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母亲的考验

全国赛结束后的第五天,余意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今晚十点,实验室见。——S"

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余意反复确认那个"S",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自从停车场短暂重逢后,沈逸又一次音讯全无,现在终于...

"余意!发什么呆呢?"周扬的喊声把他拉回现实。篮球场上,队友们正不满地瞪着他。

"抱歉!"余意把手机塞进口袋,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但接下来的比赛他完全心不在焉,投丢了三个空篮,连周扬都看不下去,提前把他换下场。

放学回家的路上,余意绕道去了趟超市。母亲这几天上夜班,要到凌晨才回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见沈逸而不被发现——虽然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让他心里发堵,但比起再也见不到沈逸,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晚上九点四十分,余意站在镜子前整理头发,又换了三件衬衫,最终选了一件浅蓝色的——沈逸曾说过喜欢这个颜色。他轻手轻脚地出门,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脸颊。

校园在夜晚安静得出奇。余意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每一声都像是放大了十倍。科技楼大部分窗户都黑了,只有顶层实验室还亮着灯,像黑夜中的灯塔。

推开实验室门的那一刻,余意屏住了呼吸。沈逸背对着门口站在实验台前,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听到声响,他转过身,嘴角微微上扬:"你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余意喉咙发紧。两周不见,沈逸瘦了许多,颧骨更加突出,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色,但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你...怎么回来的?"余意轻声问,小心地关上门。

沈逸耸耸肩:"父亲去瑞士开会了。我答应他每天跟家庭教师学习八小时,换来白天上学的自由。"他顿了顿,"晚上是偷跑出来的。"

余意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沈逸一米处停下。他想拥抱沈逸,想确认这不是梦境,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实验室的灯光下,沈逸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不抱一下吗?"沈逸突然问,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余意再也忍不住,两步上前紧紧抱住了沈逸。对方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手臂环住余意的背。沈逸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拂过耳畔,温暖而真实。

"你瘦了。"余意轻声道,手指能摸到沈逸脊椎的凸起。

沈逸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余意惊讶地发现沈逸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沈逸,此刻竟像片秋风中的树叶般轻颤。

"他把你关起来了?"余意松开一些,想看清沈逸的表情。

沈逸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差不多。家庭教师24小时盯着,没收了所有通讯设备。"他指了指实验台,"不过我还是把我们的论文备份偷带出来了。Anderson教授说的那个论坛,我想参加。"

余意这才注意到实验台上摊开的文件和电脑。论文封面上并列着他们的名字:"沈逸 & 余意",黑体字整齐漂亮。这个小小的细节让他胸口一暖。

"你父亲知道吗?"

"不知道。"沈逸走向实验台,手指轻抚过论文页面,"也不打算告诉他。等拿到邀请函再说。"

余意跟过去,站在沈逸身旁。他们的肩膀轻轻相触,像两块相互吸引的磁铁。"你变了。"他忍不住说,"以前的沈逸不会违抗父亲,不会偷跑,不会..."

"不会爱上贫民窟的男孩?"沈逸转过头,嘴角带着一丝苦笑。

爱。这个字眼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抛出来,重重砸在余意心上。他的脸颊发烫,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沈逸,我..."

"我妈妈想见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余意自己都吓了一跳。沈逸明显也愣住了,眉毛微微扬起:"你母亲?"

"嗯。"余意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说...想跟你谈谈。"

沈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好。"

"你不怕吗?"余意忍不住问,"她可能会...很直接。"

"比起我父亲,任何事都不算可怕。"沈逸半开玩笑地说,但眼神很认真,"时间地点?"

"明天下午四点,我家。"余意咬了咬下唇,"她特意请了假。"

沈逸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伸手握住余意的手,掌心温暖干燥:"我会去的。"

实验室的挂钟指向十一点。他们本该开始修改论文,却谁都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手指交缠,享受着难得的宁静。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为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气。

"你父亲...还会阻止你见我吗?"余意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沈逸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短期内会。但等我满十八岁,去上大学..."他顿了顿,"余意,我需要时间。"

"我知道。"余意轻声说,"我可以等。"

沈逸抬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即使这意味着要躲躲藏藏?即使可能要面对很多人的闲言碎语?"

