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资料收集访谈

汉罗妮尔-兰加作为警察时的工作能力可圈可点,作为警探时的表现更是精彩有加,在警校时的表现尚且无法探明,但绝对是个优等生。

但作为调查合作伙伴来说简直烂透了,安塞尔马心想,她甚至不清楚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愿意脱手调查,难道是因为责任感吗?这下她还得自己想办法处理那些人。

对什么的责任感?安塞尔马只看到了其对自己本身的责任感重到足以向本命中注定的虚无主义揭竿而起。

多好笑,自己和自己闹革命,为什么?因为自己和自己语言不通吗?

但无所谓,她也不打算继续与其辩解自己行为的合理性。

会有别的存在替她解释的。

“至少现在我搞清楚了一件事。”汉罗妮尔的脸上满是烦躁,“这个药物确实对精神状态没有用,至少对你的脑子没用。”

其语气笃定,仿佛安塞尔马只是生了脑部皮层皮肤病。

“可以想象如果您有宗教背景的话会是个令人反胃的信徒呢。”安塞尔马说。

“…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之前帮我的忙。”汉罗妮尔叹了口气。

“这句话是在自我安慰?”安塞尔马问,“这里不如借用一下名人名言吧,愿主宽恕此人的愚昧无知什么的。”

汉罗妮尔深呼吸,“…无论如何,你想做什么之前都会和我商量,这就够了。”

“我按需。”安塞尔马无所谓地说。

“哇我这辈子没见过说话这么难听的人——”汉罗妮尔站起身去倒水。

“您的一辈子还很短。”安塞尔马眼看着对方把药瓶摸了出来,“您自己说了该药物对精神状态无效,对我无效的话对您也应该——”

“万一只是剂量不够呢?”汉罗妮尔倒了三倍的量,搅和匀了往桌上一放。

“我可不喝。”安塞尔马冷笑,事实证明这玩意对她的精神状态一点用都没有。

“能让你的脑子清醒一点也好。”汉罗妮尔说。

“您的误解真是令我寒心。”安塞尔马摇头。

“那能让你在开枪前记起这句话也好。”汉罗妮尔推了推纸杯,“她们或许只能关精神病院了,但你的话,看看医生吃点药应该还能好起来。”

“您还会看诊?那对我的诊断是什么?”安塞尔马问。

“思想滑坡综合症吧。”汉罗妮尔严肃地说。

安塞尔马等了一会,没等到对方笑出声,忍不住感慨道,“您竟是认真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会顾虑搜查证存在与否,现在却已经准备好为达成目的杀人了。”汉罗妮尔问,“那些梦对你的影响有这么大啊。”

她还认为动机仅仅是梦而已,安塞尔马心想,嘴上回答了,“对。”

“把这个喝了吧。”汉罗妮尔推动纸杯,“如果那时的已经想不起来了,就用这个记住现在的想法,然后在下次思想继续滑坡之前自己对比一下吧。”

黑灰民间药物液体晃动,没能折射任何光,它会有什么用吗?安塞尔马不知道,她从不觉得自己能依赖什么思想而变得更好,但她确实没尝试过药物。而且确实有可能就像对方所说的那样,之前没起效不过是因为剂量不够。

那么,要试试看吗?

巨大的来电提醒打断了她的犹豫,发声源是汉罗妮尔的手机。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介绍来客,她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安塞尔马就是知道了来电者是谁,讨人厌的心有灵犀。

“接吧。”她说。

汉罗妮尔将手机放在了桌上,按下接通键,并且外放。随着一声电子音,悠扬的萨克斯隔着两台通讯设备的阻拦此起彼伏地回荡在警局休息室内,偶尔婉转,音长而厚重。

“您好?”汉罗妮尔先问了声好。

“地上庸碌者们,下午好。”帕斯卡尔拉回应,用她那总不合时宜又不合本人面孔的优雅腔调。仅语音通话也没能屏蔽那异样的感觉,大概因为她的措辞就没考虑过听众心情吧。

“下午好,真高兴还能听到您的声音。”安塞尔马说。

“求有所应总是那样令人雀跃。”帕斯卡尔拉笑了笑,“二位所求我已知晓,那么,拨出这通电话是因为莱斯利的请求,继续通话的原因就等候二位给出了。”

现在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安塞尔马心想,她们还没确定自己手上有足够的物品能交换帕斯卡尔拉的信息,同时隔着电话和烦人的萨克斯,她也没法很好地思考对方的想法。

“那莱斯利应该也和您说了我们想做的事情吧。”汉罗妮尔问。

“确实有趣。”帕斯卡尔拉说。

“…我们是认真的,如果能从您这里得到些帮助最好,即使没有,我们也会以自己的方式阻止她们。”汉罗妮尔说。

“哦?”帕斯卡尔拉发出鼻音,“二位明白其意图了?”

