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罗妮尔当然知道那不可能是普通的变异老鼠,她没见过有老鼠会骨肉分开存放自己,哪怕是纽约街头巷子中那些垃圾桶里的那些也没有如此强盛的生命力。
但她必须得那样说,因为如果不那样说出来,她就没办法确保自己的手能在短时间内停下颤抖反应。颤抖源头一路向上直指脑部,那些老鼠以最强硬的方式把脏东西挤入她的脑袋里,为此她的脑袋不得不扔掉一部分来单独储存这有害物品。但扔掉的量又有些太多了,她又不得不补充些什么来维持其平衡。
好像书上说过这似乎是一种人类该有的生理现象来着,哪本书?记不清了。
补充的当然是常理牌稳定剂,方式是将已知信息说出口,被自己听见,理解。虽然这无疑是望梅止渴,但或许那确实是某种她没见过的新物种呢?她没有放弃这个可能性。
毫无疑问的是,变异老鼠对她们充满敌意,而且难杀。
汉罗妮尔迅速确认可视范围内的可疑目标,她们来时的道路两边每堵墙上均有一到个扭动发芽的目标,建筑另外三面与阴影之中存在着更多,身后的墙面同理。这样以来保守估计每个建筑会一次性出现7个目标。
她携带六个九毫米备用弹夹,三个来自警局三个来自自家衣帽间,除去第一次射击共118次射击余量。西雅图警局配枪比纽约多两发子弹但重量一致,就第一次射击的手感而言对方反应敏捷程度不算高,不需要使用左轮手枪。
地下没有信号,但无线电的定期呼叫震动还在,这意味着局里还能接收到她的定位,但如果想呼叫增援还是得找个有信号的地方。
问题之一是打不死,汉罗妮尔看到拐角阴影里探出一角的肉脸,那上面本该有个洞,但现在徒留褶皱几条。这样一来多少子弹都没有意义。但现在她不能分散注意力去追踪地上的脚印,安塞尔马说她枪法不错,但实用性未知。
问题之二是,汉罗妮尔不认为老鼠是唯一的威胁。
“警官,我不认为应战是优先选项。”隐性威胁之一安塞尔马谨慎地发言,在面对重大威胁时她身上一些可疑之处可以暂时无视。
“至少得找个掩体。”汉罗妮尔说,“我们来的路上你有看到除了砖墙以外的建筑吗?”
“没有。”安塞尔马回答,汉罗妮尔也没有。
动作比较快的几只在她们谈话间落在了地上,与敲击节奏乐契合地爬起,扭动身体,并将那头部向二人。汉罗妮尔见过那种面部结构,那是人类死胎,腐肉与裸露的骨头也在说明死相,但它偏偏能动,偏偏像是老鼠,偏偏面朝她们。
搞半天还是要我自己理解吗?汉罗妮尔内心哀叹。
汉罗妮尔深呼吸,抬手,瞄准,射击。警用手枪装满子弹也才1磅半,射程高于50米就会有严重的偏移,当然,五十米以内子弹的命中偏移程度也不低。
但在警校时汉罗妮尔就了解这一点了,她没在乎过。
稳定瞄准状态下她弹无虚发,三只被击中后倒飞了出去,它们很轻,毕竟只有那一点点肉。两只直接被击穿,头部下半部分爆裂,大概是颈部的地方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所以得瞄准那里,汉罗妮尔了然,抬枪对准那些新来的和卷血肉重来的。
“往里面走。”安塞尔马说。
“…你认真的?”汉罗妮尔侧头,身后黑暗深处墙面上也有几只冒了出来,墙面砖块无动于衷到冷漠,它们哪里在乎动物的死活,它们只在乎自己是否规整。
“声音总有源头,这些老鼠是在声音出现后成群出现的,我推测是演奏者在控制它们。”安塞尔马说着也抬起了枪,毛瑟的优势在于射击距离,装弹非常慢,不过汉罗妮尔也没指望这位室内工作者能帮上她多少忙。
汉罗妮尔瞄准后方扑来的几只射击,半数命中颈部,“你在我换弹的时候开枪,射击的话要瞄准脖子。”
“…我尽量吧。”安塞尔马说。
这人指望不上了,汉罗妮尔判断道,“我会给你打信号,怎么走?”
“跟着声音走。”安塞尔马说,“我听见了,但需要一个空档。”
变异老鼠被击中后如巨大的腐烂蠕虫般在地上爬动,留下血肉,又再融合,谁也舍不得谁。汉罗妮尔看准墙上没有再冒出新东西的空档迅速对着后方目标射击,砰砰砰,□□说你打中啦。
但前后总归是有顾不上的时候的,更别提她们拐弯时还有左右,三只变异老鼠靠近二人一米范围内进行扑击,腐臭味与蠕动的声音一同侵犯难得可贵的有光私人领地。
一只扑上了汉罗妮尔的肩膀,那短而粗的四肢下有着足够长的爪来勾住风衣,侧头对视之前,她反手抽出警棍捅击,警棍在成功将其击穿的同时也截断了对方的背脊骨,但那利爪依旧附着在布料上,重量倒是比苍耳重。
与此同时另外一只也跳上她的背部并趁机啃咬,那出生后没机会整理的牙齿未能隔着警用背心和外套伤到汉罗妮尔的皮肤,她干脆将外套剥下包起丢出,砸向扑向安塞尔马的那只。
“就是现在,走!”汉罗妮尔说。
安塞尔马点头,握好枪朝深处跑去,速度不快,大概是因为脚踝还没好全,而且她的重心有所偏移,偶尔需要停下来确定方向。
地下城中的每一面砖墙都是相似的,无门无窗,现在汉罗妮尔明白了那是因为其中的居住者懂得另辟蹊径。每块砖块都留下过血肉焦痕,每条道路都狭窄,脚步声呼吸声与敲击的声音都在沉默地催促着什么。
催促什么?大概是催人送命吧。想到这一点的汉罗妮尔倒是没那么害怕,但害怕偶尔也有益健康,她在乎体检报告。
途径几个十字路口都有变异老鼠从阴影内成条状爬出,安塞尔马差点踩上去,她退后一步抬起防暴喷雾,喷雾声响起,那些老鼠退后但并没有因疼痛而逃跑,毕竟它们的脑子存不存在还不好说,至少汉罗妮尔没看见。
“将灯光聚集在脚下,那些老鼠应该对光线有反应。”汉罗妮尔说着抬起手枪瞄准安塞尔马前方的老鼠,“靠左。”
子弹擦过前者的外套命中目标并将其击退。
安塞尔马迅速往左站,“之前是谁说我会在背后开枪的来着?”
