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三:独立性原则

若要说给华盛顿大学西雅图校区找个中心,那就肯定是德拉姆赫勒喷泉,灰石砖围绕而成的巨大藻绿色水池正中间的涌泉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暖和如今天就会有鸭子出现。行人沿东南方长草坪入口向内前进时很难不被其涌动吸引住视线并眺望,若那也是个和此时此刻一样的好天气,那么眺望者或许可以看见远处山的顶端一抹白。

安塞尔马看不清,无关天气,只是她视力不好而且不戴眼镜。

抵达喷泉处沿支线右转,前方那红砖建筑群中古典哥特式的一栋三尖顶就是古根海姆,不仅是语言学本科及以上的教学楼,也包含天文学工程学数学以及物理学这些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语言学放在一栋楼里的学科。

或者干脆反过来想吧,为什么语言学会混在这群理科中呢?它不会觉得无话可说吗?

周日,教学楼开放时间比平时晚一些,但现在它也没拒绝外人造访。黄色木板门后是内外装修风格一致的的内厅,风格为怀旧,重点在旧,怀念感二人都没有。

“纽约城内也有个同名的博物馆,没想到这样复杂的名字还能在我眼前出现第二次。”汉罗妮尔感慨。

“那您恐怕还要没想到很多次了。”安塞尔马说,“我有些个人所需信息希望从这位教授嘴里得到,希望您到时候不要干涉我的谈话内容。”

“…我们是来取证的吧?”汉罗妮尔疑惑。

“两边并不互相矛盾。”安塞尔马说。

“行吧,我相信你对原则的坚守。”汉罗妮尔点头。

“感谢您的信任。”安塞尔马笑了笑。

与克莱尔约见的地点在她自己的办公室,时间差不多,二人敲门后获准入内,门仅漏一线,冷气就直冲鼻尖。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物,家庭合照,荣誉奖章,个人爱好之类的统统没有,仅一副黑线组成的画作悬挂在办公室主人的脑袋上方。

一般来说这种办公室的主人都是在预备辞职。

见到克莱尔-雷德布鲁克的第一眼,安塞尔马就明白了很多东西。比如她为什么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研究梦语,比如为什么她从不在任何公共场合出席也拒绝被留影,比如塞莱斯特确实是动物学上的专家,比如,幸好她本人不在这里。

因为坐在办公桌后方的人拥有一张食尸鬼的脸,鼻子过于尖而挺,说是鹰钩鼻都有些勉强了,即使带着墨镜她那狭隘的瞳孔也难被完全忽视,她倒是有头发,但无法盖住那双招风的耳朵。

她裹在正装里,带着手套,帽子,墨镜,将自己藏了起来。

在真的见过食尸鬼所拥有的耳朵后,安塞尔马就能看出克莱尔脑袋两端的已经是被修剪过的版本。她正竭尽全力勉强维持人样,但一旦被见识过她源头的人瞧见,那些被包容,被理解,被担心,被小心翼翼地尊重着自尊心的另种族特征就全都暴露无遗了。

克莱尔-雷德布鲁克,正是一个被放在人类社会长大的食尸鬼孩子。这个事实挖去了脑中的一部分常理墓土。

幸好这里是西雅图,安塞尔马心想。

“没想到来访者有两位,欢迎,请坐吧。”克莱尔的声音尖细而带着鼻音,“请问哪一位是预约了学术讨论的安塞尔马-拉克森女士?”

“…是我,很荣幸见到您,雷德布鲁克教授。”安塞尔马没有沉默多久就开口回答,她就坐,回头看了眼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汉罗妮尔,看向克莱尔开口,“抱歉没提前通知您,这位是来自SPD的兰加警官,因为对您研究内的部分事实感兴趣而跟随我来。”

被提及名字后,汉罗妮尔顿了顿,沉默地坐下了。

“对我的研究感兴趣?”克莱尔笑了笑,“无论什么时候,遇到这样的客人总归是令我感到开心的,要知道那些学生们大多都只对我的评分要求感兴趣。”

她说这些话时神态自然,但安塞尔马不确定判断的基准是否应该是人。

“这可真是,不过我上大学时也是这幅德行,我猜每个阶段的人都有不同的目标吧。”安塞尔马笑了笑。

“正是如此,拉克森女士。”克莱尔点头,“我的研究主题是梦语,但不同的时间段里我对其研究的分区也有所不同。就好比我年幼时研究其是否理性,年少时研究其是否为内省性,步入大学后为研究其是否有可控性,现在,我研究其逻辑性。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返璞归真了吧。”

她完全不打算解释,这算是她的自我介绍。但她确实与那三只地下的大有不同,她理智且喜欢展示自我,目光不包含食欲,或许是因为墨镜吧。

“我是通过您的大学答辩录像认识到您的,我记得您当时的研究主题是。”安塞尔马想了想,“语言词汇层的潜意识影响与梦语输出,说实话,在您之前我对语言学本身算不上了解,但就这份录像的内容而言我与您的部分提问者抱有相同的见解,也就是您的研究范围太广了。”

