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口头声明

意识到四周空无一物,意识到表皮冷寒,安塞尔马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了。

“你也不在地下,你在哪?”安塞尔马问那个呈现叠加状态的人型厨余垃圾堆放处。

“这里啊。”它说。糟糕,是冷笑话。

“我在问抵达方式。”安塞尔马说。

“你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它说,“你想一直待在这?”

安塞尔马没说话。

“你又不愿意。”它说。

“我需要准备前置工作。”安塞尔马说,她没带公文包,也没带枪。

“哦,你要走过来。”它说。

用跑的也行,但安塞尔马没说,她不太喜欢节目效果。

“那挺难的。”肉块叠叠乐用不知道哪里来的肺叹了口气,“通道门只能从这里推开,而且你们那边太热了,热量传递过来会造成**现象。”

听着像台冰箱。

“你们那有好心人能帮忙开下门吗?”安塞尔马问。

“找到门也挺难的。不过说到底,你何必经历疲惫与痛苦呢?这里是闭上眼就能回归的地方,你喜欢这里的吧,安静又凉快。我待了这么久还是这幅样子,这里保鲜功能也不错。”它说。

“我不喜欢你,烂东西。”安塞尔马说。

“得了吧。”它说,“说的好像你多在乎我似的。”

安塞尔马笑了,于是她笑着醒了过来,并感到肩颈部分酸痛,不仅仅是因为午睡姿势不良,也因为午睡前所经历的奇幻体验。

那中间夹杂着的令她发笑的东西却已不再能被识别,并不是因为遗忘或缺少驱动力,而是缺少了能将它说出来,写出来,画下来的媒介。

于是脑中徒留一块空缺,滞空感叫她发慌。

电脑屏幕亮起,午睡前发出的邮件得到了回复。

该如何通报莱斯利-怀尔的个人状态?其原先的状态为失踪,现在的话还是失踪,但已经可以确定是主动的了。但针对其的起诉书依旧难以根据采集到的物证修正。

毕竟谁也没法认定照片中这个生物就是莱斯利-怀尔,甚至品种也不一定还是人。根据第14条修订案公民的前缀有很多但后缀必须是“人”,帕斯卡尔拉说地上地下不同法,该地下到底是指的地理位置还是种族名称?

说到老不死的。

帕斯卡尔拉-阿贝尔及她的博物馆都葬身于百年前的大火。

至少灾害损失记录中是这样说的。这位法国人在19世纪60年代末期从美国南方来到了西雅图地区,以展示发扬家族文化传统为理由买下地皮建造博物馆,展示了什么人类无从取证,发扬了什么受害人无从诉说。

她本人的具体信息少得可怜,寥寥几句,短得像墓志铭。

当年情况落入被压下去的废墟,但就上午的半自助半日游观察所得,安塞尔马如何都想象不出来近两百年前的施工队要如何在保证地表不坍塌的情况下挖掘出那么大的地下空间,就建材量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窟窿。

用窟窿建窟窿,吃啥补啥,安塞尔马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挖掘出了一个绝赞冷笑话。

说到逻辑不通顺,那些老鼠以及帕斯卡尔拉本身待在地下城的原因是什么?莱斯利的先天种族歧视跨越成后天行为,这之中也缺少了重要的平衡因素。收集到的线索到底代表了什么,除了用来扩张西雅图的多元化和卫生部门的档案室容量还有什么用?

有因就会有果,倒过来也一样,毕竟一切都是可衡量的。

邮件另一部分是灰钵基金会账目。

灰钵基金会的公开账目中没有显著异常,也没有重大捐款记录,安塞尔马没找到其外包资产管理的证据,只能推测其要么接受过大量小额匿名捐款,要么旗下慈善机构接受过政府资助,但这资助金额不该也不够反哺基金会。

而那位基金会负责人,克莱尔-雷德布鲁克助教本人并不该算得上富裕。资料显示她来自一个本地的大家庭,大指人口数量,一张近二十年前的本地社区活动照片上有她年幼的模糊面孔,除此之外安塞尔马没再找到任何一张影像记录。

就连雷德布鲁克其它家庭成员的社交媒体发布照片都不包含这位,安塞尔马很难不怀疑这一结果是因为其在故意隐藏自己。

桌布上手机震动闷响,屏幕向下亮起,安塞尔马伸手取过查看,是汉罗妮尔的短信。

“我刚刚录完口供。袭警加上未知生物,以及尸体管理不到位,这件事波及到的人太多现在不归我们局里管了。警司说市议会准备成立另一特别调查小组接手这些新线索。”

“调查组成分?”安塞尔马回复。

“暂时不清楚,但报警后FBI那边大概率已经自动备案了,我录口供的时候也有个人在旁听。”

警察报警听上去像是自报家门,但如果说和调度通报算是报警,那警官们个个都是受害好手。

安塞尔马有些想笑,无论过了多久刑侦案件的发展走向都如此的一致,她想了想问道:“您不被包括在内吗?”

