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公寓的门在余意身后关上那一刻,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逸站在原地,水珠从他还未完全干透的发梢滑落,在昂贵的实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深色圆点。
"解释。"沈父将公文包放在玄关柜上,动作缓慢而刻意,每个字都像冰锥般锋利,"现在。"
沈逸深吸一口气。他太熟悉父亲的这种语气——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是法庭上质询对手的前奏。从小到大,每当他犯错,面对的都是这种冷酷的审判。
"余意是我同学,也是物理竞赛搭档。"沈逸尽量保持声音平稳,"他来讨论比赛事宜,遇上下雨..."
"凌晨一点?穿着你的睡袍?"沈父冷笑一声,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沈逸,我教过你,谎言要编得周全。"
沈逸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余意的气息——雨水和廉价洗发水的味道,与他从小熟悉的古龙水和雪茄形成鲜明对比。两种世界,两种人生。
"我们确实在讨论比赛。"沈逸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但也确实不止于此。"
沈父的眉头拧成一个严厉的结。他走向客厅,在真皮沙发上坐下,示意沈逸也坐。这个看似平常的动作反而让沈逸更加警惕——父亲从不轻易让人坐下谈话,除非事情足够严重。
"那个男孩,"沈父十指交叉放在膝上,"家境如何?"
沈逸的指甲陷入掌心:"这不重要。"
"我问,他家境如何。"沈父的声音提高了一度。
"普通。"沈逸简短地回答,"但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实验物理学家。"
沈父嗤笑一声:"天赋?天赋能当饭吃?沈逸,你将来要继承我的实验室,需要的是人脉和资源,不是一个...贫民窟出来的小情人。"
"他不是小情人!"沈逸猛地站起来,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是余意,是全国物理竞赛初赛第一名,是陈教授亲口称赞的天才!"
"坐下。"沈父冷声道,"你放弃斯坦福面试就为了他,是不是?"
沈逸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沈父的表情变得阴沉,他站起身走向书柜,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我收到了斯坦福的邮件。"他将文件扔在茶几上,"他们说,你坚持要推迟面试,理由是团队竞赛。我本以为是什么国家级项目,结果就为了一个高中生比赛?为了一个男孩?"
沈逸拿起文件,上面确实是他发给斯坦福的邮件复印件。他的手指在纸面上收紧,留下几道皱痕。
"全国赛对我们很重要。"沈逸努力控制着声音不发抖,"余意的实验设计独一无二,我们有机会..."
"够了!"沈父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杯具叮当作响,"你知不知道斯坦福对我们家族意味着什么?你祖父在那里任教三十年,你叔叔是校董,我花了多少心血为你铺路?就为了一个临时起意的错误,你要毁掉自己的前程?"
沈逸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父亲从未见过的光芒:"他不是临时起意的错误,是我深思熟虑的选择。"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让沈父短暂地愣住了。沈逸趁机继续:"余意聪明、坚韧、有天赋,他能在废品站的旧书堆里自学物理,能在一周内掌握我花一个月才能理解的实验技巧。如果这都不算优秀,那什么算?"
"优秀?"沈父冷笑,"优秀不等于门当户对。沈逸,你才十七岁,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关系。婚姻是两个家族的联合,是资源和人脉的整合..."
"就像您和母亲?"沈逸突然反问,"母亲只是普通教师家庭出身,外公外婆哪来的资源和人脉?"
沈父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沈逸知道自己踩了雷区,但已经无法回头:"您当年可以为了爱情不顾祖父反对,为什么现在却要求我..."
"因为我知道那是个错误!"沈父突然爆发,声音震得窗户微微颤动,"你母亲走后,是谁独自抚养你?是谁在事业和家庭间疲于奔命?如果当初我娶了门当户对的周家女儿..."
沈逸如遭雷击。他从未听过父亲这样评价已故的母亲,那个在照片里永远温柔微笑的女人。
"不许你这样说母亲。"沈逸的声音低得可怕,"她到最后一刻都爱着您。"
沈父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沙发上。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回你房间去。"他最终说道,声音疲惫,"明天起,不准再见那个男孩。全国赛后,你直接去美国准备面试。"
沈逸站在原地没动:"我不会放弃余意,也不会放弃比赛。"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沈父重新戴上眼镜,恢复了那个不容置疑的**官形象,"现在,回你房间。"
沈逸转身走向卧室,在关门的一瞬间,他听到父亲拨通电话的声音:"喂,老李?帮我查一个叫余意的学生..."
门轻轻关上,将父亲的声音隔绝在外。沈逸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在地。窗外,雨依然下着,就像余意跑出去时一样大。他掏出手机,想给余意发消息,却发现父亲已经切断了家里的Wi-Fi,而他的数据流量也 mysteriously 无法使用。
沈逸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但疼痛远不及想到余意冒雨跑回家时可能遭遇的一切——他会感冒吗?会被母亲责骂吗?会...后悔那个吻吗?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沈逸想起余意窝在他怀里时微微发抖的样子,想起他锁骨上那处红痕,想起他临走时眼中的惊慌与羞耻...