被质疑后克莱尔的五官却生动地快乐了起来。

“没办法,梦语并不是语言学单学科能让我研究透彻的东西,而我也没有时间以一己之力从语言学上单独开一支来研究梦语了。”克莱尔叹了口气。

这句话让安塞尔马想起了那梦境派对中遇到的一个人,而克莱尔确实有资格参加那场派对。

“您知道吗?这所大学的语言学将语言视作自然现象,并将其作为一种人类的独有特征去研究其认知本质,转换一下就是说语言是人类的识别标志之一。这个东西会用‘语言’吗?会,那它就一定是人类。我理解到这一点时信仰可是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克莱尔摊手。

“您的信仰?”安塞尔马明知故问。

“我被鼓励自由思想,上限和下限都是自由的,结果到头来从我第一次喊出‘妈妈’那一刻我就是语言的奴隶了,这算什么?”克莱尔笑了,笑声尖而细,“我的思想不可能自由,我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赋予了信仰,证据就是语言。”

“所以您否认语言是人类独有的吗?”安塞尔马问。

“那可就要被同行冷暴力了。”克莱尔摆手,像是要赶开蚊子,“这对我而言倒是无所谓,毕竟我研究的又不是那种不自由的东西。”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她不在乎。

“确实,您研究的主题是梦语。”安塞尔马点头,“其实我很好奇,从您的自述来看您的研究从很早以前以前就开始了,能告诉我您的驱动力是什么吗?”

“当然,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做梦,一直在说梦话。早于我意识到那个东西是梦之前,我就在做梦了。然后有一天我从书上得知说梦话是一种病,可能会导致猝死,一直没停下过的我当然是想方设法地自救。”克莱尔说。

这听上去确实像是某种慢性自杀。

“而且也有一些优越感情节在吧,我这么特殊,自然会觉得自己这样是与众不同的。”克莱尔推了推眼镜,“不过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眼神的含义并不是尊敬就是了。”

她好像在开自己的黑色玩笑。

“您有了解过自己做梦的缘由吗?”安塞尔马问。

“是信仰,遗传性的。”克莱尔笑着说。

她回答得毫不避讳,安塞尔马想了想,问道,“恕我冒犯,但您的父母也有这方面问题吗?”

“…要是有的话我也不需要自己研究了。”克莱尔叹了口气,“样本确实很难找,好在我自己就是最稳定最长期的样本。”

“原来如此,那您最大的研究对象其实是您自己啊。”安塞尔马了然,“请问目前为止您的研究有什么进展了吗?”

“当然!”克莱尔抬手,高高举起,指引二人的视线也拔高,看向办公室侧墙上的一副几何图形装饰画,线条杂乱无章。

“在我搞明白了我的梦境主题到底是什么之后,我就开始想办法将其实体化,为此我找了许多与我有相似症状的人。”克莱尔说,“我的观察和研究指向一个结果:与我相同症状的做梦者的梦境实际上是同源的,且形式相同,那梦境中对话的对象永远是自己。梦境是不会说谎的,它只是以更纯粹的,真实的方式说话而已,人听不懂是自己的原因哦。”

梦境中的对话对象永远是自己,安塞尔马听到这句话,理解后,无可奈何与反胃感让她想转头跳出窗外去那喷泉池子里游两圈。

这可不行啊,她心想。

“这幅画是您的梦境的实体化?”安塞尔马问。

“对。”克莱尔放下了手,“梦语以对话式的特殊语言呈现,我做了二十多年的梦,翻译了之后才听懂梦里的我一直在喊我回家。”

梦诚实但不保证其逻辑和现实性,梦只展示真实,理解与应用责任或选择在做梦者。但内容会因做梦者,也就是转述者自身的主观情绪波动以及语言不通,改变输出方式和呈现结果。梦的翻译成果是做梦者给自己写的圣经。

而安塞尔马讨厌传教士。

她仰头看向那幅画,语气包含期盼,“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地图画下来丑成这样,二位觉得如何?”她看向安塞尔马和汉罗妮尔,等待一个答复。

“地图?”汉罗妮尔重复,“什么地方的地图?”

“还能是什么地方?”克莱尔疑惑,“你们来找我不就是为了一件事吗?二位一进门我就闻到了,警官您还带着法蒂玛做的药,那药方还是我翻了好久她自己的笔记帮她翻译的,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怎么治,我猜她做梦都在拒绝自己的□□烂掉吧。”

她毫无掩饰,她清楚。

“你们动作还挺快的,路易莎找过你们了吗?她一直乐在其中,我也就了解了些你们那套流程。”克莱尔将下巴放在双手手背上,“半年前也就算了,现在证据可不好找了,而且看你们司法流程也还没走完吧,不然你们就也不会这样坐着和我聊天了。”

她这幅等着看笑话的样子让安塞尔马想起了莱斯利。

“…你就这么确信自己不会出事?”汉罗妮尔冷静地问。

“我接待两个来与我讨论学术问题的客人为什么会出事?”克莱尔笑了,她的鼻子抖了抖,“说真的我还挺开心的,尤其是您,拉克森女士,您确实对我的研究感兴趣,是因为您也在做梦吗?”