“所以我给了你防弹背心。”汉罗妮尔义正严辞地说。
变异老鼠扑人有方向,具体来说是向着上半身,它们那软体身躯下半身的跳跃力异常优越,如鞭子般的尾骨偶尔也被它们用来当作武器使用。
比如用来横扫着划开人类的脖子和后脚跟。
汉罗妮尔险险避开扑来的老鼠让其完美空翻着地,她实在是不认为狂犬疫苗能杀死这些地下老鼠携带的病毒。因体重原因这些老鼠的扑击带来的冲击性不高,但咬合力惊人,隔着警用背心都能让她的肩膀感到钻心地疼。
脖子是勉强保住了,但后脚跟没能幸免于难,痛感这样说了。
“稍等。”汉罗妮尔击退靠近的一只老鼠后迅速蹲下身更换弹夹并确认伤口,安塞尔马没靠墙站,她瞄准远处的和跟上来的那几只射击,子弹消耗地很快。
“你这把枪换弹也太麻烦了。”汉罗妮尔迅速起身。
“赠礼人可没想过要用这把枪打老鼠,而且通常情况下我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种劣势。”安塞尔马将子弹塞进枪夹并换弹。
“你怎么没想过我们会遇到不通常的情况?”汉罗妮尔问。
“想了,没想过现代社会还有看见枪眼不跑的。”安塞尔马收起金属弹夹,“我还剩两把子弹,加快行动速度吧。”
“带路的是你,不过小心脚下。”汉罗妮尔提醒。
“行了我知道了。”安塞尔马说。
毫无疑问整个地下城的老鼠都在往她们的方向聚集,这些老鼠不叫,但这更糟糕,汉罗妮尔已经习惯于有老鼠往她的脸上或枪口上扑了,但安塞尔马显然没有。
因为她一直在骂,每次有老鼠扑到她衣服上时她都一边骂一边开枪,汉罗妮尔偶尔需要主动避开弹道,偶尔发笑。
“做我们这行的讨厌老鼠很正常。”安塞尔马说着低头再次换弹,这是她最后一把子弹了。
“要我说辛苦了吗?”汉罗妮尔抬手按动无线电响应,每次呼叫都能让她的耳道短暂地从黑暗中回归秩序,但她的子弹也不多了。
“您可不算是我的同事。”安塞尔马说着继续抬起枪前进。
“额——”前方光源忽然下跌,随着一声反应性呼叫,安塞尔马倒地,汉罗妮尔迅速处理四周扑上来的老鼠,但还是有两只跳上了她的背部并啃咬。
“不要动!”汉罗妮尔迅速伏地从侧面瞄准,确定安塞尔马僵住之后开枪,被考虑过射击偏移后的两发子弹精准地将那两只老鼠的脖子击穿。
确定背部恢复平静后安塞尔马撑地起身,将外套连带着脏东西脱下丢在一边,并大喘气。
“还能动吗?”汉罗妮尔确认四周环境一边问。
“被绊倒了。”安塞尔马缓过来之后说道,她低头确认罪魁祸首,顿了顿后抬头呼叫,“这里有新东西。”
汉罗妮尔转身背对安塞尔马后退两步后低头,看见了一根洁白带瑕疵的长白条,她有印象,明显是人类腿骨,侧头后她看见那墙角根还堆着几根它的老邻居,手电筒的光照下其未显现出干燥或自然分解点,若非环境所致,那只能说明该骨架并非自然白骨化的产物。
抬头看,沿着街道,人类的骸骨如盆栽般错落有致地靠着砖墙出现。
“帮我拍照。”汉罗妮尔将相机丢给安塞尔马,瞄准另外三只扑过来的老鼠。
“走吧。”三次闪光灯亮起后安塞尔马起身,“目标也在移动,很近了。”
这大概是好消息。
二人再次开始移动,光影在有机物与无机物之间交错之下,街边的骨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完整,越来越能凑成一整个人的骨架。甚至她逐渐能从那上面看到些残留物以及啃食的牙印,歪斜扭曲,与那些老鼠嘴里的算是能对上。但也有不包含牙印的骨头,光滑平整。
那是被吃剩的,汉罗妮尔确认这地下有什么在食人,这象征着很多东西,其中一件是她回去后的报告会很难写。
再次拐弯后,前方十字路口一闪而过的影子与人同高,那就是人,安塞尔马抬手射击,不知命中了哪,但敲击声总算是停下了。
那敲击声如心跳鼓点,存在时如被默许般摸不着,消失后却寂静得异常,汉罗妮尔注意到那些残余在街上的变异老鼠没再朝她们跑来,而是跳上了墙,如抹布拧水一般将自己的骨头再次挤出身体,随后血肉才跟进。而有的竟是转过身冲向那些倒地不动的老鼠残尸,蠕动着压上去,撕咬,啃噬。
那蚕食同类的行动让汉罗妮尔心跳失序,空间回归寂静的无序,腐臭残余。
安塞尔马径直走向前方,汉罗妮尔转头,握紧发烫的手枪跟上了。
拐角后有个人趴在地上,没有因呼吸或疼痛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上半身旋转过来摸索着自己的右腿,那处膝盖反向弯折,看来安塞尔马说自己枪法不错并没有在吹嘘。
此人身着麻布,说是穿着都有些太规整了,那只是一个人将一块完整的布包在自己身上而已,没有任何现代化的缝纫痕迹。
汉罗妮尔不确定对方的人种,手电筒光线下那皮肤明显缺少血的颜色,干枯灰白得像是砖墙的碎屑被贴在了有腐烂迹象的肉上,手臂褶皱不分明,皮肉交替层叠,那摸索着的手也同样发黑发裂,指尖甲部肿胀鼓起。
