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书房的门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线。沈逸站在门外,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敲下。他能听到父亲在里面讲电话的声音,语气严厉而不容置疑——就像他从小到大面对的每一次"谈话"。
"...那个余意的事,查清楚了吗?"父亲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传来。
沈逸的手握成拳头。自从全国赛那天强行把沈逸带回家后,父亲就派私家侦探调查了余意的一切——他的成绩,他的家庭,甚至他母亲在废品站的工作。
"很好,继续盯着。"父亲挂断电话,书房陷入寂静。
沈逸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进来。"
沈父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即使在家,他也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装马甲,银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墙上挂着他与各路政商学界名流的合影,无声彰显着沈家的地位。
"坐。"父亲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沈逸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书桌上那些文件,他一眼就认出是余意的资料——学校档案,家庭背景,甚至还有几张余意母亲在废品站工作的偷拍照。胃部一阵绞痛,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面无表情。
"解释一下。"父亲推过一份文件,"为什么放弃斯坦福面试?"
沈逸早知道会有此一问:"为了全国赛。我和余意的项目有夺冠潜力。"
"为了比赛?还是为了那个男孩?"父亲的声音陡然提高。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逸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他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两者都有。"
这个坦率的回答显然出乎沈父意料。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危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沈逸的声音比他预想的要稳,"我喜欢余意,想和他一起参加比赛。"
"喜欢?"父亲冷笑一声,"你才十七岁,懂什么是喜欢?沈家的独子,清华教授的继承人,和一个废品站工人的儿子?"
沈逸的手指在膝上收紧。父亲轻蔑的语气像刀子一样刺来,但他没有退缩:"余意聪明、勤奋、有天赋。他的物理直觉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强。"
"那又如何?"父亲猛地拍桌,"天赋能当饭吃?他能给你带来什么人脉资源?沈逸,你将来要继承我的实验室,需要的是门当户对的伴侣,不是一个..."
"像母亲那样的人?"沈逸突然打断他。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书房爆开。沈父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沈逸的母亲——那个照片里永远温柔微笑的女人,当年也只是普通教师家庭出身。
"不许提你母亲。"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她走得早,没来得及看清现实。"
"什么现实?"沈逸站起来,双手撑在书桌上,"您当年可以不顾祖父反对娶母亲,为什么现在却要求我..."
"因为我知道那是个错误!"父亲突然爆发,一把扫落桌上的文件,"你母亲走后,是谁独自抚养你?是谁在事业和家庭间疲于奔命?如果当初我听了家里的安排..."
沈逸如遭雷击。他从未听过父亲这样评价已故的母亲,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温柔的女人。
"母亲爱您。"沈逸的声音发抖,"直到最后都爱着。"
沈父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回你房间去。"他最终说道,声音疲惫,"明天起,家庭教师会24小时跟着你。全国赛结束直接去美国,不准再见那个男孩。"
沈逸站在原地没动:"我要参加国际青年科学家论坛。"
"什么?"
"Anderson教授邀请我和余意参加明年的论坛。"沈逸从口袋里掏出一封邮件打印件,"这是学术机会,不是儿戏。"
沈父扫了一眼邮件,表情微妙地变化着。Anderson是他的师兄,在学术界举足轻重。拒绝这样的邀请,对沈家的声誉确实不利。
"你可以去。"父亲最终让步,"但必须换搭档。"
"不可能。"沈逸斩钉截铁,"这个项目是我和余意共同完成的,论文已经提交。"
"那就撤回!"
"父亲,"沈逸深吸一口气,"我爱他。"
这句话在书房里回荡,余音久久不散。沈父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儿子。沈逸站得笔直,眼神坚定,不再是那个唯命是从的完美儿子。
"你...什么?"父亲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爱余意。"沈逸一字一句地重复,"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沈父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他颓然坐回椅子,挥手示意沈逸离开。那一刻,沈逸第一次看到父亲眼中闪过的不确定——这个在法庭和学术圈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竟显得如此无力。
沈逸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门。走廊上,他的双腿突然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刚才那场对峙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回到卧室,沈逸立刻检查手机——父亲果然已经切断了网络。他早有所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量子力学导论》,从夹页中取出一张SIM卡——这是他偷偷准备的备用号码。
手机重新启动,沈逸立刻给余意发了条短信:"明天开始会被监视。论坛的事别停,等我。"
发完这条,他取出SIM卡藏回书里,然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线。沈逸想起余意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想起他解决实验难题时闪亮的眼睛,想起那个雨夜里他颤抖的吻...