克莱尔狭隘的视线穿过镜片落在安塞尔马的脸上,因其样貌而显得可怖。她顿了顿,没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是什么样的家地址是需要你们花一百二十条人命才敲得开门?”汉罗妮尔问。

“我也只听说过。”克莱尔说,“至少比这个地方好吧,感恩节聚餐时低头看眼餐盘的反光就会理解为什么自己得坐在角落里。”

“但这也不是没有你的同类的吧。”汉罗妮尔问,“至少我朋友就说她见过至少三个。”

“你们和我聊这个话题就像是白人和黑人聊平权,时间还要倒拉两百年因为您确实是白人而我在入籍入学入职书中种族这一栏甚至得看看有没有‘找不到合适的选项’这一选项。那时候殖民者杀一个原住民能拿五英镑。”克莱尔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况且见过又如何?躺在垃圾堆里的白人还少吗?我可没见总统有飞过来拉人家一把。”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同类,安塞尔马意识到这一点。克莱尔从出生就生活在人类堆里,自己长得像个童话书里的怪物,所以找同类时条件反射地准备去童话书里面找。那唯一让她见识过自己同类的地方居然是别人的梦里。

没人来找过她,没人说她不适合这里,没人说她不是人,偏偏她从小做梦,偏偏梦里的她自己声嘶力竭地大喊要回家。

偏偏梦还给了她一张地图,信仰指路,她能如何?

“无论如何,我们今日确实是因为对您的研究感兴趣而来的,我们听闻您有一处语言辅导实验室,我们非常好奇。”安塞尔马看了一眼汉罗妮尔后说。

“是的,旁边那间就是。”克莱尔点头,“不过现在我的研究已经结束,就不带二位参观了。”

“您有类似的记录可以让我们参考一下吗?”安塞尔马问。

“根据人道主义原则我该阻止你们,但根据研究者求真原则,我还没见过人类因梦境反刍而变成精神病人。”克莱尔说完盯着二人看了一会,“为了什么?司法流程?好奇?”

“因为您的研究已经结束了,而我却还在做梦,并缺少一个抛下原则拥抱梦境的理由。”安塞尔马说,“您以自身作为样本研究自我的方式着实令我大开眼界,我决定以您为榜样审视我的梦境,不知您是否愿意提供一些帮助?”

汉罗妮尔看了过来,那眼神在说我随时能抓两个精神病。

克莱尔看着安塞尔马,歪着脑袋眨眼,叹了口气,那是在怀念。

“您并非第一个主动来找我这样说的人,拉克森女士。”克莱尔说。

“那我是第几个?”安塞尔马问。

“第二个。”克莱尔笑了笑。

“我猜第一位名为莱斯利-怀尔,也就是您基金会的投资人。”安塞尔马说。

“可别这样说,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克莱尔顿了顿,补充道,“至少曾经是。”

意思是在她眼里现在她们不太平等了,安塞尔马斟酌对方的反应,试探着问,“因为她投向了另一种种族吗?”

“这样的发言还挺带有歧视性的。”克莱尔说,“比起种族,更像是,选择吧。”

她因鼻骨过于修长而显得后缩的眉骨扬起,随后皱在一起,下唇上抿,但眼睛看向了右侧。说着她的手又由内而外甩着画了个圈,“我猜二位见过她那副样子了吧?”

“见过了,也见过她的导师。”汉罗妮尔说。

“前人的选择我不准备表达批判。”克莱尔耸肩,“但她们那副样子,尤其是莱斯利,要知道她至少还得那样痛上至少三四年。”

她不赞同莱斯利的选择,甚至对其选择表达忌惮和蔑视。安塞尔马猜想或许莱斯利本想以克莱尔这样的食尸鬼作为转化目的,并以此为前提与其合作。

但不知为她突然变了主意,那么以此为前提,本来作为同族预备役的交易对象也不再变得可信了。

“她也有像你们这样做梦吗?”汉罗妮尔问。

“…没有。”克莱尔沉默后回答,“好吧,总之,你说服我了。”

她说着启动电脑,将悬挂式屏幕调转方向,并扔了一副有线耳机给安塞尔马。

画面为监控视角,俯视,正中有个球形医疗舱,周围有大型录音设备环绕,和个小型高精度KTV似的。画面中球形医疗舱内没有人,克莱尔本人站在麦克风前停顿着没有动。

“我给你一次机会。”她说,“看你梦里的自己是否与你心意相通吧。”

“感谢您的帮助。”安塞尔马带上了耳机向后靠去,一瞬间周围的所有细小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她看见汉罗妮尔似乎张口向克莱尔问了什么,但她听不见。