“我被算进联络证人里面了,因为这个活我暂时没被安排休假,不过之后还是得去做精神评估。”过了会汉罗妮尔又补充道,“我有经验,不必担心后续行动问题,你的也是。”

“那可真是不得不感谢您了。”安塞尔马回复,放下手机。

“还有一件事。”这条信息在屏幕熄灭之后才亮相。

安塞尔马的视线偏移,等待下一条信息出现,屏幕再次熄灭,再亮起时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吉姆-塔尔博特的尸体被发现了。”

那个怪异老者的身影在脑内一闪而过,安塞尔马看着手机屏幕再次暗下来,与自己的影子对视,“见面了聊。”她打字回复。

小区域屏幕陷入黑暗,视线回归大屏,历史档案界面,帕斯卡尔拉连张人脸肖像都没留下,法院记录里也没有医嘱或信托,她想发扬展示的家族百余年来毫无主动音讯。

果然无论在哪,无论何时,人会主动缅怀的只有死透了的人,因为只有确认目标没有威胁了才敢上前吃掉吗?

博物馆过去的藏品不涉及理赔和刑事案件,若还有烧剩的按理来说该由市立博物馆暂存,无论是个人形象还是个人信息都不公开,IRS中无可查看年报。思索过后,安塞尔马打开了关于莱斯利-怀尔的个人档案。

二人外形有重合点,又是师生关系,理应早就有所交流。

2018年5月,莱斯利作为房产中介入职城藤,其欺诈行为目前可追溯到2018年10月,涉及经济案的五处房产除开位于西雅图北部岸线市德伊顿大道的一处联排别墅外,都是在涉案期间购买的,现五栋房产均出租。

而那最开始的一栋所有权变更信息较为特殊,其本来的主人也姓怀尔,成交日期在2018年3月。安塞尔马想起在涉案期之外的单纯赠予不构成犯罪行为,但她不认为不犯罪就真的撇清关系了。她缺很多东西,但只是一个电话号码倒也不需要劳烦司法工作人员。

安塞尔马翻动通讯录本,找到自己在市议会当财务顾问的前上司,她现在在州税局工作。固定电话拨号等待声响过三声后被接起,安塞尔马亲切友好地关心了一番对方的近况和过去,提醒了对方一些小问题,并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

通话结束后十分钟,安塞尔马通过邮箱内的纳税记录拨通了班罗尔-怀尔,也就是莱斯利的母亲的电话号码,不出意外被挂断了,她再次拨出,被挂断三次后第四次成功被接起。

“…喂?”电话那头人声音低沉,环境无杂音。

“班罗尔-怀尔女士,下午好。我是华盛顿州金县审计署调查员,希望代表BPD警署向您咨询一些关于您的孩子,莱斯利-怀尔的事务,您现在是否有时间与我谈谈呢?”安塞尔马说。

对方短时间内没有说话,安塞尔马也不催促,一边看着对方过往的纳税记录一边分析信息。根据返税额来看,莱斯利是家中独子,怀尔家长居波士顿中西部,纳税身份是被动投资人,投资目标为其祖上经营一家艺术俱乐部,表格俱全,现全权交给第三方打理。

那家艺术俱乐部没有宣传网站,未注册公司,安塞尔马只找到了一些谷歌地图上的信息,那是收藏自然写实类型油画的画廊。她猜测莱斯利本该为家族管理这处俱乐部,但不知为何,她一直留在了西雅图。

可疑的是怀尔家今年的纳税记录为单人而非夫妻,去年的未知,但安塞尔马又没有查到其有离婚相关记录。

“关于她,我没什么好和您谈的。”班罗尔的声音没有波动,没有失望,没有愤怒,没有遗憾,只是平静的。

“您知晓她涉嫌犯下重大经济案吗?”安塞尔马说。

“现在知道了。”班罗尔依旧毫无动摇。

“那么,您是否知晓她已失踪近三个月?”安塞尔马问。

通话再次因单方面的沉默而暂停,安塞尔马了然对方并不知道这件事。

“…莱斯利,她。”班罗尔张口说孩子的名字,声音低了些,“她和我们三年没有见过面了,上一次见面,她在我们这儿住了几天,她瘦了些,但没什么大变化。然后她走了,偶尔发消息也是些平常事,然后。”

她没有说下去,她的声音也没有带上哽咽,只是停了下来。安塞尔马察觉到了异常,若真的像班罗尔所说的那样,那她谈起自己的孩子犯罪时不会是那副平静的反应。班罗尔对莱斯利的改变原因知情,而且保持沉默。

“能请您描述一下你们的上一次联络吗?”安塞尔马问。

“她说,她那天过得不错,就只是些普通的聊天。”班罗尔说。

“时间是?”安塞尔马问。

“三个月前。”班罗尔回答。

三个月前,安塞尔马了然,三个月前班罗尔就知晓了自己定期发消息的孩子不会再回复,也不会再回家过节,三个月的时间里她逐渐接受了这一点。

“关于她失踪的原因,您了解多少?”安塞尔马问。

“我说了,关于这一点我没有能说的。”班罗尔说,“她犯罪之前可没通知过我们。”

想来之后也没有。

“但您知道的,三个月前就知道了。怀尔女士,是这样没错吧?”安塞尔马问。

“我——”班罗尔想说些什么。

“您也知道,那是与一位名为帕斯卡尔拉-阿贝尔的博物馆馆主有所关联,没错吧?”安塞尔马问。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急促了起来,那是反复的深呼吸,安塞尔马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也能想象到自己说的话为对方带来了什么样的反应。

“您后悔了吗?后悔在莱斯利工作时为其购房?后悔三年前她瘦了些时没多留她几天,后悔三个月前没主动打电话过去?”安塞尔马问,“还是说您只打了一通,她没接,您后悔没接着多摁下拨号键几次,就像我做的这样?”