或许是那皮肉骨都没法好好维持原样了,她的手臂和腿骨处绑着些棍子,材质不明。
汉罗妮尔抬枪对准对方的脖子,开口,“双手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带有多紧张,声音近乎是被挤出来的。
那人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五官暴露在光下,她的鼻子坍缩,嘴唇细而内敛,几乎被眼皮完全包裹的瞳孔动了动,泛白,但没有因灯光眯起。她没有头发,头顶的皮肤同样沟壑密布,耳朵近乎是贴在了同样苍灰后脑勺上。
这真的是人吗?汉罗妮尔没见过这样的人,但如果这不是人,这还能是什么?变异人?人真的有可能变异成这样吗?变异成这样真的还能算是人吗?
该生物明显归属于地下,而不是地面,地面容不下这样的怪物。
汉罗妮尔光是看着对方,感受到对方投来的视线,察觉到对方手指卷曲,意识到对方是**,她的手就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那些连着肉的白骨倒下的样子尚且还未完全消失在她的脑子里,蠕动爬行的老鼠也同样历历在目,血肉与腐臭夹杂滴水的声音也滴答。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在膨胀,因为超出接受范围的信息以直观的方式进入啦她的脑子。
她总觉得人世间的多样性是该有个限度的,西雅图包容多元文化,她也见识过不少。
但无论是在哪,这样的怪物都超出了人类这一物种能承受的变化范围吧?是不应该存在的吧?这样的怪物同样无视人伦道德,那些老鼠,那些骨头,那不都在证明这些怪物与“人”之间巨大的差异吗?
可若这不是人的话,那这还能是什么呢?实在不行至少在中间隔个荧幕吧。
光源之外的黑暗逼近了汉罗妮尔,在安静的空间中拥挤了起来,角落有什么东西弥漫着探出挤占她本就不多的自我空间,她感到窒息。
“咔嚓——”安塞尔马摸过照相机给地上不动也不说话的东西拍了一张,闪光灯刺目,那东西的眼睛晃了晃,布料细碎的摩擦声音都是突兀的。
“请问您的名字是?”安塞尔马看着相机问,她的声音这才沉重起来。
那东西看向了安塞尔马,“你们闯进我们地下室,到处拍照,殴打我们的宠物,打扰我们的生活,就是为了问我的名字?你是哪里来的跟踪狂啊?”
她说话带着鼻音,也带着思想和逻辑,这是个有思考能力的个体。
“真高兴您愿意与我们沟通。”安塞尔马的语气明显不那么高兴,“上一位导游中途罢工了,或许您会愿意代替塔尔博特导游为我们介绍这里?”
“…你是政府的人吧?”那人嗤笑,“这套说辞从人的嘴巴里蹦出来真是恶心。”
“您不乐意看到我?”安塞尔马抬起了手里的枪。
那地上的人不开口,或许是因为伤口和枪的存在,她会犹豫,她知道权衡。
滴水声中,有敲击声再次出现,那是木头与混凝土短暂接触后碾压又抬起的声音,伴随着皮鞋鞋底踏地。汉罗妮尔迅速抬起手电筒,光束上移,前方三个路口之后出现了半个陌生人影站在白光里,不仅仅对她陌生,对与这古旧诡寂的地下城而言,那人影也有些陌生了。
她胸像以下肖像被光线覆盖,那细致讲究的细格纹西装面料没有反光点,优雅平滑地衬托着其包裹者的躯体,没有任何一丝褶皱带起的阴影,西装裤与背带下的白色棉麻布背心同样闲适地挂在她的身上。她的右身侧停着根拐杖,是木纹的,扶在顶端的手带着棕色皮质手套。
光线之外,她头戴礼帽,面容藏在阴影之中,不再向前。
“莱斯利。”她轻缓地呼唤道,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去把骨头接上。”
这个名字二人不可谓不熟悉,莱斯利-怀尔,经济案的犯人,那位下落不明的房东。
“莱斯利,莱斯利-怀尔?!”汉罗妮尔不可置信地说,她记得这个“人”,不该是这幅模样。
莱斯利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她看了眼汉罗妮尔,爬了起来,理了理衣服,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那身着西装之人,也就是黑暗之中,“我知道了。”她这样说着,与那人擦肩而过消失在光源之外。
而取而代之的是,那人向前一步,摘下了礼帽。
若是说莱斯利的脸尚且还能看出原型,那这位可就没那么人性化了。她那花领结与白衬衫之上存在的脑袋绝非一个人类所有,除了那张嘴,那张牙龈与牙齿暴露在外的嘴,其它一切都与“人”相驳。
鼻骨所在之处一片平坦,脑袋两侧仅存两个圆孔,眼部只有一个鼓起和隐约可见的一条缝,那之中的一切都没有暴露在光源下。她的头部皮肤如干枯的树木拼凑而成的皱巴巴的皮,苍白无血色,那是个古老而挺拔的存在。