视频开始播放,时间不长,画面中克莱尔拿着纸笔不断在写些什么,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随后,她放下纸笔,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安塞尔马在很久之前就听过了,在第一次做梦的时候,她在地上摸到过那句话。

“安静下来吧。”她说。

经过翻译后的语言与信息处理中枢契合到令她感到恶心,仿佛滴进水的高温油锅,在两者接触的一瞬间,反应就炸开了。她终于理解了那句话的含义,她抗拒**,害怕那逐渐烂却的肢体,所以梦中的她说出了这句真理,这句话能让腐烂的肢体跳过**过程直接变成一滩骨灰。

当这句话被视为一个整体时,有个她不久前听到过的名字,名叫肢体枯萎术。

在这些东西填入大脑前,安塞尔马的想法是:我讨厌节目效果。

摘下耳机时这个世界变得特别的吵,吵到有些拥挤了,汉罗妮尔侧头,是因为反应还是因为想看什么?

每个人都是一团可度量的结构,一团短暂的有秩序的结构,汉罗妮尔是,克莱尔是,屏幕暗下来后照出的自己也是。宇宙何其广阔长寿,人类渺小的一团散发的热量顶多算得上一瞬间的无理取闹,那人为何还要思考,人为何还需要秩序?

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把自己的一部分热量放在别的地方呢?安塞尔马看着克莱尔这样想,为什么明明你都准备好要走了,却还是没能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呢?

“您在想些什么呢?”克莱尔好奇地问。

“我在想。”安塞尔马双眼胀痛,忍不住闭目,“您是否有和自己的父母告别过。”

克莱尔听后乏味地叹了口气,把电脑屏幕掰了回去。

“您或许没听见,不过,我刚刚录了份口供,这位警官有录音。”她说,“她们要是想知道的话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了,如果那时候还有人活着的话。”

“班罗尔-怀尔的手机在您这里。”安塞尔马睁开眼,看向克莱尔。

“嗯?”克莱尔发出鼻音。

“您和她说了什么?”安塞尔马问。

“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家人会让她失望到那个地步。”克莱尔嗤笑一声,“结果她也不过是个担不起责任和期待的人而已,就和面对我时一样。”

安塞尔马认得那言下之意,明明有责任和期待,为何还有所不满?

为何嗤笑?因为雷德布鲁克的家庭合照里从来不包含克莱尔的影子。

“她,很早之前其实是能理解我的,语言的隔阂也好,生死也好。但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她与我隔得太远了,理解也不过是形式上的。”克莱尔说,“真有意思,剩余的时间也好,对人类的态度也好,决定也好,我们的一切都与三年前时恰好相反了。就因为我的头骨后缩了一厘米吗?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当猿人看。”

她的语句细碎,是说给自己听的,是没收拾好的行李。

“我其实也反思过,出问题的到底是语言还是种族。我们的种族母语都并非英语,若是说沟通时词汇层出错导致我们思想没能同频而选择相悖似乎也说得通。我们种族认同不同,不仅仅是原生的,后天自我选择的也不同,基因和生物特征带来的影响是潜移默化而不可忽视的。”克莱尔这部分是说给她们两个人听的。

“这部分也是您研究主题的延伸吧,现在您的研究结束了,想必是得到了答案。”安塞尔马说。

“是的,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克莱尔点头,“是信仰啊,是这能跨越文化,种族,语言,甚至生理特征的巨大漏洞导致了我们的不合。但我已经来不及再次与她面对面坐下谈论这件事了,于是在临走前,我突然想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那就是班罗尔-怀尔的尸体。

“若她选择了理解,那她那自作自受的后半生一定会在精神和□□无尽的挣扎中度过吧。但若是她拒绝,那么她那短暂可笑的人类生涯中所经历的都没有了意义。”克莱尔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呼吸滚落人间。

“我既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也不是一个好朋友啊。”她说。

透过这句话,安塞尔马看见了二者作为人类相遇与相知的某些片段,那一定是曾经被视作理所当然的,不需要珍视的,会因寿命无忧而一直持续下去的时间吧。

安塞尔马叹气,“很烦人吧。”琐碎的行李。

克莱尔点头,“很烦人啊。”

“让我来帮助您吧!雷德布鲁克教授。”安塞尔马郑重自我介绍,“我名为安塞尔马-拉克森,为金县审计署调查员,目前负责莱斯利-怀尔犯下的经济案。目前此人下落不明但我们的调查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若您愿意将其犯案证据交给我,那我一定妥善利用以确保这位天真的经济犯从各方面都再次理解您。”

“…你一个人类拿什么和我保证?”克莱尔问。

“正是因为我是人类。”安塞尔马点头,“上午时我才和父母一起去教会做了礼拜,她们说想看我上讲经台分享这次办案经历,如此难得的机会,她们自然是希望案件犯人是重量级的。”

句句属实,克莱尔盯着安塞尔马看了一会,笑了,如婴儿一般的笑声尖而细,如喘不过气一般带着哭腔,她就这样用漏风的老木屋子般的笑声乐了好一会,才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台手机交给安塞尔马。

“你们人类果然最喜欢对自己人动手。”她自得地点头,“而且弱点也足够明显。”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安塞尔马说。

二人离开教学楼,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我有很多东西想问你,但现在需要确认的事情只有一件。”汉罗妮尔从驾驶座看向安塞尔马,“你确定你要做的一切,至少最后的结果是合法的?”