“那又如何?”班罗尔的声音不再平静,她的疑问冲着自己,“她早就不再是曾经的莱斯利了,救主在上,她的灵魂迷失去了太远的地方,我——”

“我们有幸在今天上午见到了莱斯利-怀尔女士,就如您所言,她确实不复以往。”安塞尔马说,“这本不该公开,但我认为您有知情权。”

“莱斯利,她还活着?”班罗尔的声音多出一份惊恐。

“您似乎并不惊喜。”安塞尔马忍住没有笑。

“救主在上…”班罗尔念叨了一会后平静了下来,“你们见到了她,她,她怎么样?”

“很遗憾。”安塞尔马想了想措辞,“这句话本该用来抚恤死者家属,但您似乎也有所准备了。”

电话那头又是深呼吸,又是几句“我的上帝啊”,仿佛多念叨几句上帝就真成了她的所有物似的。

“她从小就与教堂里的其它孩子不一样,更敏锐也更喜欢问问题。我以为那是天赋,但天赋是礼物,圣灵感应向来慈悲,神不会降下那样的礼物给我的孩子。”班罗尔平静地说,“莱斯利被诅咒了,被那个魔鬼。”

安塞尔马坐直了点,“您能仔细说说吗?”

“…事到如今这个秘密也没有被保守的必要了。”班罗尔低声说道,“我们家的画廊收藏着许多油画,家中也一样,我会将部分需要暂存的作品会被放置在阁楼。可能是因为房间离阁楼很近,莱斯利她从小就喜欢盯着画看,无论是教堂里的还是家里的,也对其所蕴含的道理与其中细节非常感兴趣,总喜欢问问题。”

说到过去的孩子时,班罗尔队语气是包含赞许的,但很快就急转直下了。

“十五年前,画廊的管理者收到了一副用油蜡纸包裹的私人寄拍油画,寄拍方的自定价实在是太高了,而包裹上甚至没有一处作者签名。于是管理人联系了我,寄拍方没有出面,但委托金支票随着作品一齐被送来了。既然如此若画面不至于过于低劣,我们便没有拒绝的理由,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打开了那个包裹。”

“具体的画面我不愿意再具体描述了。我只能说,画家,一定非常擅长描绘人的面部,且是扭曲得如同地狱中被惩罚的罪人受苦时的面部。哦天呐,我不知您是否见过那副‘神农食子’?就是那样的情绪几倍扭曲放大之后出现在十五张被精细刻画的,动物一般的人脸上,被挤在一副一米五高的画框中,被放在我的桌上,我的眼前。”

说到这里,班罗尔再次服用真主牌镇定剂。

“那些被围着的人,被怪物围着的人也是畸形的,我知道画家定是在画人的,但那样生动可憎的神态被固定在肖像上时,我真的,我真的不愿意仔细去看。那些怪物在,没错,那些怪物一定是在吃那些人,这就是那副画的主题。但那些脸,无论是人的,还是怪物的,天呐,全都面朝着画面之外的人,也就是我。对我来说那副过于猎奇的作品本身并不足以吓到我,但那些神态,那作者想表达的东西让当时的我的灵魂出现了动摇。我当即就明白了那副画是邪恶的,我绝不能将其展出,我绝不能,我的上帝啊。”

“我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将那副画放在阁楼里。”说到这里,班罗尔的声音带上了真切的后悔。

“我联系了寄拍方,如您所想,她的名字就是帕斯卡尔拉-阿贝尔,当时我没有去了解过对方的背景,只以为那是一个品味过于猎奇的收藏家。对方很快给出了答复,说会上门带走那副作品。”

“阁楼上了锁,但莱斯利有钥匙,是的,她看到了那副作品,但与我的恐惧相不同的是,她对那副作品中的内容和蕴含的历史产生好奇。有一天有人敲门说要回收油画,莱斯利兴奋地主动去迎接,我才知道她看到了那副画,她一定是那时就被诅咒了,被那副画,被她的好奇心。”

“那个回收者并非馆主或画家本人,莱斯利对此感到非常的失望,但那人竟然因此替莱斯利联系了阿贝尔。我不知道她们交谈了什么,但后来,那副画没有被带走。一开始我有些担心,但莱斯利没有变得像是那些,您知道的,那些街上的人一样,她甚至更好学了。我以为那是对她的考验,便让上帝保佑她,但我没想到魔鬼的语句是能盖过上帝的劝导的。”

“大学毕业后,莱斯利说,她要去西雅图。我没有拒绝,我,我没能拒绝她。她每天都与我联系,每天都祷告,也偶尔抱怨说些丧气话,圣诞节和感恩节也回家。那副画她没有带走,一直被我放在阁楼,没人来拿,她回来时会去看,我没有阻止。”

“您说她犯下了经济案,说实话我不理解她为何要这样做,但事到如今这件事也不再重要了,因为她放下了比那重上千万倍的罪行。她亵渎了人的死,她亵渎了教义,她亵渎了上帝和我多年以来一直为她做的祷告。”

“去年圣诞节之后,我收到了她的消息,并非是问候,而是传教。”

“她说,她有了新的信仰,她如获新生,她,我的上帝啊,她说那个人,邪恶的帕斯卡尔拉-阿贝尔是她的老师,会引领她走过□□蜕变的苦。她给我看了她的样子,那是魔鬼的模样,不,那就是魔鬼,我的上帝啊。”