但重要的是,最不可理解的是,她鼻梁往上什么都没有,像是被人横着切了一刀,削去了眼框以上的所有东西一般。
“初次见面,二位。”那人将礼帽置于胸前,裸露在外的牙床张合,弯腰行了个礼,“我的名字是帕斯卡尔拉-阿贝尔,是这里的建造者,也是曾经位于上层的那间博物馆的主人。”
她在自我介绍。汉罗妮尔感到了荒谬,为那过于人性化的用词与动作,也为那份苍白的平坦。莱斯利至少还有脑子,可能。
“…初次见面。”安塞尔马说,她的枪放了下来,“您愿意解释些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后帕斯卡尔拉将礼帽重新带好,并调整了一下角度,保证自己只有下半张脸能被露出来。
“二位的名字是?”帕斯卡尔拉问道,她的语气很亲切,若是五官还在,她该是微笑着的。
汉罗妮尔看了眼安塞尔马,对方没说什么,将相机交给了她。
“金县审计署审计调查员,安塞尔马-拉克森。”安塞尔马恢复了刻意有礼的音调,“莱斯利-怀尔是我目前所负责调查的经济案的犯人,她于不久前下落不明,真没想到其本人就在这么近的位置。”
“历史总是重蹈覆辙,人也同理。”帕斯卡尔拉点头,转向汉罗妮尔,“您呢?”
汉罗妮尔不是很想说话,但现在轮到她了,“汉罗妮尔-兰加,SPD的警察。”
“您又为何而来呢?执法者。”帕斯卡尔拉问。
“为什么?”汉罗妮尔觉得疑惑,“这不是到处都是原因吗?你,莱斯利-怀尔,那些尸体,那些老鼠,那——”
“您一开始的原因,执法者。”帕斯卡尔拉打断道,“无意冒犯,但您列举的都是这儿的东西,地面上可不会出现这些吧?”
“…为了调查中央车站那一块的气味问题。”汉罗妮尔说。
“瞧瞧,这多明白。”帕斯卡尔拉点头,“但很可惜,这两个问题我都没办法为二位解决。”
“原来您是来善后的。”安塞尔马说,她的声音比起以往多了一分迟疑。
“我当然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女士。”帕斯卡尔拉竟是叹了口气,“莱斯利是我的学生,而你们要找的人不是我,也不在这里。”
“与塔尔博特导游签长期合同的人不在这里?”安塞尔马问。
“导游?哦,你说那个学者。”帕斯卡尔拉摇头,“她们是人类,这里并不是人类的居所。”
“看来您不把自己视作为人类。”安塞尔马说。
“人类将死去之同类抛之脑后,又主动破坏两边的平衡,若非要事我亦不愿离开族群来到这里。”帕斯卡尔拉说着,右手食指点了点拐杖,“不过也不是完全没遇到好事。二位的来意我已知晓,但地上的法律在这可行不通,请回吧。”
“您的善后工作居然是说服自己。”安塞尔马说。
帕斯卡尔拉顿了顿,稍微抬起了头,她明明没有眼睛,但汉罗妮尔就是觉得对方在看自己,随即而来的是本能性的恐惧。明明对方没有枪,除了暴露在光线之下的脸以外其它表象都与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有礼。但恐惧就是存在,就是冒出来了,那是她自出生发出第一声啼哭之后便不可能再被塞回去的情绪。
那是在害怕未知的,古老的,人类规则之外的存在。这种恐惧有害,因为它相对的是无限大的存在,那么带起的就是无限大的反抗,不顾人体极限,所以致命。
“也是,长久的健康才是有意义的。”帕斯卡尔拉低下了头,帽檐遮住了半张脸,她踏步,优雅地侧过身,“二位跟我来吧,我会给你们看些能带到地面上的东西。”
安塞尔马抬脚,无线电发来信号,汉罗妮尔深呼吸,跟了上去。
帕斯卡尔拉目的明确地在巷子中穿行,步履稳重但快,自从见识过那些老鼠是怎么从墙缝中钻出来的之后,汉罗妮尔就学会了刻意走在道路中间。
“您方便透露那几位的身份信息吗?”安塞尔马问。
“年轻的女士,那些人与您要找的目标无关。”帕斯卡尔拉说,她的脚步快而稳。
“有无关系是调查员负责判断的。”安塞尔马说。
“那么,不行。”帕斯卡尔拉说。
汉罗妮尔听着莫名有点想笑,逻辑和常理在此处失去了意义,她不知自己如何才算得上正常。但她也想起了自己确实还有东西得问,帕斯卡尔拉看上去还挺愿意说话的。
“那些骨头。”汉罗妮尔顿了顿,“那些尸体是你们,吃剩下的吗?”
“如您所见,执法者,我知晓人类多数道德理论都决定了死者是应当被尊重的,我们的也如此。但地上地下不同法,对尊重这一行为的理解应用也不同。”帕斯卡尔拉说,她的用词相当考究,在只看得到背影的情况下,她简直像个贵族。
汉罗妮尔顿了顿,没说什么。
安塞尔马看了眼汉罗妮尔,“就道德论而言我们二人都难以称得上是有发言权的,但就职业操守我们称得上人类业界良心。所以能否请您回答我们,将那些尸体送进这里的人,是与塔尔博特导游签订合同的人吗?”