“不仅合法,而且合乎我的原则,安心吧,兰加警官。”安塞尔马目视前方,“我不会破坏您完美的证据链的。”

“你之前说一切结束后把你的理由告诉我,这个理由真的值得你做这么多?”汉罗妮尔问。

“我觉得值得。”安塞尔马说。

永恒恩典中心是一处位于雷尼尔谷地区的林间半封闭社区的养老院,开车过去一趟相当费劲。

“这里近期的多起自然死亡记录都能和名册对上号,我猜以前还有更多。”安塞尔马说。

“你也有个人问题要问这里的主任医师吗?”汉罗妮尔问。

“目前还没有。”安塞尔马说。

养老院的院长兼主任医师伊莉丝-霍尔姆年47,十年前曾经上过电视宣传自己“受新灵性运动影响,研究过佛教轮回,濒死体验,是灵性医学探索者”。那时这一套应该相当管用,车辆抵达后二人下车,眼前的养老院规模堪比公立中学。

但现在或许就行不通了,毕竟她们查到这的一部分原因是其接受过灰钵基金会资助。

“她们为什么要特地资助养老院呢?”汉罗妮尔疑惑。

“可能祭品也得挑不同口味的吧。”安塞尔马不负责任地猜。

“这句话是开玩笑?”汉罗妮尔问。

“您猜?”安塞尔马不负责任地说。

此处养老院分负责临终关怀的主楼和安置半自理老人的护理楼,后者拥有药房和病历管理区,但院长室位于前者顶层。停车场角落有辆白色箱型车,汉罗妮尔注目了一会。

“很可疑。”她说,“那不是急救车,但作为货车牌照又太新了,而且车壳也很新。”

说着她给那车牌号拍了个照,“如果那院长有问题我就查查这个车牌号。”

“辛苦了兰加巡警。”安塞尔马说。

“追车是州警的活。”汉罗妮尔收起了手机。

去往主楼需要从护理楼的走廊通过,护理楼像个没在营业时间的食堂,到处弥漫着食物的味道但却只看得到坐着聊天的人,有老人逮着汉罗妮尔聊了两句,她也乐得表达善意。

主楼很安静。

墙面是米黄色的,地毯有波西米亚风格的花纹,靠墙处有棕色皮质沙发和挂画,时钟滴答,茶几是棋盘格的,一旁的深棕木头柜子大部分空置,偶尔叠了些文件夹。

干净,整洁,没人用。这里的客人大多没了闲情雅致去考虑治疗自己的心理或生理疾病,临终关怀志愿者或医师又大多是安静的,导致主楼的大部分空间都像个样板房一样井井有条,但就是缺了些能把这里变成一个归处的特征。

阳光打进来都像是访客,这里好安静,汉罗妮尔推开了一些房门看,于是安塞尔马终于发现这里几乎没有活人在。

“这儿好安静。”汉罗妮尔也忍不住说了,她压低了声音。

“现在这里没客人。”安塞尔马说。

“即使没人,这里也太安静了。”汉罗妮尔皱眉说,“迪瓦尔在这里恐怕会被闷死。”

“幸好探员没跟着我们来。”安塞尔马说。

“但是那些病床上有些痕迹,床单的质感也很特殊。”汉罗妮尔关上了门说,“看着像血痕,我不确定这是否正常。”

“问问。”安塞尔马说。

院长办公室的门也是木质的,温润厚重,被拉时没有声音。

“二位客人快请进。”伊莉丝这样说着,神色却没有多么乐意,毕竟她们没提前通知过。这位中年白人女性面部有北欧特征,头部习惯性前倾,行为有些迟钝,有鼻音,身上的宗教特征没她十年前在访谈里说的那么多,办公室里也没有。

“打扰了。”汉罗妮尔点头。

室内空间不大,同样干净但没那么整洁,也缺了装饰品,角落里摄像头闪着灯。

“请问二位为何而来?”伊莉丝的神态紧张,甚至有点紧绷了。

“贵机构接受资助的基金会现在被证实与一位经济犯有所来往。”汉罗妮尔以老一套开场。

“还有这样的事!”伊莉丝的惊讶不似作为,“那可真是,请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相信灰钵基金会可不会做出诈骗举动。”