"只要最终是你,都值得。"余意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

沈逸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倾身向前,额头抵住余意的:"我不擅长承诺。但这件事,我确定。"

他们的唇瓣在实验室的荧光灯下轻轻相触,这个吻比雨夜那个更加温柔,更加确定。余意闭上眼睛,让感官完全沉浸在沈逸的气息中——雪松、墨水,和一丝独属于他的温暖味道。

第二天下午三点五十分,余意站在家门口不停踱步。母亲特意请了半天假,把小小的公寓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买了一个简易水果拼盘——这对他们家来说已经是奢侈的招待。

"别转了,我头晕。"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去楼下看看人来了没。"

余意飞奔下楼,刚好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沈逸从车里出来,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礼盒。看到余意,他微微点头,表情比平时紧张许多。

"你来了。"余意小声说,领着沈逸往家走。

"嗯。"沈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是给阿姨的保健品。"

余意接过礼盒,发现是某知名品牌的燕窝,价格不菲。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沈逸的手腕:"别紧张,我妈不吃人。"

沈逸回以一个勉强的微笑,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小的汗珠。这个在学术会议上侃侃而谈的天才少年,此刻竟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母亲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她今天穿了最好的那件藏青色连衣裙,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比平时年轻许多。余意注意到她的目光在沈逸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什么。

"阿姨好。"沈逸微微鞠躬,声音比平时低沉,"这是小小心意。"

母亲接过礼盒,表情难以捉摸:"破费了。进来坐吧。"

小小的客厅里,三人围坐在折叠餐桌旁。母亲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沈逸,一杯给自己。余意坐在两人之间,感觉像坐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

"听小意说,你家是书香门第。"母亲开门见山,"父亲是清华教授?"

沈逸双手捧着茶杯,指节微微发白:"是的。家父沈严,清华物理系教授。"

"母亲呢?"

"在我十岁时去世了。"沈逸的声音很平静,但余意能感觉到其中的伤痛,"肺癌。"

母亲的表情软化了一瞬:"抱歉。那之后谁照顾你?"

"父亲和保姆。"沈逸抿了一口茶,"还有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母亲重复这个词,嘴角微微下垂,"和我们小意很不一样,对吧?"

余意紧张地看着母亲起身走向卧室,片刻后拿着一个铁盒回来。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泛黄的照片和几件小衣服——余意儿时的衣物,上面还有明显的补丁。

"这是小意六岁穿的裤子。"母亲拿出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缝着歪歪扭扭的补丁,"当时没钱买新的,我就用旧窗帘布补了补。"

沈逸的目光在补丁和小意之间来回,眉头微微皱起。母亲又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他第一次得奖,小学三年级。身上那件外套是我的旧衣服改的。"

余意脸颊发烫,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展示这些。沈逸家境优越,怎么可能理解他们曾经的窘迫?

"阿姨,"沈逸放下茶杯,声音异常坚定,"我明白您的意思。"

"哦?"母亲挑眉,"那你说说,我什么意思?"

"您担心我无法理解余意的成长环境,担心我只是一时兴起,担心..."沈逸顿了顿,"担心最终受伤的是他。"

母亲的表情微微变化,显然没想到沈逸如此直接。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让余意震惊的动作——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上,露出那些因常年劳作而变形的手指关节。

"看到这些了吗?"母亲的声音很轻,"为了供小意读书,我在废品站工作了十二年。冬天手冻裂了,夏天长满痱子,但我从没让他缺过一本书、一支笔。"

沈逸的目光落在那些伤痕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能保证什么?"母亲继续问,"保证他不再需要过这种生活?保证你的家庭不会看不起他?保证你不会在某天醒来,突然意识到两个世界的差距太大?"

空气凝固了。余意想开口,却被母亲的眼神制止。沈逸盯着茶杯,长时间的沉默让余意的心一点点下沉。

终于,沈逸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余意从未见过的光芒:"阿姨,我不能保证任何事。"

这个回答让余意胸口一痛。但沈逸继续道:"我不能保证我父亲会立刻接受,不能保证前路会一帆风顺。但我能保证,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站在余意身边。如果需要,我愿意放弃沈家的一切。"

说完这句惊人的宣言,沈逸做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动作——他离开座位,在母亲面前单膝跪下,像骑士宣誓一般庄重:"我以我母亲的名义起誓。"

余意瞪大眼睛,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母亲也明显愣住了,手中的照片滑落到桌上。房间里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起来吧。"最终母亲轻声说,伸手扶起沈逸,"男儿膝下有黄金。"

沈逸重新坐下,脊背依然挺得笔直。母亲看了他很久,突然问:"喝不喝酒?"

