西装革履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余意！这里！"
沈逸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精英气息。余意小跑过去，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来了。"沈逸微笑着接过余意的背包，"紧张吗？"
"有点。"余意老实承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我从没参加过这种级别的研讨会。"
沈逸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当他们是南瓜。"
这个熟悉的玩笑让余意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自从国际青年科学家论坛结束后，沈父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没有明确认可他们的关系，但至少不再阻挠。这次研讨会邀请，就是沈父递出的橄榄枝。
"父亲在3号报告厅。"沈逸领着余意穿过长廊，"今天主要是他的博士生汇报最新研究，我们只需要旁听。"
余意点点头，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以"沈逸的朋友"而非"竞赛队友"的身份出现在沈父的学术圈里。周围经过的教授和学生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让他耳根发热。
3号报告厅已经坐了不少人。沈父站在前排与几位学者交谈，看到他们进来，微微点头示意。余意拘谨地回礼，跟着沈逸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那是林志远，"沈逸压低声音，指了指台上调试投影仪的高个子男生，"父亲的得意门生，去年刚发了一篇《Nature》。"
余意仔细观察那个男生——约莫二十五六岁，金丝眼镜，表情严肃，举手投足间透着自信。林志远似乎感觉到他们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余意身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研讨会开始了。林志远的报告关于超导体在极端条件下的量子行为，内容深奥难懂。余意努力集中注意力，但专业术语像天书一样从耳边溜走。他偷瞄沈逸，后者正全神贯注地听讲，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几笔。
"...这一现象可以用我们提出的新模型解释。"林志远切换到下一张幻灯片，"任何问题？"
一位白发教授举手："数据很漂亮，但实验条件是否过于理想化？实际应用中..."
"实际应用不是我们考虑的重点。"林志远打断道，语气略带傲慢，"纯理论研究需要纯粹的环境。"
余意忍不住小声嘟囔："但如果能在实际条件下验证..."
他的声音很轻，但坐在前排的林志远突然转头看过来："这位同学有不同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余意。他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掐进掌心。沈逸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无声地鼓励。
"我...我只是觉得，"余意站起来，声音比想象中稳定，"如果能找到实际材料验证理论，或许更有说服力。"
林志远推了推眼镜："哦？你有具体建议？"
余意感到沈父也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如炬。他深吸一口气："我注意到您的模型假设了完美的晶格结构，但现实中，掺杂和缺陷反而可能增强某些量子效应。我和沈逸在全国赛中就发现..."
"全国赛？"林志远轻笑一声，"我们讨论的是前沿物理，不是高中生竞赛。"
报告厅里一阵尴尬的沉默。余意站在原地，耳中嗡嗡作响。他能感觉到沈逸的身体瞬间绷紧，但更让他在意的是沈父的反应——那位教授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表情莫测。
"林师兄，"沈逸突然站起来，声音冷得像冰，"余意是我们国际青年科学家论坛最佳报告的获得者，他的实验发现已经得到Anderson教授的高度评价。科学不分年龄，只分对错。"
林志远明显没料到沈逸会公开反驳，脸色变了变："我只是..."
"余意说得对。"沈逸继续道，声音清晰而坚定，"您的模型很美，但缺乏实际验证。科学史上多少突破都来自'不纯粹'的环境？爱因斯坦在专利局想出相对论，法拉第在书店自学成才..."他顿了顿，看向父亲，"甚至您最推崇的Bardeen，也是在工业实验室发现了超导原理。"
沈父的表情微妙地变化着。余意惊讶地看着沈逸——这个平日里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优等生，此刻竟在众人面前据理力争。
"有意思的观点。"沈父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余意同学，你提到的掺杂效应，有具体数据支持吗？"
余意没想到问题会抛给自己。他咽了口唾沫："有...有的。我和沈逸做过一系列实验，发现某些晶格缺陷反而能稳定超导态。"他鼓起勇气继续道，"这个思路其实来自我母亲——她在废品站工作，经常观察到不同金属混合后的奇妙性质。"
报告厅里一片哗然。余意看到几位教授交换着惊讶的眼神，林志远则一脸不可思议，仿佛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废品站工人的儿子"能站在这里讨论高深物理。
沈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实践出真知。志远，这一点你要向余意学习。"
林志远的脸涨得通红，勉强点头称是。余意悄悄松了口气，腿软地坐回椅子上。沈逸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指尖温暖而坚定。
研讨会结束后，学者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余意和沈逸站在角落，小口啜饮着招待会上的橙汁。
"你太棒了。"沈逸低声说，"看到林志远那张脸了吗？简直像生吞了只青蛙。"
余意忍不住笑了："你才是真勇敢，当众反驳你父亲。"
"他说错了。"沈逸耸耸肩，"而且父亲其实欣赏有主见的人，只是很少表露。"
正说着，沈父朝他们走来。余意立刻站直身体，喉咙发紧。
"余意，"沈父开门见山，"你提到的那个实验，有详细数据吗？"
余意点点头，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都整理在这里了。"
沈父接过电脑，快速浏览着数据图表，眉头渐渐舒展："思路很新颖。这些是你独立完成的？"
"大部分是。"余意诚实地说，"沈逸帮了不少忙。"
沈父看了儿子一眼，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然后继续问："你说灵感来自你母亲？"
"是的。"余意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这是我妈年轻时在废品站工作的照片，她经常记录不同金属混合后的变化。虽然不懂理论，但她的观察力非常敏锐。"
沈父接过手机，目光落在照片上，突然僵住了。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你母亲？"
余意困惑地点头："对，大概二十年前吧。怎么了？"
沈父将手机还给余意，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照片背景里的建筑...很眼熟。"
余意重新看照片——母亲年轻的脸庞在阳光下微笑，身后是一栋红砖老房子，门楣上隐约可见"沈宅"二字。他的心猛地一跳，看向沈逸，后者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父亲，那不是..."