“我不断祈祷,不断劝说她回头,她却反过来侮辱上帝和圣经。”

“三个月前,她说她准备好了,我没有回复她消息,她说在那里她会过得不错。我打电话过去,她没有接。我知道,魔鬼带走了她,莱斯利,我的孩子。我报了警,警察说那个人百年前就丧生了,那就是魔鬼,魔鬼带走了我的孩子。愿上帝使莱斯利的灵魂得到安息。”

班罗尔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平静,就如她所言,对于她的孩子,她早已没有可以说的东西。因为她不认为那个被蛊惑的人是她的孩子。

“节哀。”安塞尔马只能这样说。

“愿上帝赐予我信心跨过这道考验。”班罗尔喃喃自语。

对此安塞尔马无话可说,她等对方说话声停下来后开口问道,“那些消息记录您可以发送给我吗?”

“与魔鬼的通话记录我全都删除了。”班罗尔说。

对此安塞尔马又无话可说了,她想了想,继续问,“那副画呢?”

“我烧掉了,我不会再让它有机会蛊惑下一个人。”班罗尔说。

“您有话想和莱斯利说吗?”安塞尔马问。

“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魔鬼。”班罗尔说。

当然,当然是这样,安塞尔马早预料到这样的答复,但现在她还是想叹气。她甚至没有可以说得出口的指责,她从不知道该如何指责一个以身作则向孩子传教的教徒。

“您说得没错,我一直,一直非常后悔。”班罗尔说,“我没有注意到上帝的语句被魔鬼的声音盖过,它欺瞒了我也欺瞒了我的孩子,我非常后悔,于是我日夜祷告。”

安塞尔马想挂电话,好在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手。莱斯利-怀尔对那副画产生好奇心的那一刻就是她无可救药地走向深渊的那一刻。她与那些她们在寻找的人又不同,不仅仅是种族不同,行为和目的也不相同。

但帕斯卡尔拉却是绝对的传染源,她只要存在,就在散播疯狂。

“能请您描述与帕斯卡尔拉-阿贝尔的对话吗?”她问道。

“我为何要记住魔鬼说的话?”班罗尔否认。

“因为她还活着,我们看到她了。”安塞尔马说,“她与莱斯利一起,若是您愿意提供足够的信息那或许我们有将她们两个找出的可能。您的孩子还有可能被人类的法律制裁,作为一个人类。”

电话的另一边再次陷入了沉默,安塞尔马相信对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放弃这个让自己曾经遗漏下的可能性再次被补上的机会。毕竟没人拿枪指着班罗尔让其闭嘴,但赎罪卷却是要花钱买的不是吗?

“…我确实,记得很清楚。”班罗尔果然开口了,“那是个低沉的,带着鼻音的声音,我拒绝了展出请求后,她是这样说的。”

“在梦境之外的地方找到这么多模特可不容易。对,她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班罗尔说完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那长长的叹息传到安塞尔马的耳边,让她忍不住把话题拿远了点。

“那么,那位负责回收油画的人您还有印象吗?”安塞尔马一边记一边问。

“在我看来那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中年男人,不过似乎有些皮肤疾病,脸上有斑。”班罗尔的声音有些犹豫,“而且并非是邮政工作人员。”

“让我猜猜,那位是不是还穿着军绿色夹克,黄色灯绒芯翻领?”安塞尔马问。

“您认识他?”班罗尔疑惑地问。

“那是个导游,西雅图地下城的。”安塞尔马说。

“哦,难怪呢。”班罗尔说,“现在他一定是个资深导游了吧,十五年前他就带着那顶印着导游公司名字的帽子了。”

十五年前,安塞尔马停下了笔,意识到吉姆与那地下城的接触早于他接受那份长期合同,那么他所说的“原住民”也不该是地上的那些了。

那些棺材,是原住民们,也是那画中的模特的安眠之处。但那棺材木板的数量远不止两具所能用尽的,模特也远不止一位。

班罗尔因对话者的沉默而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安塞尔马合上了记事本,“感谢您的帮助,若有后续进展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请将当年对方使用的联系方式和相关信息全都发给我,电话邮件传真都需要,邮箱号码请使用这个。”

安塞尔马报出了自己的私人邮箱。

“谢谢,当然。”班罗尔说完顿了顿,又开口,“如果,您再遇到莱斯利的话。”

难道要我替上帝指责一个非人吗?安塞尔马心想。

“就请告诉我吧。”班罗尔说,“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好的。”安塞尔马说,“那么,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通话结束,窗外的西雅图天还亮着雨还在下。邮箱迅速地收到了包裹,内含一串数字和一行邮箱地址,以及一张照片。图像下载放大后贴在屏幕上,是对一幅画的摄影,拍摄环境应该是在有窗的室内,不算昏暗,地面整洁无灰。

如之前的口述那样,画上有十五张融合了人与怪物特征的存在,围绕着七张人面,因像素原因不算清醒。但那些怪物的面孔却并非和安塞尔马曾见过的莱斯利相似,它有尖耳和长鼻,有点像狗,除主动面向作画者和欣赏者的头部外,身型全数蜷缩,表皮泛光且手部有鳞片。

且虽然班罗尔声称画中怪物的行为是“吃人”,但在安塞尔马看来,那顶多算是将人包围住了,更别提就食物数量上而言可能会产生分配不均的问题。她推测或许班罗尔看到了些什么,也怀疑对方并没有真的把那幅画烧毁。

毕竟口述总是充满主观臆断的。

附言:“我不确定这些十多年前的联络信息是否还可用。所以这是我从与莱斯利的聊天记录回收站中找出的照片,希望对您有用。”

安塞尔马看了眼时间,保存好信息后继续开始尝试与各方面的人联络以获得更多信息。

“所以那个人其实这一百多年来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把自己的画往各种展览馆送?”汉罗妮尔意外地问,“她自己不开个新的吗?”