“昨天晚上我们在中央车站地下隧道遇到了三个,该说是与您长的不一样但有相似之处的存在吧,与那幅来自怀尔家里的画上的存在相似。它们,召唤了什么出来。而那些人想做的也是相同的事,但规模更大,是这样没错吧?”汉罗妮尔问。

萨克斯转了三个音,急转直下。

“她们竟会出现在人类城市中,这可是贵客。”帕斯卡尔拉说,衣物折叠摩擦发出声音传到休息室,“那幅画想必是我送往波士顿的作品之一吧,二位品鉴之后感觉如何?”

她没太在意那些人准备做的事情,安塞尔马心想。一方面或许是不报希望,一方面或许是无论成功与否都不会影响到她。

“画的很逼真。”汉罗妮尔说。

“观赏画作可不能仅靠视网膜那等俗物,要靠感受。”帕斯卡尔拉说。

“我们也没有直接看到那幅画,是通过照片看到的,像素很模糊的啦。”汉罗妮尔解释。

“可惜。”帕斯卡尔拉叹气。

“不过我确实能看出那画中的存在与我们昨晚看到的是相同的。”汉罗妮尔说。

萨克斯拉长音,波动震颤。

“或许您觉得可惜,但我们并不认为那幅画被销毁了,阿贝尔女士。”安塞尔马说。

“何以见得?”帕斯卡尔拉问。

“一些推测而已,但为了证实这个推测有位好心人一大早飞去了波士顿,过不了多久就能带来回复。”安塞尔马说,“到时再可惜也为时不晚,不是吗?”

“恭喜。”帕斯卡尔拉笑了,难说是友好的。

“…什么?”汉罗妮尔疑惑。

“活在地上的人珍视眼前易腐之物,二位能因推测以及行动多活几小时,甚至直至腐朽,求有所应,不值得恭喜吗?”帕斯卡尔拉说。

言下之意是她们本会死去,具体时间大概是电话挂断之后。可为什么?

“您准备杀了我们,因为昨晚那三个?”汉罗妮尔疑惑,“先不说它们才是先动手的那边吧,你是为了给它们报仇?”

“死亡并非某种界限,几位不如再猜猜?”帕斯卡尔拉循循善诱。

萨克斯悠扬,她们需要社交和娱乐。

“…因为那是贵客。”安塞尔马说,“你们地下居民还有宴会?”

“宴席不敢当,远道而来的客人至少该有一场欢迎仪式。”帕斯卡尔拉说。

一瞬间,安塞尔马理解了那些存在吃掉安德森的部分原因。

它们在找人,或者说,找宴会入口。

“它们连邀请函都没有。”安塞尔马说。

“到场的才是客人。”帕斯卡尔拉说。

所以欢迎仪式才是重点。

“它们贵在哪?”汉罗妮尔问,又补充道,“我不是在歧视,我是想问它们是过去干什么的?总不能只是过去被欢迎一下的吧。”

“这也是内容之一。”帕斯卡尔拉顿了顿,忽然笑了,“没错,我可真是,来者是客,只要是客人我就不该拒之门外。”

“难道说还有?”汉罗妮尔一惊。

“三位贵客,带上伴手礼参加今晚的欢迎仪式吧,可别扫兴。”帕斯卡尔拉的吐字与萨克斯转音交叠在一起,像是在歌唱,“接应时间在今晚12点,记得着装规范。”

电话挂断了。

安塞尔马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桌上没有咖啡,她将那杯黑色液体朝自己口中倾斜之后才想起来这件事,堪比三个浓缩熬成浓缩的苦涩炸弹在舌尖炸开,隐约的一点甜反而成了提苦的存在,焦灼和药草的气息从口腔涌入食道和鼻腔,再侵润气管。

这芬芳真是,永生难忘啊。

“呕——咳咳咳。”安塞尔马跑去饮水站灌水。

“哈哈哈——”汉罗妮尔那提神醒脑的笑声也如约而至,“至少提神醒脑是有效的对吧?”