他必须想办法见到余意,必须完成那个论坛项目。不管父亲设下多少障碍。
第二天开始,沈逸的生活变成了一个精致的牢笼。家庭教师Mark如影随形,从早到晚寸步不离。上学,放学,甚至去洗手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盯着他。
但沈逸早有准备。每天清晨,他利用早餐时间在纸条上写下简短信息,然后在走廊与周扬擦肩而过的瞬间,将纸条塞进对方口袋。周扬会把这些藏在图书馆特定的书里,等余意去取。
这种秘密联系风险极高,但别无选择。沈逸知道父亲派人监视着余意的一举一动,直接接触只会让情况更糟。
一周后的深夜,沈逸等到全家人都睡了,才悄悄起床。Mark睡在隔壁客房,门缝下已经没有灯光。沈逸轻手轻脚地穿上外套,从窗户爬出去——二楼的高度,对从小爬惯树的他来说不算什么。
夜晚的校园安静得可怕。沈逸避开保安巡逻的路线,溜进科技楼。顶层的实验室还亮着灯,他的心狂跳起来。
推开门,余意趴在实验台上睡着了,面前摊满了数据和图纸。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嘴角还沾着一点咖啡渍。沈逸轻轻关上门,反锁,然后走到余意身边。
"余意。"他轻声唤道。
余意猛地惊醒,看到沈逸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沈逸没让他说完,一把将人拉进怀里。余意的身体温暖而真实,头发上有熟悉的洗发水味道。两周的分离,所有的思念与担忧,此刻都化为这个紧紧的拥抱。
"我想你。"沈逸低声说,声音闷在余意肩头。
余意的手抚上他的背:"我也是。你瘦了。"
沈逸松开一些,捧起余意的脸仔细端详。实验室的灯光下,余意的眼睛因疲惫而泛红,但依然明亮如星。他忍不住低头,吻住那双唇瓣,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论坛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分开后,沈逸问道。
余意指向电脑:"论文修改完了,但演示部分还需要调整。"他顿了顿,"你父亲..."
"不重要。"沈逸打断他,走向电脑,"我们今晚搞定它。"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完全投入到工作中。沈逸检查论文,余意调试演示模型,配合默契如初。凌晨三点,当他们终于完成所有修改时,沈逸突然从背后抱住余意,将脸埋在他颈窝处。
"我好累。"他轻声说,声音脆弱得不像自己。
余意转过身,惊讶地发现沈逸眼中闪着泪光。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天才,此刻竟像个普通少年一样脆弱。他轻轻将沈逸拉进怀里,手指穿过他的黑发:"我知道。"
沈逸在他怀中颤抖,所有的压力、伪装和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余意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轻抚他的后背。
"我们会赢的。"余意最终说道,声音坚定,"不管有多少阻碍。"
沈逸抬起头,眼中的脆弱逐渐被决心取代:"嗯。"
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沈逸必须在天亮前回去,否则Mark会发现他失踪。临走前,他将一个U盘塞给余意:"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下周论坛见。"
"你能去?"余意惊讶地问。
"父亲不知道Anderson教授特意邀请了你。"沈逸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他只同意我去参加论坛。"
余意瞪大眼睛:"你是说..."
"论坛见。"沈逸再次吻了他,然后转身离开,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坚定。
接下来的一周,沈逸继续扮演着顺从的儿子角色。白天在学校,他故意避开余意,连眼神交流都很少;晚上回家,他按时完成父亲布置的额外课业。表面上,他接受了父亲的安排。
但暗地里,他通过周扬传递的信息越来越频繁。论坛的最终方案,演示的细节调整,甚至着装建议——他们像两个地下特工,在严密的监视下筹备着一场革命。
国际青年科学家论坛前一天,沈父将沈逸叫到书房。
"明天我亲自送你去会场。"父亲说,目光审视着儿子,"记住你的身份。"
沈逸点头,表情平静:"明白。"
"那个余意,"父亲突然问,"他不会出现吧?"
沈逸的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据我所知,他没有收到邀请。"
这个半真半假的回答似乎说服了父亲。沈逸离开书房时,手心全是汗,但嘴角微微上扬——明天,无论父亲多么震怒,在那么多国际学者面前,他也无法当场发作。
论坛当天,沈逸穿上父亲指定的深蓝色西装,打上领带,像个完美的沈家继承人。沈父亲自开车送他去会场,一路上不断叮嘱如何与各位教授交谈,如何展现沈家的教养。
会场设在大学国际会议中心,气派非凡。沈逸跟着父亲穿过安检,目光不断搜寻着余意的身影。按照计划,余意应该已经到了,正在注册处等候。
"沈教授!"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Anderson教授大步走来,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终于见到你了,年轻人!你的论文令人印象深刻。"
沈逸礼貌握手:"谢谢教授,这是我的荣幸。"
"你那位搭档呢?"Anderson环顾四周,"余意同学没一起来?"
沈父的表情瞬间凝固。沈逸假装没注意到父亲的异样:"他应该已经到了。"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注册处跑来。余意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沈逸认出那是自己借给他的那套,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手里拿着参会证件。
"抱歉迟到了!"余意气喘吁吁地说,眼睛亮得惊人,"注册处排长队。"
Anderson教授热情地握住余意的手:"啊,我们年轻的实验天才!你那个解决电磁干扰的方法简直绝妙!"
余意腼腆地笑了笑,目光扫过沈逸和沈父,微微点头致意:"沈教授好。"
沈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在国际同行面前,他勉强维持着礼貌:"你好。"
"沈教授,您儿子和这位余同学真是绝配!"Anderson浑然不觉气氛的异样,拍着沈逸的肩膀,"理论天才加实验高手,未来诺贝尔奖的有力竞争者啊!"
沈逸偷瞄父亲的表情,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愤怒,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辨认的...骄傲?
"我们该进去了。"沈父最终说道,声音僵硬,"报告很快开始。"
沈逸和余意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跟在两位教授身后。这一刻,无论前方有多少阻碍,至少他们又站在了一起。论坛的挑战,父亲的反对,两个世界的差距——所有这些,都将在这场学术盛会上迎来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