二人在先锋广场北边碰头,以交流各自的收获和遭遇。

安塞尔马以邮箱地址为线索查询到了作品寄出方信息,那是一处未注册详细地址的个人工作室,注册人名为理查德-厄普顿-皮克曼,注册时间在19世纪末,无具体时间。以该邮箱地址为联系方式寄出的作品通常不标注画家姓名,竞拍底价奇高,就她查到的那些邮寄记录的画廊中,并没有画风相似的作品被成功售出的经历。

“而且是以多数展览方无法拒绝的方式,我认为画家身份就是工作室注册人,是否活着还不好说,但近期没有新作品。”安塞尔马点头,“那些画中无论是背景还是人物,在我看来太过逼真了,很难想象是纯粹的虚构作品。而这样的想法也会出现在其它人的脑子,并造成影响,怀尔女士就是其中行动力最强的例子之一。”

“那个,人。”汉罗妮尔犹豫了一下措辞,“她这样的做法在我看来是一种寻求认可度的行为,或者说只是受人之托。根据莱斯利的表现我认为前者占比更多,她是想找到自己的同类吗?”

“谁知道呢?那位看上去可不是无家可归的样子。不过就结果而言她确实招收到了一位特别愿意交学费的学生。”安塞尔马说。

“你觉得塔尔博特与她是什么关系?也是学生吗?还是单纯的利害?”汉罗妮尔问。

“互相视作研究对象吧。”安塞尔马也不确定,“他的情况如何?”

“和调查小组一起往地下城入口赶的急救法医给他做了鉴定,没有外伤,也没有明显异常病理,所以推测是自然死。现在被移交到医院去了,他并非无家可归者但也没什么人主动联系,社工在尝试联系他的联系人。”汉罗妮尔说了一连串联系,就是和吉姆没啥联系。

“自然死?”安塞尔马不信这个结论,“先不谈这个,那份合同和他的研究结果呢?”

目前为止吉姆就是她们能找到并且确认离目标最近的人,现在忽然死了,死了算什么?死了又不是就结束了。

“他的死亡调查也交给新行动小组了。”汉罗妮尔说,“还记得吗?我可是差点就因冷静评估期被调离前线,后续顶多在被需要的时候叫过去帮忙,不可能再主动参与那边的调查。”

这也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继续负责调查地面上的城市公共卫生问题。

显而易见的不满洋溢在汉罗妮尔嘴角,安塞尔马看出她上午回去后即没有喝酒也没怎么休息,现在无论是情绪还是身体状态都没摸到标准线。寻常情况下的工作不需要考虑这些,但今天上午的经历证明了她们确实需要考虑更多突发问题。

“您的同事有表达过对您的关心吗?”安塞尔马问。

“有啊!”汉罗妮尔果然笑了,“说我能活着回来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代传奇什么的,警督说是到时候SPD年度射击比赛要让我去,嘿嘿。而且虽然说我的行动没有提前报备过,但她们都说相信我的判断,警司也没追问我子弹消耗的问题,真是通情达理。”

“不错。”安塞尔马打断了那没有停下了迹象的谈论,“可以了。”

“可以什么?”汉罗妮尔疑惑,又说,“不过说起来,左拉帮忙找到了之前那个你说是难民的死者身上的纹身。或者说是根据对比找到了纹身师的社交媒体,她曾经在一处慈善机构的活动上出席并留下了照片,应该是工作人员。”

“多么令人惊叹的工作效率。”安塞尔马赞叹道,“社区工作者大多灵活就业,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不过在此之前让我们先去寻找哈迪德顾问咨询一些专业意见如何?”

“走吧。”汉罗妮尔点头。

车辆停靠社区诊所停车场,临近下班时间,前台工作人员说哈迪德顾问已经不在诊所,当然也不愿意透露其住址。

“那这两个东西你有印象吗?以及这个图案。”汉罗妮尔展示了照片。

“其它两个不认识,不过这个的话。”工作人员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以及其上方的大量钥匙扣,她从其中挑拣出了一个针织束口袋,放在手心里将内容物倒出。

那是一团缩起来的黑色花苞,但与她们在地下城中收集到的不同的是,这一个相当完好新鲜,甚至表皮在诊所灯照下散发着水晶质感的光辉。

“…哈迪德顾问竟如此关爱社区的各位,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安塞尔马说。

“这个。”汉罗妮尔迅速凑近查看,“这个是哈迪德顾问给你们的?”