安塞尔马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即没说地点也没说伴手礼要什么,着装规范想来也不是普通的那种吧。”汉罗妮尔思索着说,“而且她说了三个,她知道迪瓦尔当时也在场吗?”

“她明显不知道,而且探员她今晚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安塞尔马想了想,觉得线索应该能从塔尔博特的居所找到,“而且她显然并不想让我们知道确切的地址,比起我们自己,我们需要担心的是那欢迎仪式的其它出席者。”

“总之有那师生俩,可能再加上她们的同类。”汉罗妮尔说着点了点头,“都说了是欢迎仪式,那至少不会有老鼠跑出来咬我们吧。”

总之,她没在担心自己的生命危险。

“算了。”安塞尔马没再替对方担心,“准备动身去塔尔博特导游的居住地寻找参会建议吧,这位导游要是知道自己死后也能尽职应该会很高兴的。”

完成安全巡逻之后汉罗妮尔拥有了步枪使用权,但仅在巡逻执法时可使用,且平常必须放在警车后备箱。

二人坐上警车,驱车前往下水道口。

“你觉得阿贝尔她叫我们去参加那个欢迎仪式是为了什么?”汉罗妮尔问。

“我们的功能应该是代替原来的贵客出席,那么,她如果不是以杀死我们作为前提邀请我们的话,那目的不外乎利用我们作为幌子或者找乐子。”安塞尔马说,“毕竟那位总是在做一些以长远发展为目标的事,偶尔的娱乐对于地下居民而言也是健康生活的一环吧。”

收学生也好,养老鼠也好,听蓝调萨克斯也好,再加上将那些画作到处送展,本质上都是一种发展影响力的行为。那些特征退化之人在社会需求和精神需求上并没有退化呢。

“我一直很好奇,阿贝尔她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待在西雅图,按她的想法不应该回到自己的家族所在地,也就是南方吗?”汉罗妮尔疑惑。

“确实,她用客人称呼那三位,俨然将自己视作为本地人。”安塞尔马看向了窗外街道,“或者说她确实是,一百多年,哪怕没身份也该是永居居民了。”

百年后归乡,她是游子还是异客?

从警车内往外看的视角不算陌生,她又想起那张横躺在铁轨上的死相,那怎会是一张向导路线图?

“我们果然是没办法理解的吧,即使是人类活得太久了也会变得像是另一个物种的存在,而她再活一百多年我也不会奇怪的。”汉罗妮尔笑了。

活得越久知道的越多,安塞尔马现在想起帕斯卡尔拉的脸,忽然觉得对方那幅面孔或许并不全然是人体特征退化所致。而居住地选择也并不纯粹是为了适应生存所需。

人与自己的归处,到底如何才能互相选择,互相承认,互相拥抱呢?

“到了。”汉罗妮尔打断了安塞尔马的思索,二人下车,汉罗妮尔将步枪带在身上。

那扇巷口的蓝色铁门关着,推开时发出了缺少润滑油的声音。下水道的入口井盖没完全盖上,绘制城市脉络的圆形铁盖翘起一边,汉罗妮尔将其推开后,吉姆曾经埋伏过的爬梯与新鲜空气接触,散发生冷气息。

二人带上防毒面具和夜视仪,套上雨靴和雨衣后下行。

都说下水道是城市的直肠,而西雅图所拥有的中枢一开始将污水和雨水都交给了直肠进行排放。但港口城市多暴雨,人也没完没了地变多,在后天加粗和加量之间中枢选择了后者。

此处位于老城区,二人钻下去的这一条也使用老牌合流系统,井盖下方的检修井先通往雨水管后通往污水管,大概五米后二人着地。通往污水管的通道上了锁,显然吉姆没有住那么地下。

雨水排放道在夏季还算是干燥,灯光有一盏没一盏地亮着,脏污内壁偶尔凸起一个模糊的符号。横向宽1.5米,高2米,深不可测。

“比想象中的好多了!”汉罗妮尔给予高度评价。

虽然与之前的轨道上的维护通道相比尚且不足,但与恐怖猎奇影视作品中的下水道相比就有余许多了。汉罗妮尔没费多大力气就分辨出了地上的脚印和边墙上对应的手印。

“说起来阿贝尔还说了要带伴手礼。”汉罗妮尔一边走一边说,“一幅画能算我们三个人的伴手礼吗?”

“是我就会不接受。”安塞尔马说,“除非我们是一个大人带两个小孩的组合,不然上门作客礼物总得按人头准备。”

“一定要说的话迪瓦尔也可以算是大人吧,身高和年龄都是。”汉罗妮尔说。

“身高暂且不提。”安塞尔马顿了顿,问道,“她年龄多少?”