“是她们,那些被施予几次食粮后便盯上了可能性的清醒做梦者,人类中偶尔也是会出现异类的不是吗?你们现在会如何称呼她们?天才?疯子?女巫?还是说先知?”帕斯卡尔拉侧头。
“精神病人。”安塞尔马说。
“瞧瞧你们,居然为规则的统一性怀疑同类,多糊涂。”帕斯卡尔拉摇了摇头。
那带路的身影停下了,目的地是一栋与其它砖房没什么区别的建筑。帕斯卡尔拉用拐杖末端叩击地面三次,建筑表面有砖块剥落,一扇门袒露并微微内开,门内无光。汉罗妮尔顿了顿,没人催促她,她上前一步用手电筒照亮了室内。
二人步入其中,内部没有人,此为四面砖墙围成的空屋一间,地面上有些杂物和大量的脚印,杂物包括一摊白色的粉末,几株已然干枯发黑腐烂的草,凝固的血迹,以及一团黑色的,干枯的花苞。中间的那块地面上有图案,是用黑色不明颜料画出来的,因脚印和时间已经模糊了,只能勉强看出个螺旋形状。
汉罗妮尔看见了,她没能理解。从之前的某一刻开始,她就不再能理解此处的任何东西了,这种感觉是被动的,但她也可以主动不理解。
“这些东西我们全都可以拿走吗?”安塞尔马问,但没有得到回应。
二人回头,门扉处漆黑安静,没有谁存在于那里。
“那就是自助。”安塞尔马点头,“能带走的都带走吧,兰加警官。”
是的,该行动了,即使没能理解,即使,即使这并非常人所能理解之物,汉罗妮尔该动起来了,调查员该拍照,搜寻证物,带走,回到,现实与常理之中。
真的还回得去吗?
汉罗妮尔的脑袋内部某处神经刺痛,连到了眼神经,她闭眼,黑暗仿佛某种信号,有什么膨胀,收缩,再膨胀,鼻腔传来噩耗,有热流顺应重力流出,途径人中和唇瓣,落下,溢出防毒面罩,再落在地上,与某物达成了共鸣。
接下来呢?接下来还有别的步骤的,汉罗妮尔在恍惚中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她不理解。
“警官?”安塞尔马的声音。
目标,目标是什么?
“兰加警官?”安塞尔马的声音。
地上会有的,黑暗之中会有的。
“汉罗妮尔-兰加!”安塞尔马的声音就在耳边,头皮上在疼,哦。
汉罗妮尔睁眼,手电筒的光线回归视网膜上,前方是安塞尔马和她抬起的手,低头,地上有血迹,和她的手电筒,抬手,血迹滴落在手上。
周围好安静,但她在耳鸣,可视范围之外的黑暗都逼了过来,在看她。
她在流鼻血,大量地,原因不明地,仿佛有什么要将脑袋拧干一样地流鼻血,血迹溢出防毒面罩落在了地上,以及警用背心上。安塞尔马一定是看到了她这副样子,叫了她两次,最后抬手打了她的头才把她唤醒。
“哦,我。”汉罗妮尔开口,舌尖先尝到了血腥味,那是她自己的血。她该解释一下的,但是她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识的回归没带回合理的逻辑,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平衡。
“您在流血,是鼻腔出血?”安塞尔马放下了手,蹲下身捡起手电筒,“而在那之前您闭着眼站在原地,对我的问话毫无反应。”
她没有问“发生什么事了?”但汉罗妮尔觉得自己该解释些什么。
“我刚才,头突然疼了一下,然后就。”汉罗妮尔接过手电筒,“我没事的,我只是。”
安塞尔马看着,“…这地方确实让人不舒服。”她这样说。
“对!”汉罗妮尔立刻回应道,“到处都很黑,那些老鼠也很恶心,那家伙,莱斯利——”
莱斯利那张脸出现在了汉罗妮尔的眼前。
“呕——”汉罗妮尔突然干呕一声,这并非是因为恶心而反胃,而是更加本能的,更加条件反射的一种打断性行为,随着脑内和肺部的空气被强制性排出,莱斯利消失了。
“我不是您的精神医师,您没必要向我解说您的感受。”安塞尔马说。
但如果不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汉罗妮尔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奇怪的人,一个随时可能做出奇怪举动的疯子,就像——
——就像安塞尔马一样。
安塞尔马看着汉罗妮尔,她也抬头看向对方,并意识到此处别无它人了。
“我没事。”汉罗妮尔擦了擦血,没有贸然取下防毒面罩,“开始记录吧。”
安塞尔马叹了口气,“随便您吧。”
房间内的东西不多,二人打着手电筒仔细搜查了一圈,将能带走的东西都装进了证物袋。其中那些奇怪的东西不提,白色的物质汉罗妮尔推测是某种骨灰。
“这个草,我记得哈迪德顾问办公室里有类似的。”汉罗妮尔抬起证物带确认道。
“我看看。”安塞尔马那出手机确认,“这一份明显过了保质期,我没法确定。”
“我们去问她的话她会说吗?”汉罗妮尔思索着。
“试试。”安塞尔马说。
二人搜集完线索后走出门,汉罗妮尔有记路能力,好让她们不致于花费太长的时间寻找出口。途经那些尸骨时汉罗妮尔更详细地给它们拍了照,但也没有逗留太久。尸体中还未惨遭毒口道那些部分正常,部分半边身体脆化,部分出现尸体腐烂迹象,有谁不挑食。