“是的,顾问说这是她研制的护身符。”工作人员介绍道,“不过这可能与二位照片上的不一样,这并不是植物,如果被硬的东西碰到很容易就会碎裂并且化成灰。”

说完她就小心地将其收回,并扯紧束口袋的脖子。

“这张照片是我们在可疑的邪教仪式案发现场拍摄的,我认为这与我们正在调查的案件相关,能否请你将这个交给我们呢?”汉罗妮尔出示警察证问道。

那位工作人员的眉头皱起,上半身后缩,安塞尔马看向那如丰收的葡萄般沉重美满的一大串钥匙扣,明白对方比起护身符本身更在乎法蒂玛的人身安全,并且比起警察更信服常出现在身边的社区志愿者。

“…我不认为这两个是一个东西,我记得你们不是在查城市卫生问题吗?而且哈迪德顾问有自己的信仰且每日朝拜,她不可能与邪教相关的。”工作人员连连否认。

“这个护身符的拥有者都有谁?”安塞尔马问道。

“额,这个 。”工作人员有些警觉,她看了看汉罗妮尔,“我不知道。”

“我们会自行判断其是否相关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一位虔诚的社区工作者不是吗?之前我们就与哈迪德顾问聊过一些相关的问题,我们清楚她是个真正关心你们的人。”汉罗妮尔耐心地说,她双手搭在柜台上,脚尖有点急躁地点地。

“…我确实不知道。”工作人员沉默了一会后说,“几乎每个与哈迪德顾问有所联系的人都能被她记住名字,也会被她赠予这个护身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汉罗妮尔迅速追问。

“今年四月份吧。”工作人员说话犹豫。

“何等博爱。”安塞尔马笑了,工作人员没再说什么,她不愿意再出卖自己尊敬的人了。

汉罗妮尔还在考虑措辞,毕竟她没有搜查令。对哦,搜查令,安塞尔马想起了这个东西的存在。

“城市卫生问题确实与这与证物相似的护身符无关,您的怀疑确实有理有据。”安塞尔马说,汉罗妮尔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所以我都说了——”工作人员抬头。

“因为该证物所属案件为另一起恶**件,事发地有大量尸体,变异动物,以及邪教迹象。这一案件的负责人并不是我们,女士。”安塞尔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毕竟我们一个是普通警察一个是无辜的受害人,怎么可能与特警和FBI的人抢工作呢?”

“恶,恶**件?!”那工作人员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怎么可能呢?”

“对啊,这怎么可能与亲切友善乐于助人的哈迪德顾问相关呢?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女士。”安塞尔马平铺直叙快速说,“但带着搜查令上门的那几位就不会考虑到这一可能性了吧。您也知道她们甚至不会来这里与您交谈,而是直接根据地址去顾问的家门口敲门,希望她不要被吓到了。”

说完,安塞尔马紧盯着那工作人员犹豫的双眼,问道,“那么,您是否愿意协助我们,在那几位上门之前,验证哈迪德顾问的清白呢?”

“…你们要怎么做?”那工作人员问。

“过程对您来说无关紧要不是吗?重点在于结果,若成功,那就皆大欢喜,若失败,那么很遗憾。”安塞尔马说,“很遗憾,她辜负了您的信任。”

工作人员低头看了眼钥匙串,那上面象征护身符的挂件不止一个,她沉默地将那个针织束口袋取下,交给了汉罗妮尔。

“感谢你的信任。”汉罗妮尔接过后小心地收起,“我们马上就开始行动。”

“…即使,顾问她真的在信仰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她的行为也毫无疑问是在帮助我们,帮助这个社区变好。”那工作人员抬起头说,“这个社区是因为顾问的存在才变得更美好的。”

美好,社区,信仰,怎么都是些主观的人造词?哦对了,还有顾问。

“感谢您的帮助。”安塞尔马说着,转过身准备离开了。

“我看见了,也会记住的。”汉罗妮尔说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二人回到车上,汉罗妮尔将护身符收进手套箱中。雨打在车皮上落得毫无节奏。

“那位工作人员可不是在指望您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安塞尔马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她是在警告您那位顾问的影响力,兰加警官。”

“这我还是能知道的,你对我抱有的偏见也不小,喜欢自顾自揣测别人的拉克森女士。”汉罗妮尔一边倒车一边说,她的神色没什么波动,“失望了吗?”

“合作对象能如此冷静我比谁都高兴。”安塞尔马说着换了个话题,“我们该带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证物去哪?”

“按理来说应该去找危险品小组。”汉罗妮尔说,“不过说真的这算哪门子证物?目前也没个与之相关的案子吧。”

“那就和把证据交给那些探员没什么区别了。”安塞尔马思索着问,“您的交际圈里有那种愿意私底下提供服务的可疑研究人员吗?”

“在你眼里我会主动结交那种可疑人士?”汉罗妮尔质疑道,“好吧我会,不过目前我还不认识这样的人。”

“感谢您的诚实。”安塞尔马说,“去找霍洛沃茨博士吧,让我们信任她的职业道德和好奇心。”

“我们怎么说?说这是我们私底下找来的东西拜托你帮我们看一眼不要告诉别人吧?还是说你打算拿枪威胁人家?”汉罗妮尔问,说完她自己笑了起来。

“感谢您绘声绘色地演示了儿童读物级别的说服和恐吓。”安塞尔马没忍住笑了,“何必那么麻烦?我们只要刻意低调地展示该线索,说明无奈现况并说明时间紧急,博士她自然会替我们补充原因的。”

“你就这么自信?要是最后线索还是被充公了怎么办?”汉罗妮尔说完这句话就叹了口气,“为什么我现在看上去这么可疑啊?”