“她不是拿驾照出来给我们看过吗?”汉罗妮尔疑惑,“她应该是36岁,下个月就是生日了。”

“果然社会化会荼毒人的感知年龄吗?”安塞尔马因为近视根本没在那漆黑环境中看清任何文字,“她的社会交流用词水平和大学生差不多。”

“怎么可能啊!她的工作经验都至少有十年了吧。”汉罗妮尔笑了。

“你们这种专业的大多都大学期间就参与实地考察了吧。”安塞尔马说,“塔尔博特导游同理,历史考古学也需要田野考察,这样一说他可谓是将理论实践化的代表者。”

“他确实也说了急着要写什么,他坐死在那是因为写完了吗?动作还挺快的。”汉罗妮尔说。

“也在说让我们去找他留下的东西。”安塞尔马说,那是她们的集合点,他坐那是坐给汉罗妮尔这个警察看的。

不久后二人停在了一处员工设备存放间,门没锁。汉罗妮尔手持步枪推门入内,门内没有光线传出,水道比室内明亮。

“针对这里的检查为3-5年一次,塔尔博特导游应该是钻了这个空子。”安塞尔马也跟了进去。

被临时征用的空间完全不适合人居住,除了一处卫生间以外就只有入目可见的直径3米的正方形斑驳无墙纸空间,顶端的白炽灯打开后刺亮的光占据了黑暗。单人床垫软着地,短边抵着本该用来存放工具的铁架子,现在无门铁柜内个人用品和书本纸张混杂,一眼看去看不清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另一边的书桌上倒是整洁,因为本该待在其上的物品都被扫在了床垫上。

桌上仅仅放着一个信封,和一张叠起来的泛黄A4纸,它有备而来。

A4纸正是关于夜间包场的协议,每周一到周三晚十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地下废线区域交由特殊摄影组使用,禁止在此时间段向游客供票及对外宣传。允许摄影组携带特殊设备入内,维护基金以支票形式每半年结算一次。展开后夹在其中的是支票复印件,支付方签名是花体,写着克莱尔-雷德布鲁克的名字。

“…真好奇这位助教的收入来源啊。”安塞尔马说,就她的调查而言这位助教并没有额外副业,父母职业收入相当普通,但她却有足够的资金营业基金会并半年交出一张五位数支票。

“这个能作为证据。”汉罗妮尔细心收好了协议,“或许她会某种点石成金的魔法呢?”

“您还真乐观。”安塞尔马说着拿起了信封进行查看。

信封份量超乎寻常,除去一张被叠起来的信纸外还有吉姆的折叠式手机。正面写着“给帕斯卡尔拉-阿贝尔”,但信封没锁,安塞尔马将内容物淘了出来。

手机自然是锁着的,二人先查看那封不算长的信,内容为手写,字体清晰不难辨认。

“首先,我想在这里对我这漫长的,黑暗的,看不到头的美好生命准备一份批判性总结。说真的,自30年前我就没再完整写完些东西了,这一份我也不保证能有多有趣。

就像每个正常人那样,我只是想做些有意义的事,并留下些什么。

一开始我的研究主题是‘19世纪西雅图地区制砖业与森林退化研究’,并不是与主流历史学界交叉的题材,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自满的一部分。但就像是那家伙说的一样,事情做久了就会发自真心地产生认同感。

根据普吉特本地报刊,19世纪末期,大火之后的西雅图才逐渐开始大批量产出本地砖块资源,多来自雷尼尔谷湿地粘土层,燃料也都是本地木材。这些淤泥质湖泊粘土在开采时需要大型水力设备,会造成水源污染,砍伐和大火会逼退森林。但同样的,人会被吸引过去。

政府需要大量砖块用于快速重建,以此催生了多个临时砖窑。这些砖块的原料多五花八门,河谷,废墟,港区沉积物。光是看颜色就知道它们的质量绝对不统一。有人说砖头里面混了尸泥,来自开采区坍塌时被压死的劳工,有人说有个河谷独居原住民老妇会指示砖头尖叫,有人说地下通道中有无标注的砖块,出现的地方上头会接连死人。你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验证这些故事吧?以后无聊的话可以去试试看。