“您未曾怀疑过该基金会的资金来源吗?”安塞尔马问。

“…说实话确实没有。”伊莉丝沉默了一会说。

“那贵机构是以什么名义接受资助的呢?”汉罗妮尔问道。

“我作为该基金会的医疗代理人提供帮助,也提供部分医疗记录。”伊莉丝说。

该记录大概与克莱尔的研究相关了,安塞尔马了然,但医疗协助这部分她不确定。

“医疗具体是指什么呢?”安塞尔马问。

“常规药物,医疗器械,以及相关的基础医疗服务。”伊莉丝说着翻出了一本白色文件夹,“这部分占比不多,我们主要提供医疗活动记录。”

文件夹中表格记录了物资往来,每个月寥寥几条,确实很少。

“能与我们谈谈医疗活动记录这部分吗?具体是指什么活动呢?”汉罗妮尔问。

但伊莉丝却沉默了下来,她看向汉罗妮尔,又看向安塞尔马,面无表情,五官因暮气而沉重,按年龄来说她远不至于老到开始发散如此气质,她看上去甚至比护理楼的一部分老人都要没有活力。但她又把自己绷得很紧,似乎随时可以发射出去。

“我看了十年前的一次采访,您的发言十分有趣。但我注意到主楼似乎已经没什么人了,或许是您的治疗方针有了变化?”安塞尔马盯着对方问。

伊莉丝视线略微向上,她在看监控摄像头?还是虫子?

她不动的时候人近乎融进了背景里,钟摆声都大过她的呼吸。

“十年前。”她终于开口了,“那时,这里才刚建好。那时我的治疗方针是,哦。”

她的眼神转了回来,“那时我经历过一次突发心脏病昏厥,濒死间对生死的概念有了一些想法,后来我开始研究生命本身,认为人活着应该勇于探索自然,探索生命,而不是着眼于寿命的限制从而错失了生命的美好。”

在电视访谈中她确实也说了类似的话,现在旧事重提,她似乎不信过去的自己。

“护理楼那里很多老人践行这一点,于是我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小型的社区,效果不错。”伊莉丝说着,看向了窗外,那里有个带简易田地的小花园,二人走来时看到有老人在照顾菜苗,周围绿矮灌木居多,强光线下绿到发黄。

“是的,那里的老人心态都不错。”汉罗妮尔点头。

听到这里,伊莉丝却笑了,泄气的那种。

“临终关怀的一部分客户来自护理楼,一部分来自外界。与护理那边以热闹为核心不同,这里很安静吧?”伊莉丝看了眼桌上的照片,朝向她自己的,“都是些没家可以回去,或者家里更安静的老人才来这的。在这里护士会每半小时去看一次,给她们打吗啡,问她们,要不要加条毯子?”

“照片上是您家人?”安塞尔马问。

伊莉丝将照片翻了过来,是个青年抱着金毛犬大笑的照片,“奥尔多,如果她没在山上出事现在也该工作了。”

“节哀。”汉罗妮尔说。

“节哀。”安塞尔马说。

“节哀。”伊莉丝说,“她们全都这么说的,那几个月我的心脏天天在痛,几乎就要死了,濒死体验,哈哈。所以我才理解那些临终关怀最大的用处实际上是告诉她们‘你要死了’,打了吗啡的人没法哭也没法笑,更没法生气,只能喘着气问‘能不能握住我的手?’这样的话。”

她的脸上暮气更沉,好像她从濒死体验回来后没完全活过来。

“所以现在我不再主动干涉护理楼那边。而在主楼这里,我确实更换了医疗方针。”伊莉丝笑了笑,“当然无论什么样的方针都没有用,我所做的不是医治。”

伊莉丝的眼睛抬起,暮色没有散去,却有火在她眼中燃起。

“雷德布鲁克教授告诉我,□□腐坏不过是通往永续感知的门槛,死亡并不指向审判或者下坠,而是桥梁,那之后一切都会回来的。”她再次看向照片,语气带着喜意,“她教导我看到真实的咒语,那是真实的,我看到了,她从来没有离去过,我看到了!”

但安塞尔马没在名册上看到过这位的名字,无论是奥尔多还是伊莉丝,“您也这样和那些被临终关怀者说了?”

“当然,在我的新疗法下,她们都看到了真实,那些人都——”伊莉丝说到这里停住了。

“都?”安塞尔马问。

“我不该透露太多病人**的。”伊莉丝没有再说下去,“总之灰钵基金会不可能会主动参与犯案的。”

“那参与邪教活动呢?”汉罗妮尔问,“您言论间包含部分非自然宗教行为,这也是受那位教授影响的吗?”