“因为这是私人调查。”安塞尔马回答,“证据的最终去向无所谓,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效率问题。不过这样说起来,那位新鲜案件负责人您见过了吗?”

“我做口供的时候她通过视频会议旁听,问了几个与那些照片相关的问题,尤其是莱斯利的。”汉罗妮尔点头,“名字叫赛莱斯特-迪瓦尔,FBI西雅图分部的,说是有许多**型袭击事件和动物行为分析的经验。塔尔博特的死讯也是她告诉我的,但现在她们以调查地下城为首要目标。”

“您认识她?我指私下。”安塞尔马问道,她不认识此人。

“三小时前认识了。”汉罗妮尔说,“她以前是行为分析组的野生异常案顾问,现在上班也不是在办公室,与市区这一块的人都没什么交流。当然如果你要说她拿我当案件调查工具看所以才告诉我线索的话那当我没说,我不在意。”

听着像个消息外卖员。

“哈哈哈,您自己清楚就好。”安塞尔马说着又问道,“她对那些照片态度如何?”

“还可以?”汉罗妮尔想了想,“她说背后大概率有人为控制因素。”

“那位探员认为那是人?”安塞尔马问。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汉罗妮尔沉默了一会说,“我们要找的不也是人吗?”

“希望吧。”安塞尔马说。

“那是什么?冷笑话?”汉罗妮尔问。

“您自己按需理解吧。”安塞尔马说。

车辆停靠,二人携带物品下车。霍洛维茨博士还未下班,接手了证物和请求后迅速就开始了行动,并表达了理解。检测初步报告一般需要三个工作日,但霍洛维茨博士慷慨地表示会在明天上午出结果后给她们发非程序性消息。

“去一趟太平间吧。”汉罗妮尔说。

“奥尔蒂斯女士若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现在就该主动下落不明了,更别提现在还不是她的上班时间。”安塞尔马说。

“我答应了伊冯娜要带着罗森的骨灰回去,虽然现在情况特殊,但无论如何我得给她个交代。”汉罗妮尔摇头,“如果没出事的话现在罗森应该快被移交给火葬场了。”

安塞尔马没再说什么,二人前往太平间,前台工作人员调查后表示火化程序会在明日下午准备进行。汉罗妮尔提出确认尸体,工作人员确认了尸检报告后,法医助手之一带着她们进去了。

“您与奥尔蒂斯女士熟悉吗?”安塞尔马询问这位没有头发的中年非裔。

“我仅负责尸检工作,与文书工作者不是很熟悉。”法医助手摇了摇头,“不过奥尔蒂斯女士我有印象,以前我们的心理评估员都是瓦雷拉博士。”

“以前,后来出现变动了吗?”汉罗妮尔问道。

“后来,瓦雷拉博士说。”法医助手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说我们的反应可能会互相污染?我不太懂心理学相关的知识,但应该是在说精神污染吧。后来奥尔蒂斯女士似乎找了另一个私人心理医生负责长期治疗,我们就没再见过了。”

精神污染,多么邪恶的词汇,安塞尔马听着就感觉脑子被泡在了隔夜酒里,以身作则证明酒精不会轻易挥发。

“在您看来,那位奥尔蒂斯在精神上会对您造成什么污染吗?”安塞尔马补充道,“我们怀疑她与一处邪教相关。”

“邪教?我记得她以前是天主教的来着?不过现代什么都变化得很快。”法医助手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她以前和我说过,在她的家乡人死后必须立即火葬,尸体的腐坏是对死亡的亵渎,什么的。但做我们这行的摸死人肯定比摸骨灰多吧?”

就马格达莱娜的人种而言,安塞尔马并不对其家乡有这样的传统感到疑惑,南部偏远地区难以保存尸体,传染病更是致命的。且在医疗资源匮乏的地方哪怕重症病人一时并没有死透,再次醒来后也很难再继续医治了。而同时墨西哥多地区的暴力问题也需要火化的快速强制执行,以达成程序终结。

“习俗问题确实可以理解。”安塞尔马这样说着,却又想起了对方的一些言行举止,“但我听闻那是个会为无家可归之人默祷的慈悲者。”

“这个我也看到过,她说,那是她在替那些死人赎罪。”法医助手摊手,“人死债销,我是不太理解她在想什么,不过您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心理有点毛病也正常。我是觉得她有点强迫症,不知道那个私人医生有没有让她好点。”

“您为何这样认为?”安塞尔马问。

“就只是猜测,我真不懂心理学,不如二位去问问瓦雷拉博士?”法医助手摆手。

“即使只是猜测也请告诉我们原因吧,心理医生出于职业原则不能透露患者的诊断过程的。”汉罗妮尔说,“我们会自行判断的,你说就可以。”

“好吧,其实这也是我在办公室门口等待时不小心听见的。”法医助手叹了口气,“我听见奥尔蒂斯女士说,骨灰该怎样才能烧干净?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很大,像是在反驳什么一样,所以我才听见了。”

想来那位午夜梦回时偶尔会被白色粉尘打扰了,安塞尔马心想。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汉罗妮尔说。

“其实我也能理解一些,老是看见死掉的人动来动去的话,也会对死相过敏吧。”法医助手摇了摇头,“不过她作为火化技师应该不会直接接触尸体才对,算了,我没什么发言权。”