但事到如今那些泥水,灾难和传说都没了实证,只剩下那些砖头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或者什么都没想,因为我没有主动思考,只是一点一点地听着那砖缝后同我说话的声音,并思考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明明不理解,却又听得进去。后来我逐渐明白了,人活着就是会闹出点动静的,那么砖头不也应该是这样?我不过恰好能听见而已,至于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不愿意听人说话吧。

于是我改变了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一天我突然就理解了,它们在这里集体生活太久了,想分开,想回家。我没办法实现它们的愿望,也没有时间了。我没法带上它们,我和它们也不是朋友,或许这就是我的梦里没有它们的原因,我的梦里只有铺天盖地的书和纸,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的。

所以我恳请你帮助我,帕斯卡尔拉馆主。你和我说你来到这里是为了准备些什么,说长久的健康才有意义,所以我为你准备了这个,我将听到的所有语句都复述并录制了下来。我想无论你在找什么,这些材料来自四面八方的老砖头总有办法能回答你。

那么,我要去看那些书,去在那些纸上写我的东西了。

祝你永远有好胃口,再见了!”

吉姆-塔尔博特没有留下自己的签名。

对方所说的录音所用设备现在如同电子垃圾一般堆积在床垫上,那些与此空间过于格格不入的电子器械就是吉姆需要“一大笔钱”的原因了。

“看来这个不是给我们准备的。”安塞尔马收好了信件,看着手机有些犹豫,吉姆没在信件中留下自己的锁屏密码,她们却没时间找信得过的电子器械维修师开锁了。

“这个可不能交给警局啊。”汉罗妮尔伸手拿过了手机,“他应该也不怎么用这部手机。”

说着她从雨衣内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白色粉末。她将手机放平并将粉均匀撒上,最后吹开,辨认了一番后对密码进行了尝试。

“就是0000啊。”汉罗妮尔叹了口气。

手机内无任何额外下载的软件,通讯录里只有导游所几个工作人员的名字,以及克莱尔,短信内更是连广告都没有。

但手机16G内存近乎是满的,汉罗妮尔随便点开一个录音文件,低长而有节奏的鼻音以某种韵律传出,那根本听不出是吉姆的声音,避开语言与发音习惯的音色避开了口腔,从喉部肌肉直接传达到被人为摧毁的鼻腔,最后,共鸣。

差不多一分半的语音中,安塞尔马只听懂了几个字,没能拼凑成一句话,“看来这会是伴手礼之一。”她叹了口气,伸手合上了手机屏幕。

“也不错,走吧。”汉罗妮尔点头。

二人离开房间时有记得关上灯,不知多少个工作日之后这里会再有人打搅的。

手机再次回到地面上时收到了新的好消息,来自塞莱斯特。

“画我拿到了,现在往回赶。”

“阿贝尔那边知道昨晚的事后说要邀请我们参加今晚12点的欢迎仪式,原本是给那三个生物准备的,说要三个人去但没指明你,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汉罗妮尔打字,又补充道,“应该挺危险的。”

“您说这种话毫无说服力啊。”安塞尔马说。

“不要凑过来看别人发短信啦。”汉罗妮尔说,“我拉个群。”

群内塞莱斯特的打字气泡起起伏伏,最后只发出了一句:“我会去。”

“我还以为她会很兴奋的。”汉罗妮尔疑惑地说。

安塞尔马也这样认为,她看着对方的消息,心里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想。

“迪瓦尔探员,昨晚是您第一次见到那种生物吗?”安塞尔马打字。

塞莱斯特的气泡起起伏伏,最后冒出来一句“我上飞机了没信号一会聊”。

“所以她确实是专家证人。”安塞尔马笑了,“就是不知道那边的几位是否知道这部分了。”

“…晚上那里能带步枪进去吗?”汉罗妮尔思索。

“先来想想第三份伴手礼吧。”安塞尔马说,“以及着装规则。”

“那封信里说了她在准备些什么,会是什么呢?结合她的寿命或许这并不是近期会发生的事情吧。”汉罗妮尔思索着,把身上的装备脱了下来扔进车里,安塞尔马同样。

这个问题安塞尔马也不清楚从哪开始找答案。帕斯卡尔拉想要什么?一个稳定的尸体提供源吗?还是说百毒不侵的灵药?亦或者记录着新知识的书籍?