他必须想办法联系余意,必须告诉他:等我。
与此同时,余意站在自家门前,浑身湿透,身上还套着沈逸的睡袍。他颤抖的手指几次都没能把钥匙插进锁孔,直到门从里面打开——母亲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里紧握着他留下的字条。
"妈..."余意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母亲的目光从他湿漉漉的头发滑到明显大一号的睡袍,再到他冻得发青的嘴唇。她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震惊,最后变成一种深深的忧虑。
"进来。"她侧身让开,声音比余意预想的平静。
余意蹒跚地走进屋,水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痕迹。母亲拿来干毛巾,一言不发地递给他。当余意脱下睡袍时,他清楚地看到母亲注意到他锁骨上的吻痕,她的手指微微发抖,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去洗个热水澡。"母亲转身走向厨房,"我给你煮姜汤。"
浴室里,热水冲刷着余意冰冷的身体,却无法温暖他内心的寒意。沈父冰冷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无声地提醒着他与沈逸世界的差距。那个吻,那个拥抱,那些温柔的话语...在现实面前,是否只是一场幻梦?
余意穿好睡衣出来时,母亲已经坐在餐桌前等他。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放在桌上,旁边是那本皮质日记——翻开的页面正是记载着母亲与陈栎恋情的部分。
"你看了我的日记。"母亲平静地说,"现在,该告诉我你和沈逸的事了。"
余意的手指紧紧抓住睡衣下摆。他该如何向母亲描述今晚发生的一切?如何解释那个冲动的吻,那份炽热的感情,以及...沈父眼中的鄙夷?
"我们...在一起了。"余意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今晚。"
母亲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余意抬头,眼中闪烁着母亲从未见过的坚定,"但我不会后悔。"
"你现在这么说..."母亲的声音微微发抖,"当年陈栎也说过同样的话。可当他父亲威胁要断绝关系时,他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余意想起沈逸挡在他面前的样子,那个保护性的姿态:"沈逸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母亲苦笑,"因为他放弃了斯坦福面试?孩子,那只会让事情更糟。他父亲现在或许只是反对,等他知道你'带坏'了他的宝贝儿子..."
"我没有带坏他!"余意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们是真心..."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母亲连忙起身拍他的背:"看看你,浑身湿透跑回来,明天肯定要发烧..."
余意想反驳,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桌子,眼前的母亲变成了模糊的色块。耳边最后听到的是母亲惊慌的呼唤,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余意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退烧贴。窗外已经泛白,雨不知何时停了。母亲坐在床边椅子上,头靠着墙壁浅眠,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
余意轻轻动了动,母亲立刻惊醒:"小意?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余意声音嘶哑,"几点了?"
"早上六点。"母亲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了些。我去给你拿药。"
余意看着母亲疲惫的背影,胸口涌起一阵愧疚。他昨晚的冲动不仅伤害了自己,更让母亲担心了一整夜。床头柜上,沈逸的睡袍已经被洗净叠好,上面放着他的手机。
余意解锁屏幕,没有新消息。他犹豫了一下,给沈逸发了条短信:"你还好吗?"
消息旁边立刻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发送失败。余意的心沉了下去。是沈逸把他拉黑了,还是...他父亲做了什么?
母亲端着药和水回来,看到余意盯着手机的样子,叹了口气:"联系不上?"
余意默默点头,吞下药片。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今天别去学校了。"母亲说,"好好休息。"
"可是全国赛..."
"什么比赛比你身体还重要?"母亲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但看到余意失落的表情,又软化了,"至少等烧退了再说。"
余意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沈逸的样子——他吻他时颤抖的睫毛,他挡在他面前时挺直的脊背,他说"唯一重要的是你是余意"时眼中的坚定...
他会放弃吗?在父亲的压迫下,在家族的责任前,那个总是完美无缺的沈逸,会选择反抗吗?
余意不敢确定。这个认知比高烧更让他痛苦。
中午时分,门铃响了。余意听到母亲去开门,然后是周扬的声音:"阿姨,我来给余意送作业。"
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周扬进来了。周扬探头进卧室,看到余意病恹恹的样子,夸张地瞪大眼睛:"哇,你看起来糟透了。"
余意勉强笑了笑:"作业呢?"
"这儿呢。"周扬递过一个文件夹,趁母亲去倒水的空隙,迅速塞了张纸条到余意手里,"沈逸让我带的。"
余意的心跳瞬间加速。他将纸条攥在手心,等周扬离开后才小心展开——上面是沈逸工整的字迹:
"父亲切断了所有联系。等我。比赛见。——S"
简单的十一个字,却让余意的眼眶发热。他将纸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沈逸的温度。这个小小的、冒险传递的信息,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有力量。
余意把纸条藏在了枕头下,后来又觉得不够安全,最终把它夹在了《飞鸟集》里——那本母亲年轻时收到的礼物,现在成了他秘密的藏宝地。
傍晚,烧终于退了。余意坐在书桌前,翻开物理笔记,强迫自己专注于比赛准备。如果沈逸在为他抗争,那么他至少要做好自己的部分。
母亲敲门进来,放下一杯热牛奶。她看了看余意摊开的笔记,欲言又止。
"妈,"余意轻声问,"如果...如果沈逸真的不一样,你会支持我们吗?"
母亲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先把身体养好。"
夜深了,余意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经过的车声。城市的另一端,沈逸是否也醒着?是否也在想着他?是否...还在为他们的未来抗争?
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落在《飞鸟集》上。余意轻轻取出那张纸条,又一次阅读那熟悉的字迹。"等我。"沈逸这样写道。而他会的。无论要等多久,无论前方有什么阻碍,他都会等。
因为有些感情,值得等待;有些人,值得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