沈父抬手打断沈逸："研讨会要开始了，你们自便。"说完转身离去，背影比平时僵硬许多。
余意和沈逸面面相觑。"那是你家祖宅？"余意小声问。
沈逸点点头："在昌平，已经很少去了。但你母亲怎么会..."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余意想起母亲曾提过在富豪家做保洁的经历，难道那家就是沈家？但母亲从未提过具体名字，而且如果是那样，沈父应该早就认出余意母亲才对。
"我得问问妈妈。"余意说，"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沈逸若有所思："父亲的反应很奇怪。他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但刚才..."
余意再次查看照片。年轻的母亲站在沈家祖宅前，笑容明媚，完全看不出后来生活的艰辛。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是1999年夏天——那时母亲应该还没结婚，更没生下他。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沈家？与沈家又有什么渊源？
这些疑问盘旋在余意脑海，让他无心继续参加研讨会。沈逸看出他的不安，提前带他离开了高等研究院。
傍晚时分，余意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做饭，香气弥漫在整个小公寓里。他站在门口，突然不知如何开口询问那张照片的事。
"回来啦？"母亲从厨房探出头，"研讨会怎么样？"
"还行。"余意放下背包，犹豫了一下，"妈，我给您看张照片。"
母亲擦干手走过来："什么照片？"
余意打开手机，调出那张年轻时的照片："今天沈教授看到这个，反应很奇怪。他说...认识背景里的建筑。"
母亲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围裙，指节泛白："他...说什么了？"
"只说建筑眼熟。"余意仔细观察母亲的反应，"妈，那是沈家祖宅，对吗？您当年工作的那家..."
"不是！"母亲突然打断他，声音异常尖锐，"我是说...那不是沈家。只是...一个普通大户人家。"
余意皱眉。母亲的反应太反常了，她在隐瞒什么？
"但门楣上明明写着'沈宅'..."
"你看错了！"母亲转身回到厨房，背影僵硬，"饭马上好了，去洗手吧。"
余意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默默收起手机，决定改天再找机会。晚饭时，母亲异常沉默，只机械地夹菜扒饭，眼神飘忽不定。
晚上十点，余意收到沈逸的短信："查到了些东西。明天学校见。"
简短的几个字，却让余意心跳加速。沈逸发现了什么？为什么母亲对沈家反应如此激烈？那张照片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躺在床上，余意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线。他想起沈父看到照片时震惊的表情，想起母亲反常的回避，还有沈家祖宅门楣上模糊的"沈宅"二字...
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拼图，隐约指向某个惊人的真相，但他还看不清全貌。唯一确定的是，这个秘密已经埋藏了二十年，如今正悄然浮出水面。
与此同时，沈家书房里，沈逸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沉思。他黑进了家族相册数据库，搜索1999年的所有照片。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全家福——年幼的沈逸坐在母亲膝上，父亲站在身后，背景正是那座红砖祖宅。
沈逸放大照片角落，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端着茶盘站在廊柱旁。虽然像素不高，但那熟悉的轮廓让沈逸心跳加速——分明是年轻时的余意母亲。
更奇怪的是，照片上的沈母——沈逸已故的母亲，正微笑着看向那个方向，眼神温柔而熟悉，仿佛在看一个亲近的人，而非普通佣人。
沈逸关上电脑，走到窗前。夜风吹动窗帘，带着初秋的凉意。他突然想起余意说过，他母亲曾在富豪家做保洁，后来因为"不懂规矩"被开除。但照片上的场景，看起来远不止雇主与佣人那么简单...
手机屏幕亮起，是余意发来的消息："我妈不肯多说。你那边查到什么了？"
沈逸犹豫了一下，回复道："明天详谈。有些事...可能需要当面说。"
发完这条消息，沈逸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相册——母亲生前最珍爱的那本。他很少翻看这些照片，因为每次看到母亲的笑脸都会心痛。但现在，他必须找出更多线索。
相册中间，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沈逸捡起来，呼吸瞬间凝滞——照片上，年轻的母亲搂着一个穿保洁制服的女孩，两人笑容灿烂。那个女孩，毫无疑问是余意的母亲。更令人震惊的是，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与小梅结拜日。永远的好姐妹。"
沈逸的手指微微发抖。"小梅"——余意母亲的名字是余雪梅。所以她们不是简单的雇主与佣人，而是...结拜姐妹？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二十年来无人知晓的秘密。沈逸立刻给余意发了条短信："明天带上你妈妈那张照片。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们看。"
发完消息，沈逸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灯火。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和余意之间的联系，远比想象中要深得多。这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即将彻底改变两个家庭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