二人靠着警察看人来人往,一时没人说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高峰,周五的晚高峰来得额外地早,工作者们争先恐后地回家,生怕耽搁了双休日。

“不过我确实有个想法。”汉罗妮尔突然举起了一根手指。

“请说。”安塞尔马说。

“带个蛋糕去怎么样?毕竟是派对又不是过生日,不需要盯着别人的爱好送礼物吧。”汉罗妮尔比划着说,“感觉她们人没有很多,带个大点的应该也够分。”

“我认为那并不会是派对那种讨人喜欢的场合,那些人也不会喜欢吃蛋糕。”安塞尔马否决,但也以此逻辑衍生出了一些想法。

汉罗妮尔的手机震了震,有消息。

“罗森的火化程序开始了。”她收起手机走向驾驶座,“走吧,现在也可以给伊冯娜一个交代了。”

执行火化的殡仪馆位置在碧根山的一处葬礼机构,那是一栋蓝天白云下的红顶白墙二层小楼,坐落在草地和精心维护的灌木和灌木装饰中,一眼看去像是谁的家。

一楼礼堂此时没有举行葬礼,但黑色软皮单人椅上总有人坐着,总有人在哭,但当安塞尔马真的看过去时却发现那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

按照流程,罗森的部分骨灰本会撒进公共坟墓。

“谢谢。”汉罗妮尔接过了骨灰罐,不算沉,人一生死后的全部重量也无法由自己决定。

“愿上帝保佑您。”工作人员在胸口画十字。

安塞尔马站在门外看着,直到汉罗妮尔带着骨灰罐转过身,她也转身。

二人抵达营地区,这里与上次她们来的时候有些区别,一场雨后地上积水反而少了点,木板旁的瓶瓶罐罐和啤酒瓶盖消失了大半,落叶没再和泥土混在一起。

但其实什么也没改变,比如那一丛丛挤在一起的帐篷,缝隙中露出的视线,以及那个坐在蓝色铁皮桶旁的人。

“下午好,二位。”那人眼睛都没睁就打招呼。

“下午好!”汉罗妮尔打招呼,“我找伊冯娜,她在这吗?”

“我咋知道。”那人晃了晃,从地上捡起个石块往后方木板上抛,“自己去里面问。”

缝隙中有人冒出个头。

“多谢。”汉罗妮尔踏着木板走向那冒头的人,安塞尔马跟上。

“怎么每次见你都缺了点什么?”那人抬起眼皮问。

“很遗憾,我的运气总是不太好。”安塞尔马说。

“这也不能总往上帝的头上扔吧。”那人笑了。

“不用担心,责任方我都记着呢。”安塞尔马说。

“我在说你,运气不好你就不能像我这样找个地方躺着吗?”那人问。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安塞尔马说。

“我说真的,梦里什么都有,也不是什么都得在现实里找吧。”那人说。

安塞尔马没有说话,因为她一时分不清这话似乎说不完的家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那坨明明半死不活却非要挪动着那腐朽腐烂腐坏的散发臭味的存在在借机讥讽她。

“我还有事,先走了。”安塞尔马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那人嘀咕了一句“疯子”。

伊冯娜确实不在这。

“她好像去轻轨隧道那块了,不知道有没有遇上巡查的人。”汉罗妮尔抱着罐子返回,“上午就去了,但现在还没回来。我在局里没听说巡查组有发生什么冲突。”

“您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吗?”安塞尔马问。

“没有。”汉罗妮尔摇头,“去现场看看吧。”

二人再次前往中央车站附近,黄线还封着,无论是轻轨站入口还是街道入口都有身穿警用背心的人看守。广场区域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灰红砖上不再凸起一块块尸体,但依旧有些活着的存在无视危险随意就坐,例如流浪者和鸽子。

例如在隔壁车站前台阶上坐着的伊冯娜,她一如既往地带着面罩,工装背心套在壮硕的上半身,冷热武器明晃晃地摆在一旁,和她本人一起在石阶上晒太阳。在一个路口之外的站岗巡警每半分钟就要看她一眼,行人不敢看她。

汉罗妮尔相当自然地走向对方并在没摆着武器的那一边坐下了,安塞尔马叹了口气,在汉罗妮尔身边坐下了。

“多谢。”伊冯娜收过骨灰罐,将其与武器放在一起。

“之前带走的那些人,大多是因为在接受了夜间流感疫苗摊位的注射之后感染了寄生物,以及邪教后身亡的。”汉罗妮尔出示照片,“就是这个,从哪里来的还不清楚,但传播方式之一是一个社区医院的药草顾问,SPD的人开始处理它的传播途径了。但你们那的警方不好插手。”