但汉罗妮尔没有避开视线,于是摄像机镜头也没有。
“你之前的推测是对的,不过有火化记录的情况下奥尔蒂斯女士顶多只能算盗窃尸体罪。不过就数量而言足够引起调查,尤其是这里还有那些东西,后期看调查走向可能会招来FBI的人。”汉罗妮尔说着,又思索道,“但是她并没有阻止我们这样做呢。”
“希望屋主至少清楚放执法者进门需责任自负。”安塞尔马说,“而且这更像那些老鼠的家吧。”
“那些人将这么多尸体送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在交易什么?和邪教有关吗?”汉罗妮尔一边查看那些还算完整的死者的身上衣物一边喃喃自语,“那个人似乎也没有很在乎交易对象的安危。”
“您还在试图理解她们?”安塞尔马问。
汉罗妮尔顿了顿,“你说的对,我不该被她们影响。”
一切总有尘埃落定的时候的,那之后再了解这些也不迟,汉罗妮尔这样想。突然,她发现那其中一具年龄不大的尸首胳膊内侧有纹身,并不是常规图案,而是一个简笔画加上一个签名。
“这个图案你认识吗?”汉罗妮尔抬头招呼站在一边的安塞尔马。
安塞尔马走近,有些艰难地蹲下身查看,“我不认为这个纹身有宗教含义,但显然有遮盖意图。结合此人的伤疤和五官,我推测其应该是难民,后以此遮盖原先的记录型纹身。”
“这样的人也会作为无家可归者被送到Harborview吗?”汉罗妮尔思索了一番,“按照这里社工的态度来说可能性不高,或许这里的尸体来源并非只有太平间一处。我们得找人下来检查。”
“真高兴看到您还在思考。”安塞尔马又艰难地站了起来。
“你还能走吗?”汉罗妮尔站起身问,心想或许之前那一摔给这人的腿又摔坏了。
“能,但您若再让我多做几个深蹲就不好说了。”安塞尔马说。
“我背你上去?”汉罗妮尔问。
“免了,我担心您又大脑宕机把我摔死。”安塞尔马说。
汉罗妮尔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了,二人沿路往回走,没再有脸从墙面上挤出来,只有无尽的黑暗,滴水与脚步声,两个人回程一直很沉默,直到真正离开那扇铁门。
公寓走廊间,有食物香气传出,到饭点了。
摘下防毒面具后,两个人靠着墙同时长出一口气,虽然还在室内,但暖光总比手电筒好。汉罗妮尔从没觉得市中心的空气还能如此清新,她此时才觉得自己真正被放松了,如被油炸完的甜甜圈面团,不再需要担心发酵失败的自我坍塌。
脑子也连带着通了风,有益的思想光临其中,汉罗妮尔决定以后将思考模式放松一些。
“从警局回去后我要回去洗澡,写报告,睡觉,晚上还要夜巡。”汉罗妮尔说。
“一样,我今天就要把绷带拆了。”安塞尔马说着看了汉罗妮尔一眼,“您真该看看您的脸。”
“哈哈哈!”汉罗妮尔都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半张脸有多么惨不忍睹,“如果没有警用背心的话我就要被当作是可疑人士扣押了吧。”
“那算您走运吧。”安塞尔马说。
二人走出建筑,汉罗妮尔用袖子擦过了脸,但依旧有人看向她,得益于警用背心,那些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三秒。西雅图还在下雨,初夏很少下雨,但一下雨就降温,二人都把外套丢在了地下喂老鼠,一时被困在门廊下无处可去。
“有什么办法能让脑子空一点?”汉罗妮尔问,她急需。
“您还需要这个?”安塞尔马扯了扯嘴角,“抽烟喝酒健身睡觉,您可以选的可多了不是吗?实在不行您还可以考虑大量进食甜甜圈,兰加警官。”
“你到底是真的在提建议还是在嘲讽我?”汉罗妮尔问,她现在都没力气生气了。她还记得之前实习时的训练强度比现在大得多,但疲惫确实存在,或许夹杂了精神上的问题。
“您自己选吧。”安塞尔马说着将防弹背心脱了下来,“我消毒后再还给您,以表我最基础的谢意。”
“那这里我就先不说谢谢了。”汉罗妮尔说,“我今晚夜巡,要去哪调查一下吗?”
“真高兴听到您还愿意继续工作,不过得等我回去调查些关于莱斯利的东西,没想到到头来两边查的是同一件事,可惜证据还不能共通。”安塞尔马说着,在一旁的木质长椅上坐下了。汉罗妮尔见状也凑了过去,安塞尔马往一边挪了很多点。
那至少今天下午能休息一下了,汉罗妮尔这样想着,身上便隐隐作痛了起来。灰色大街上的雨没飘进来,有躲雨的鸽子跳进了干湿线之内。
“吉姆说下周一,应该不是他交作业的ddl吧。”汉罗妮尔突然想到。
“您不是还有他的电话号码吗?”安塞尔马问。
“我觉得他不会回复我了,万一下周一会发生什么怎么办?”汉罗妮尔问。
“需要我联系卡米拉博士帮您做精神诊断吗?”安塞尔马问。
“我没在焦虑,我只是。”汉罗妮尔回忆起了之前的感受,“我只是觉得这一切不同寻常,所以寻常的行为可能没办法起效。”
“我会不知道?”安塞尔马问。
“哈哈哈!”汉罗妮尔笑了,但反应了过来,“所以你故意那么说的啊!”