活人入死地时总是安静的,太平间内冷藏柜密闭,气味混淆但总体不近人情,那些墙上的把手每次被拉开都是一幅等待揭晓的死相,光蓝而亮,冷得要把人冻到走不了。法医助手确认了一番信息之后拉开了一处冷藏柜,白布鼓起,她还在那里。

“谢谢。”汉罗妮尔说。

“能再确认一下其它几个吗?昨天上午被送来的那些。”安塞尔马问。

法医助手依言拉开抽屉,她们都还在。看来是转运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安塞尔马了然,“感谢您的帮助。”

“二位是觉得尸体会失踪?”法医助手将抽屉推了回去,咔哒一声,狭窄的一条缝,足够容纳上下两个人。这恐怕是世界上最狭窄又最太平上下铺室友关系。

“案件相关不方便透露,但我们现在不得不这样想了。”汉罗妮尔摇了摇头,“你们以前会像这样确认尸体吗?”

“我们不负责这些,您该问相关负责人,比如奥尔蒂斯女士?”法医助手摇头。

现在她还没上班,也可能不再需要上班了。

二人与法医助手道别后离开了医疗中心,准备前往慈善机构进行调查。

“之前,卡雷拉博士说过近期产生幻听现象的人变多了。”汉罗妮尔说。

“比如罗森和怀特?”安塞尔马说。

“也比如说你。”汉罗妮尔说。

安塞尔马叹了口气,“您还在怀疑我吗?不如我也去做个精神评估如何?”

“你愿意吗?”汉罗妮尔看着安塞尔马问。

“如果需要的话我会考虑的。”安塞尔马说。

“那就是不愿意。”汉罗妮尔说,她没在表达不满。

“那么您还想说什么呢?”安塞尔马问,“幻听不会影响到我,您该清楚这一点了。”

汉罗妮尔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在担心。”

“什么?”安塞尔马疑惑道,“担心我变成奥尔蒂斯女士那样?还是说担心我会传染您?”

“都有吧。”汉罗妮尔非常平静,“之前我就发现了,她们产生变化的最基本原因一定是内在的,但外力的驱动也是重要的行为催化成分。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街上的,办公室里的,教室里的,也都逮捕过,听她们自述过,说‘我理解你’过。我一开始以为两边是不一样的,但现在看来其实都一样。”

“见过帕斯卡尔拉之后您还说得出这种话?”安塞尔马问。

“见过了之后才确定这一点,她不是原因,她是外部驱动力。我害怕疯子,因为疯子做事不顾及任何东西,也没有常人可理解的原因。”汉罗妮尔说。

安塞尔马没说话。她觉得这人一厢情愿地为常理辩护的样子还挺有意思,明明常理也不过是人们自己规划总结的一部分常理的一部分,等等这个是不是冷笑话?

“她们产生变化的原因我已经来不及去找了,但你不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是个讨人厌的正常人。”汉罗妮尔说。

“战术性共情吗。”安塞尔马说,“被识破了一般就没用了哦警官。”

“我没有在审讯你,我说了,我在担心。”汉罗妮尔目视前方,红绿灯切换,车辆前进。

安塞尔马没说话。

“以前我说‘我理解你’,确实只是与欺诈没什么区别的审讯技术。但你从出现症状到现在为止都在与我一起行动,若是你出现了问题,我该真的理解原因。”汉罗妮尔说。

“好让您自己看上去和我不一样?”安塞尔马问。

“对。”汉罗妮尔说。

“那么,要什么样的程度的行动才会让您将我视作为一个疯子呢?”安塞尔马无所谓地问,“说出您不理解的话?做出不符合您道德的事?还是说,听见奇怪的声音?说到底这又如何呢?您不过是不愿意去思考思想的侧面所以止步不前。您将自己无法理解的人视作为疯子,有没有考虑过可能是您自己的主观思想问题?”

“对。”汉罗妮尔说。

“…什么?”安塞尔马疑惑。

“是我自己的疑心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担心。”汉罗妮尔没有看安塞尔马,“我担心你变成她们那样的疯子。”

“您刚刚才说过每个人都有理由,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

“我也说了理由也分常人可理解的和不可理解的,拉克森女士。我知道,那些欺诈性审讯手段骗不了你。”汉罗妮尔说。

安塞尔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解释,她有自知之明。要找个合理的理由吗?这样的方式已经用过一遍了。她将手撑在车窗上,雨点隔空打落,有些震感。

“那您就担心着吧。”她说,“担惊受怕,止步不前,永远不敢用背对着我。然后担心某天我发作了之后您不得不放弃目前为止所调查的一切,因为在那之前我全程参与。”

“好吧。”汉罗妮尔叹了口气。

“然后呢?”安塞尔马问。

“你也会担心然后吗?”汉罗妮尔笑了。

“我担心您半途而废。”安塞尔马说。

“那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汉罗妮尔毫不犹豫地说,“我就将与你相关的一切线索都视为不可靠并将之丢弃,之后再继续。”

“为什么不考虑换一个目标呢?”安塞尔马问,“这线索可没连着案子给您查。”

“有可以做的事,那为什么不做呢?”汉罗妮尔理所当然地说,“说起来刚才你说的那些,我能写下来然后你签个名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录音就更——”

“我拒绝。”安塞尔马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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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有个吃鸽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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