“我会处理。”伊冯娜看着照片皱眉问,“这个你们从哪拍到的?”她一皱眉那横贯眉峰的深疤就跟着一起动。

“一个诊所工作人员的手里。”汉罗妮尔将从地下收集到的花苞照片翻出,“这个是从地下拍到的。”

“您见过类似的东西吗?”安塞尔马问。

伊冯娜沉默了一会,她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听说你们查到了市中心那块的地下,那一块地下有什么?”伊冯娜问。

“有个地下城,巨大的那种。”汉罗妮尔比划着说,“比那些旅游景点大很多,也深很多。里面有地下生物,目前这个案子被交给另一个组调查了。”

“21年冬天的时候这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雨,当时I5公路部分都被淹了,这一整块地区的地下也都被水泡了。政府的人当时转移走了一部分人,但更多的是不知道要走的和走不了的。水反上来后,营地那是泡水最严重的一块,直到第二年开春了积水也没有要干的迹象。那之后在帐篷里被泡烂的和死在房车里的尸体被抬出来晒了太阳后,身上就会钻出来这个。”伊冯娜说。

这件事安塞尔马有印象,西雅图的雨季在冬季,但那年因为大气河带来的源自太平洋的湿暖空气和强降雨,整个西西雅图坡地都经历了一场大洗礼。州长发布了紧急状态,国民警卫队待命以预备洪灾,市中心那脆弱的下水道多处停摆。

以及,市民针对“雨水税”的抗议,县政府公开透明账单后针对其的疑虑或者干脆说阴谋论也没有消减多少。现在看来如果雨水还会带来寄生物,那这个税有部分得交给公共卫生部门使用才算得上公平。

“那些尸体都湿烂了,但这些东西依旧一碰就碎成灰尘,拍照都来不及拍,前因后果根本搞不清楚。”伊冯娜看着那照片说,“那之后就再没人见到过这玩意,那时死的人因为传染病问题也都尽快火化了。”

“所以这个是下雨,或者说下水道带来的?”汉罗妮尔思索着说。

“或者直接说源自大海吧。”安塞尔马说,陆地上的大部分疾病和问题都能从大海中找到一份答案。

人也是。

“到底是来自大海还是被暴雨从下水道带进城市,这我们可说不准。”汉罗妮尔将这些记了下来,“这样一说塔尔博特或许也是之前在地下染上这个的。”

“当时是冬天,本该是没什么味道的。”伊冯娜顿了顿,继续说,“但我记得那个味道,帐篷一扯开,就是现在这一块到处都是的这个味道。”

一手证词闪闪发光。

刺鼻气味的组成部件来自:下水道,大海,死尸,以及陈年生物臭沼泽。

不刺鼻气味组成部件来自:邪教。

“我可以记下来吗?”汉罗妮尔问。

“可以,但别指望我上庭。”伊冯娜说。

“足够了,谢谢你!”汉罗妮尔道谢。

“这样一来也可以证实这个味道的存在需要大量尸体,无论种类。”安塞尔马说,“在您看来这附近有哪适合藏匿大量尸体吗?”

对话中断了一会,安塞尔马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针对性似乎有些太强了。

“重点不在位置。”伊冯娜说,“而在运输方式,以及储存。”

“储存这一部分明显出了部分问题,不过或许也不是很大的问题,毕竟后来她们就改用活祭了,储存失败导致的臭味交给市议会头疼。”安塞尔马说。

汉罗妮尔若有所思,“私车反复进出非公开区域总会留下痕迹的,果然应该找交通局调监控吗?”

“或者不如先查查度内警官吧,仅仅是局内档案的话也不需要特地问法院要搜查令。”安塞尔马说。

“度内。”伊冯娜顿了顿,“马拉基-度内和柯蓝-度内?”

新的爱尔兰人名字出现了。

“是路易莎-度内。”汉罗妮尔说,“这两位是谁?”

“路易莎我不认识。但这两人之前是附近教会的牧师,教年轻人的,人还不错,她们的年纪有个孩子挺正常。”伊冯娜说,“我记得说是卫理公会的牧师,几年前去更大的教会了。这个路易莎怎么了?”