“是。”安塞尔马承认了,“但没办法,非常规的行为我们也做了,然后呢?”
然后差点被变异老鼠咬死,汉罗妮尔心知肚明。雨还在下,她们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超负荷运转的大脑思维转啊转,混合着雨声,像是威士忌酒吧的老式唱片机。
“去喝一杯吧。”汉罗妮尔灵机一动说,“说不定我们就能想出办法了呢?”
印象里酒精作用总是又准又快。
“现在的时间为上午十二点三十分,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
所以现在没酒吧开门啊,汉罗妮尔心想。
“那去我家,不过我家只有啤酒。”汉罗妮尔说。
“这不是重点,而且容我拒绝。”安塞尔马说。
“那去你家。”汉罗妮尔说。
“都说了这不是重点,而且容我拒绝。”安塞尔马说。
“那怎么办?”汉罗妮尔问。
“…您就不能去抽根烟然后吃一打甜甜圈然后健身一个小时后睡一觉吗?”安塞尔马疑惑地问,“您非得喝酒吗?非得去酒吧喝酒吗?”
“可那些没办法帮我们想出办法。”汉罗妮尔说。
“脑子里没东西的人喝了酒就能变出东西了?”安塞尔马质疑。
“我们。”汉罗妮尔强调。
“您呢?”安塞尔马问。
“想办法反驳你吧。”汉罗妮尔说着笑了起来,“这种把思考外包给别人的感觉还真不错,我都有点理解那些信教的人了。”
“我不是您的牧师或道路或真相,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而且信徒是不会反驳教义的,宗教辩论家才会。”
“那是什么?”汉罗妮尔问。
“拿信仰当饭吃的人。”安塞尔马说。
“那不就是你吗?”汉罗妮尔恍然大悟,“你还能给多个原告辩护呢,拉克森律师。”
“…您还是去喝点酒吧。”安塞尔马说。
“哪啊?”汉罗妮尔问。
“您没带ID?”安塞尔马问。
“买瓶酒然后当街喝不就和流浪者差不多了吗?”汉罗妮尔问。
“您有警用背心呢,而且实在不行您可以寻找食品广场。”安塞尔马说。
“你呢?”汉罗妮尔问。
“您想看我死?”安塞尔马冷笑。
“我查过了,你可以喝无色酒精,比如说高纯度伏特加。”汉罗妮尔说。
“…您想看我死。”安塞尔马说。
“你不是德克萨斯的?”汉罗妮尔问。
“先不说那只是我祖父母选择的移居地点,您在刻板印象这一行为上的进步真是令我瞩目。”安塞尔马说。
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饥饿的感受也是。
“我得去吃饭了,不过得先去一趟警局。”汉罗妮尔说,“你呢?”
“我们应该开始调查灰钵基金会。”安塞尔马说。
“现在吗?”汉罗妮尔问,“我真的得吃点东西了。”
“这是我想出的办法,您的反驳就是‘先去吃饭再说’?”安塞尔马说。
“有什么好反驳的?”汉罗妮尔说着又问道,“你到底是在问还是只是在骂我?”
就语气而言安塞尔马一直都是有礼的,但内容不总是这样。若按照对方那烂到令人退避三舍的思考模式而言这答案就只能是后者了,但汉罗妮尔不确定。
“请您自己思考吧,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着站了起来,“或者说在将这些东西交给警局后依旧能保持自己思考的习惯。”
汉罗妮尔想起那相机里的记录,对观看者即将产生的反应产生了好奇,“希尔拉警司看到的话应该会很惊讶吧,其它会看到的人也是,这算是公共卫生安全隐患吗?”
“祝您好运。”安塞尔马说。
“那你呢?”汉罗妮尔问。
“同理,照片记得拷贝给我一份,在交还之前。”安塞尔马说。
“既然你找到莱斯利了,那接下来你还准备调查什么?”汉罗妮尔问。
“既然您已经找到足够说服相关人士行动的证据了,那接下来的行动目的是什么?”安塞尔马把问题抛了回来。
“要做的事还没做完,我当然不能停下。”汉罗妮尔说。
“我也是。”安塞尔马说。
“你?”汉罗妮尔质疑,“你能有什么事?”
“个人私事。”安塞尔马语气一如既往地理所当然,“说到底您不也一样吗社区警务?既然我给出了一个理由,那您接受就好。”
“我不是你甲方。”汉罗妮尔说。
不过话虽如此,汉罗妮尔事到如今也没那么在意安塞尔马的个人私事的危险性了,更大的威胁摆在眼前,比如那个行踪不定的城主。
“那这样吧。”安塞尔马说,“如果一切结束之后我们还能在除工作之外的地方遇到,那时我就告诉您我的个人理由。”
“为了不负责的限制也太多了。不过也可以。”汉罗妮尔说,“一会见吧。”
安塞尔马摆了摆手离开了,她拿公文包挡雨,那黑色皮包的质量看上去相当不错。
回到车上后,雨和潮湿的气息一齐被隔在门外,汉罗妮尔拉下遮光板用镜子确认状态,以鼻尖为分界线,朝下的皮肤大多残留没抹掉的血迹。
就像吃了人一样,她拿着消毒纸巾突然这样想,那些尸首和老鼠的样子便又如约而至。但因环境不同,她只是靠在车座背上,心里感受到了厌恶以及反胃,刚好摸到会影响食欲的边界线上。
这样的平静是否是好事?汉罗妮尔不太清楚,但那时脑中某块部分被挖去的感受还清晰,她知道这并非是毫无理由的。但她没有感觉,不在乎,至少在出现问题前不打算在乎。
要做的事没有改变,那就没有后退或更换方向的必要。
车辆抵达警局,汉罗妮尔先照例将两幅防毒面罩交换到装备消毒处,申请了新的弹夹并调节了定时呼叫的时间到正常状态。
“辛苦了。”后勤部工作人员确认了子弹消耗后吓了一跳,“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没听说附近有帮派行动或者其它恐怖袭击啊?”