余意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妈?"

"有点自家酿的米酒。"母亲已经起身去厨房,"既然要谈,就敞开了谈。"

三杯琥珀色的米酒摆在桌上,散发着甜糯的香气。母亲举起杯子:"先喝一口。"

沈逸毫不犹豫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即被呛得咳嗽起来。余意连忙拍他的背,忍不住笑了:"慢点喝,这酒后劲大。"

"好酒。"沈逸擦了擦嘴角,脸已经微微泛红。

母亲小啜一口,突然问:"你知道小意最喜欢吃什么吗?"

"食堂的土豆烧牛肉,"沈逸不假思索地回答,"但他总是把肉挑出来最后吃。还有他妈妈做的红烧肉,周三特别想吃,因为周三食堂最难吃。"

余意惊讶地看着沈逸,没想到他连这些细节都记得。

"他怕什么?"

"怕雷声。"沈逸的眼中浮现一丝温柔,"还有蜘蛛。实验数据出错时他会咬下唇左边,紧张时玩衣角,开心时眼睛会先笑..."

母亲的表情越来越柔和。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沈逸都对答如流,有些细节甚至连余意自己都没意识到。

"最后一个问题。"母亲放下酒杯,"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在家族和他之间做选择..."

"我选他。"沈逸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事实上,我已经选了。"

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余意:"你确定吗?这条路会很难。"

余意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确定。"

母亲摇摇头,突然从铁盒底层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钞票:"这是三万元,医药费。虽然不够,但我们会慢慢还。"

沈逸的脸色变了:"阿姨,这..."

"拿着。"母亲坚持道,"我们虽然穷,但骨气还在。"

沈逸看着那叠皱巴巴的钞票,又看了看余意母亲粗糙的手,突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把布包轻轻推了回去:"这笔钱,就当是我给余意的奖学金。"

"什么?"母亲皱眉。

"我查过了,明德有优秀学生资助计划。"沈逸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余意完全符合条件,只是他太要强不肯申请。这笔钱,就当作是学校提前发放的助学金。"

余意和母亲都愣住了。这个提议既保全了他们的自尊,又解决了实际问题。母亲盯着沈逸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比你父亲聪明。"

沈逸也微微一笑:"希望如此。"

天色渐暗,母亲留沈逸吃晚饭。简陋的餐桌上,三人分享了简单的三菜一汤。沈逸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添了两次饭,让母亲眉开眼笑。

饭后,余意送沈逸到公交站。夜风微凉,两人的肩膀时不时相碰。

"谢谢你。"余意小声说,"为了今天的一切。"

沈逸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余意。路灯下,他的眼睛像两潭深邃的湖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等我,谢谢你...相信我。"

公交车来了,沈逸轻轻捏了捏余意的手:"明天学校见。"

余意目送公交车远去,胸口涌动着温暖的情绪。回到家,母亲正在收拾碗筷,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妈,你觉得他..."

"是个好孩子。"母亲打断他,"但路还长着呢。"

当晚,余意收到了沈逸的短信:"父亲提前回来了。明天开始又要被监视,但我会想办法联系你。论坛的事别停,等我。"

余意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份温暖的重量。无论前路多难,至少现在,他们站在同一边。

接下来的两周,沈逸如约"消失"了。但每天早晨,余意总能在课桌里发现一张小纸条——有时是实验思路,有时是简单的"早安",字迹匆忙但温暖。他们像两个秘密特工,在沈父的严密监控下维持着脆弱的联系。

国际青年科学家论坛的申请材料,余意独自完成了大部分。每完成一部分,他就把文件藏在图书馆的特定书架,第二天总会发现被取走并添加了沈逸的批注。

周五深夜,余意在实验室通宵修改论文。凌晨三点,当他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时,门突然被轻轻推开。沈逸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但笑容明亮如星。

"想我了吗?"他轻声问,反锁上门。

余意迎上去,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在这个安静的实验室里,在星光与晨光交接的时刻,他们终于又找到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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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之外
连载中狐狸不吃茯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