看来这位路易莎无论是职业还是心灵归属都有自己的新选择,安塞尔马心想,记忆中那张疲惫的脸一闪而过。

“她本来是个警察,但这一切都和她有关,她也承认了。”汉罗妮尔叹了口气,“她信了邪教,现在也不打算继续当警察了。”

“瞧你这口气。”伊冯娜笑了,“兰加,信仰不过是一个决定而已,不是牧师就没必要把命搭进去的。”

“要是能找到她除了信邪教以外的动机或者其它实证当然更好,但是。”汉罗妮尔顿了顿,“我们昨晚遇到了一些,东西,如果是那个的话确实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你见过信教信疯了的人吗?”伊冯娜问。

汉罗妮尔想了想,“应该不少了,无论在哪都有对自己相信的事情深信不疑,并做出疯狂举动的人。”

“你也说了,那是人。人软弱起来总是喜欢找原因的。”伊冯娜声音沉了下来,“要是一个人决定不软弱地做些什么,那就不仅仅是信仰能推动的。”

“那您说的信教信疯了的人又如何呢?”安塞尔马问。

“她们的信仰当然也回报了她们的现实,之前那俩不就是?”伊冯娜说,“吊在前面得不到的东西才叫人疯狂,权力,钱,药物。得到的一瞬间那些东西就不值得了,无论什么。”

显然在这位现实主义者眼里信仰也该是务实的东西。

“也有得到了才会使人陷入疯狂的东西。”安塞尔马说。

“那为啥还要?”伊冯娜质疑,“你就这么讨厌清醒地看这个世界吗?”

汉罗妮尔被夹在中间,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最后只是看向前方的车道,横穿视线的有轨列车这次是蓝色涂装版本。

视线左侧桥梁缺口向下,国王车站所属隧道并没有停运迹象,年纪越大的存在越难以撼动,不知是其学会了生存法则还是其已经成为了现实的一部分。但无论如何年纪越大的存在被撼动时发出的动静越大,列车驶过时,空气都在轰鸣。

安塞尔马没有再说什么,伊冯娜带着自己的随身物品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轻轨隧道那里你去看过了吗?”汉罗妮尔问,“巡查组的人说有轨道老化现象。”

“不仅仅是轨道,其中一截从轨道到隧道内壁,连带地上的井盖都看上去很奇怪。我不觉得那是正常老化,但我也不清楚那是发生了什么。”伊冯娜摇了摇头,“小心为上吧,兰加。”

“多谢。”汉罗妮尔点头,“下周一或许会发生危险的事,你也小心。”

“下周一?”伊冯娜顿了顿,“行。”

然后她朝东边走了。

“如果说那些寄生物一开始是从人的身体里冒出来的,那现在也应该同理。”安塞尔马说。

“…至少那时的尸体现在应该都火化了才对。”汉罗妮尔顿了顿,“会不会有那时感染了但是没死的人?或者一直没晒到太阳的,不对这个应该已经烂掉了。但那个寄生物现在又能好好的被放在空气中,被拿起来也不至于直接碎掉,它或许也有进化一些吧。”

“反过来想的话。”安塞尔马思索着说,“想要找出可以利用的寄生物宿主,那最好的方式就是从灾后幸存者的附近中下手,尤其是洪灾时靠近市区下水道附近的。而且现在来看嫌疑人大多聚集在这一块,受害者也是。而地下城区域也在市区。”

无论如何,最有说服力的目击证人都是帕斯卡尔拉。

虽然不知是寄生物无法离开这里还是传播途径有限,但看其产生的巨大臭味造成的不可忽视的怨声连天,其影响的区域确实只有这附近。

综上所述,寄生物的行动轨迹也明显了起来。安塞尔马回忆起怀特的行动和塔尔博特的第一人称叙述,“若是仅被寄生物感染但不被激活行动影响,那寄生物本身或许并不会在短期内对宿主造成影响。这样一来,那些鸽子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了寄生物,例如传播者刻意为之的大范围投喂。”

“所以度内她们可能是曾经感染了这个寄生物,并在长期的潜移默化之下被感染了思想吗?就和塔尔博特那样?”汉罗妮尔顿了顿,“但果然还是需要一个外力催化的吧。”

看来她有把伊冯娜说的话听进去,安塞尔马冷笑了一声。

“好端端的突然笑什么?”汉罗妮尔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同意您的说法。”安塞尔马说,“邪教也需要一个传教人,以及定期的礼拜日才对。回去查查度内警官的个人行动信息吧。”

“工作时间的倒是不难,我拜托一下左拉。”汉罗妮尔点了点头,“不过她自己都说了不用叫她警官了。”

“那就度内女士。”安塞尔马说。

“随便你吧,反正她也听不见了。”汉罗妮尔拿出手机开始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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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有个吃鸽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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