“哈哈哈,一言难尽。”汉罗妮尔苦笑着说,“简单来说的话可能是遇到了变异老鼠和活死人?”
“活死人?”工作人员明显没把这句话当真,笑着说,“你说那位拉克森女士?说起来她最近确实和咱们警局有不小的联系来着。”
“她?”汉罗妮尔顿了顿,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哦,兰加警官你负责社区警务可能没怎么遇到过她吧,我们后勤部可是免不了和那边的人联系。”工作人员嘴角下撇,“她的习惯就是在有限的规则内尽可能地难为人,如果规则允许的话她绝对会直接吃人的。”
“…我倒是也有所体会了。”汉罗妮尔说着,又觉得自己应该替安塞尔马挽回一些形象,但这其中她没有可以反驳的部分,她想了想说,“至少她说话挺礼貌的。”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你管那叫礼貌?”工作人员疑惑道,但也没太在意,“你们最近还得夜巡吧,注意休息。”
“我尽量。”汉罗妮尔笑了笑,与之道别后离开了,她决定在怀特被移交看守所前再尝试与她谈谈。
走廊内,汉罗妮尔迎面遇上了路易莎,她的右手手掌处绑了绷带。
“兰加警官。”路易莎的声音沙哑疲惫,一如既往,“你的脸看上去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带着防毒面罩的时候流鼻血没擦干净,不必担心。”汉罗妮尔摆了摆手,“你也辛苦了!下午还要继续去施工现场看着吗?”
“是的。”路易莎点头,问道,“你和哈迪德顾问聊过了吗?”
这个名字一时让汉罗妮尔想起了那株腐坏的枯草,她想了想,“我们聊过了,哈迪德顾问的建议我也提交给了警司,不过具体实行还是得看上面的态度。”
“一贯如此。”路易莎叹了口气。
“以及,关于那些流浪者被解剖时身上出现的味道,和怀特身上出现了味道。哈迪德顾问认为那是一种用于祭祀的封尸技术带来的,你对此有什么印象吗?”汉罗妮尔问。
“祭祀。”路易莎重复,“她是这样说的。”
“是的,说是和木乃伊差不多。”汉罗妮尔点头。
路易莎突然笑了,那笑容短促,但也冲淡了些许她脸上的疲惫。但这骤然提高的声量让汉罗妮尔她那轻而缓的声音在放大时也同样是带有鼻音的。
“木乃伊…”路易莎收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哈迪德顾问知识渊博,能联想到这点也正常。”
“…确实。”汉罗妮尔说。
“不过现代社会中身体防腐也不需要那些了。”路易莎摇了摇头,“我没见过类似做法的宗教组织,抱歉我——”
“你认为那种气味是用来给现代人的身体防腐的吗?”汉罗妮尔问。
走廊里静下了一瞬。
“毕竟总有人认为灵魂与尸首绑定的。”路易莎说,“我本人更推崇火化,毕竟应许并不是火能烧掉的。”
汉罗妮尔顿了顿,说道,“这样啊。”
路易莎点了点头,“只有灵魂永恒不变,或者说信心,怀抱着信心所做的所有事都会是有意义的。对尸体的看法也好,对真相的追逐也好,对自我的永恒反省也好,都是为了自我满足而已,但有信心在,一切都会是有意义的。”
熟悉的信徒发言,汉罗妮尔一向把这些发言视作寓言故事小总结。
“你也信教吗?”汉罗妮尔问。
路易莎的表情有些意外,“为何你会这样认为,因为我说的这些话吗?”
也因为一些怀疑,汉罗妮尔心想,“怎么说呢?总之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吧,可以说是气质?”
路易莎皱眉移开视线,长长地叹了口气。汉罗妮尔一愣,意识到这里自己该感到愧疚了。
“抱歉。”她说,“让你想到不好的事情了吗?”
“感慨身不由己而已,别在意,我以前确实是基督教徒。”随后她笑了笑说,“我还有工作,不多聊了。祝你度过美好的一天。”
“祝你好运。”汉罗妮尔点头。
二人身影交错,汉罗妮尔回头看了看,继续前往怀特的临时牢房。
“个人私事。到头来还是得我自己想啊。”她喃喃自语。
和临时牢房外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汉罗妮尔和怀特隔着铁栅栏对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怀特没有说话的打算,只是背靠墙壁坐在地上,下巴放在右手手心,右手放在大腿上面,整个人自食其力地支撑着自己。她看上去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她盯着的那面墙上什么都没有,汉罗妮尔都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你去过那个地下城吗?”汉罗妮尔问,并紧盯对方的神色。
怀特看了她一眼后又将视线转移到对面的墙壁上,没说话,但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明天你就要被转移到拘留所了,不打算说些什么吗?”汉罗妮尔问,同样没有答复。
她不挣扎,不害怕,不感到懊丧,也不后悔,汉罗妮尔不知其原因,这其中一定又是某些个人原因所在。
“下周一,会发生什么?”汉罗妮尔问。
怀特突然笑了,她嘴角勾起,如回忆起了美好事物,头也微微地歪向一边,但还是没有说话。
她在期待,汉罗妮尔认得那个笑容的含义。
汉罗妮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多人等着她。
这不是完全没时间喝酒吗?她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