“我不这样认为,我是自愿的。你们想说什么?”伊莉丝再次紧张了起来。

“好吧。”汉罗妮尔叹了口气,“那为了撇清嫌疑,能拜托您提供这三个月来养老院因自然死亡而被送去火葬场的死者的记录吗?包括火化编号。”

伊莉丝看着汉罗妮尔没有说话,她突然深呼吸,但紧绷的神经没有放松分毫。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她说,显而易见的谎言,“没有搜查令的话我不会给出任何记录的。我不会。”

“我在护理楼部分床单上看到了血迹。”汉罗妮尔说。

“有的老人因为觉得脚痒自己挠破了,这很正常。”伊莉丝说。

“但那些床单并不寻常。”汉罗妮尔出示照片,“我在一处邪教据点见到了类似的,上面的印记非常特殊,结合您之前的主张,我不认为是巧合。”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伊莉丝说,“请回吧,然后带着搜查令来找我。”

她紧绷着,但并不害怕。

“因为那位助教许诺过您死后事吗?明明只是梦中看见过却如此当真,您可真是传教士最爱的那种信徒啊。”安塞尔马说。

伊莉丝看着照片沉默不语。

“您并没有在梦中直接看见自己的孩子吧。”安塞尔马说。

“…她就在那里。”伊莉丝重复,她神情紧绷到有些恍惚,“她就在那黑暗中,她就在那里,她不在山上,她在等我。”

这下汉罗妮尔也看得出对方精神状态不太好了。

“您知道明天的祭典名单上没有您的名字吗?”安塞尔马问。

听闻此言,伊莉丝一愣。

“无论那黑暗中是否——”

“你们查到那里了。”伊莉丝顿顿开口,笑了,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笑声像是呕吐一般,“你们,你们查到那里了,不行,不能让你们打扰到奥尔多。”

安塞尔马突然有了很坏的预感。

“啊,警察,你们要,要做什么?”伊莉丝站了起来,扶着桌子摇摇晃晃,“你们要打扰那片黑暗,所以你们一路追查到了这里,没错,我就是为此而站在这里的。”

“冷静!”汉罗妮尔高呼,“请冷静,我们不是为了逮捕你而——”

“小声点。”伊莉丝抬头凝视汉罗妮尔,“别打扰我们。”

汉罗妮尔呼吸一滞。

不是情绪性的,是真的呼吸一滞,安塞尔马注意到汉罗妮尔没有传出呼吸声。

伊莉丝与汉罗妮尔的视线链接上了,她喃喃着什么,如轻声哼唱,“您也来看看吧,您也会理解我的,看看真实的世界吧。”

这大概就是她的“新疗法”了,安塞尔马站起身挡在汉罗妮尔身前,没有用,身后的人因肺部不再主动工作而本能性地发出几声吸气声,她回头敲击对方的脑袋,没有用。

“我,额。”汉罗妮尔眼白被血丝布满,坐在椅子上四肢僵直,如被定在了原地一般。

安塞尔马咂舌一声,回头抄起文件夹砸向伊莉丝,被对方躲过了。

“别急,下一个就是你。”她嘴角抽搐着笑了,呼吸深重,额头冷汗密布,暮色更添一分。

汉罗妮尔没有因伊莉丝移开视线就停下主动窒息,她看着像是被强制撑开眼皮看恐怖片的胆小鬼,忽然安塞尔马觉得这或许就是真相了。

“解除这玩意。”她掏出手枪避开摄像头对准伊莉丝,“现在照做。”

伊莉丝凝视安塞尔马,她一瞬间感受到自己的视线被置换了,一瞬间她理解了这种技术的本质,那是让被凝视者看见自己眼里的真实。

腐烂的藤蔓肆意伸展在房间每一个角落,密集,扭曲,蜂拥,狰狞地试探着眼前视线的极限,它近乎无处不在,安塞尔马甚至看到部分藤蔓从自己右手的绷带中爬出,与手指缠绕,将末端又插进指甲缝中。

明明只是幻觉,但疼痛感却真实存在。

这不就是强制性传教吗?安塞尔马尝试闭上眼睛,但真实直接出现在了她脑内。但不知为何伊莉丝的反应也很大,至少比她和汉罗妮尔对视时的反应大得多,她倒吸一口气倒在了椅子上,却又继续后缩,仿佛眼前有什么极为可怖的存在一样。

“嗬——”汉罗妮尔想呼吸又喘不上气,颈部紧绷得像是正在上吊的人。

“…早和你说过了。”安塞尔马叹了口气,看了眼手里的枪,不觉得自己能保证把汉罗妮尔砸晕但不砸出脑震荡。于是她转身看向伊莉丝。

对方像见了鬼一样疯狂向后缩,安塞尔马忍不住笑了。

但即使是这样伊莉丝依旧没有解除视线,她如从溺水中得救的人一般疯狂深呼吸了几次,随后,她突然放松了,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松开了肩膀也松开了弦。

她起身,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枪。

她双手持枪,反手抵住自己的咽喉,不断颤抖,两只手才能勉强握住板机。这才对,这才是自杀者的常有姿态。

哦对了,说起自杀。

一声枪响,将办公室装饰成原始丛林的藤蔓顷刻间停止了扭曲,它们纷纷开始发黑,枯萎,最后化为灰烬,仅有伊莉丝头顶喷涌而出溅到后方米黄色墙壁上的红黄是不变的,她的身体抽搐着就倒下了,没再深呼吸,也没再害怕。

原来脑袋开花是一种客观描述,安塞尔马心想。

“嗬——”汉罗妮尔也终于上岸了,“咳咳,咳咳咳,嗬——”她的自我人工呼吸急促得像是濒死的鱼,绷着尾巴越来越快,却是为了走向平静。

她上半身伏在大腿上成蜷缩状,再几次呼吸后终于是摇晃着支起了上半身,眼中红血丝依旧,但至少现在她有了眨眼自由权利。

“被传教的感受如何?”安塞尔马回头问。

“…发生了什么?”汉罗妮尔看向自己的手掌,又抬起头看向前方,具体来说是头歪斜着的伊莉丝的尸体。

“简单来说,她自杀了。”安塞尔马说,“具体细节您该是第一目击者,那里也有监控摄像头。”

汉罗妮尔扶着额头沉默了一会,站起身,“先报警。”

“当然。”安塞尔马点头,“我可以保证自己没有做出威胁或过激行动,但您要知道,她的死我们是脱不开关系的,即使她是自杀。”

汉罗妮尔注视着伊莉丝的尸体沉默了许久,她闭上眼后再睁开,“先报警。”

“…我当然不会阻止您。”安塞尔马说。

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养老院所在地区虽然还处于西雅图,但出警的是南区警署,听闻养老院院长自杀后其出动两辆车四个警察抵达现场,并对院长办公室进行封控。二人被带去警局做了笔录,在有监控录像的情况下,二人身上的凶杀嫌疑倒是洗清了。

自杀也是分许多种的,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为伊莉丝提起诉讼了,但针对其自杀前受到的询问行为,汉罗妮尔被判断执法程序存在疏忽,并需要立即执行缴枪并进行心理评估。

重点在于伊莉丝自杀的理由,以及,为何汉罗妮尔没有阻止她自杀。

“我可以证实霍尔姆院长对兰加警官进行了精神胁迫,我也是受害人。”安塞尔马说。

“您是说那句‘安静点’?”负责录口供的人明显不信这句话。

“精神胁迫的作用受主观精神状态而定不是吗?”安塞尔马说,“监控画面中兰加警官的表现明显是有被胁迫到。”

“额。”工作人员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她确实是自杀的,但具体还是得等精神评估师的说法,您和我说也没用啊。而且说起来您是她的,律师?”

一直沉默不语的汉罗妮尔突然笑了。

“…我当然不是她的律师,一定要说的话我算是目击者吧。”安塞尔马回头看向汉罗妮尔说,“兰加警官,您该为您自己的精神状态辩护几句,以防止被认定为精神失衡。”

但汉罗妮尔只是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

“总之先这样吧。”工作人员收起了口供本,“西区警署内部的事情我不管,但这起自杀案可能会带来记者和舆论,你们自己注意点。我知道你们西区警署最近很忙,后续有进展我们再联系你们。”

二人离开警局。

“最好是将我们的探访行为称为个人行为,并放弃这一边的线索。”安塞尔马分析道,“比起您被停职或调离调查组,放弃这一边的调查收获更为妥当。”

“或者证实她的自杀行为是受邪教组织指示或影响的。”汉罗妮尔说,“她确实有可疑的言论和行为。”

“您觉得自己能继续参与调查?”安塞尔马问。

汉罗妮尔没有说话,她靠在车边思考着什么。

安塞尔马也没再说什么了,说真的,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能被记录下来的都能被理解。”汉罗妮尔说,“在邪教组织的行为被查清后,我的不合理行为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您准备如何预支未来?”安塞尔马问。

“你觉得我现在能通过精神评估吗?”汉罗妮尔问

“…我无法对您的精神状态做出负责的报告。”安塞尔马说。

“那就不负责,我听听你不负责的意见。”汉罗妮尔说。

说实话,在安塞尔马眼里汉罗妮尔实在是个精神评估高分测试者,无论是认知能力,情绪稳定性还是行为安全性,她都不可能会在答案上出错。而且这人有个优点是可以把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分开储存使用,也乐观地懂得自我驱动。

“无论如何您当然可以通过精神评估,这也算是您的特长了吧。”安塞尔马说。

“除此之外呢?”汉罗妮尔问,又补充道,“在正常人眼里,我还算正常吗?”

“我在您眼里还算是个正常人?”安塞尔马疑惑,“您该找迪瓦尔探员问,她可是有着严格的标准不是吗?”

汉罗妮尔沉默了,她显然也意识到了后面这点。

“先交枪吧,因心理原因的停职不妨碍您作为后续的调查人员参与明天的会议。”安塞尔马叹了口气说,“而且至少迪瓦尔探员作为知情人士不会追究您的行为,想想您的目标。”

“…交了枪之后我就没有执法权了。”汉罗妮尔说,又抬头问道,“那我还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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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有个吃鸽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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