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她…死了？”
胡亥将衍适才说的事告诉赵安后，便紧紧望着他的神色，胡亥担心他会不会一时伤心，又伤及心肺咳出血来。也担心，他会对自己的判断失误而生气……
不过赵安只是微愣片刻，便恢复如常，道：“她受夏焉胁迫，夏焉并非仁士，杀人灭口也不奇怪……如今不如直接请陛下为我们调查。凡事只要做过，必然留有蛛丝马迹，不怕找不到定罪的证据。”
“直接让父皇查？”，胡亥开口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小动作琢磨惯了，却不要忘了大事上务必要合乎秦律。更何况，此事并非在我一人，而更是在你。亥儿，他们是想让你失去争夺储君之位的能力，却又没有胆量将手足相残这种事摆上台面，所以如此。”，他浅笑着说，“陛下向来宠你，只怕他早就派人探查何人针对你，只是你尚未将此事公之于众，便无缘惩处。如今我也恢复，只需直言变好。”
胡亥垂眸沉思一番，点头应下道：“好，那我待会儿便上书。”
赵安叮嘱完此事，微合双眸靠在床头，又沉沉睡去。他早就料到赵秀儿难以活命，还以为有一线希望，却不料……身心疲惫，他只能以睡眠来疗慰己心。虽然是被胁迫，可赵秀儿终究是叛了自己……
胡亥望见赵安合上的双眸，心情莫名低落下来。他知道赵安是为自己受的伤，可如今赵安亲口说出，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赵秀儿之死，是自己的过错，若非他坚持要等赵安情形稳定之后再做解决，也不会变成如今的境况……若赵安能开口责备自己，或许他也会好受一些。
他会不会，太受赵安纵容了？如今他受父皇重视，已经步入朝野，越来越觉得自己心智幼稚，但他也想更尽力一些…好歹，也要为赵安分担一些才行……
胡亥轻叹一声，将赵安轻轻扶好躺下，凝视他的面容良久，才缓步推门离开。
如今已是晚秋之时，凉风徐徐，正是催人入睡的好时候。
赵安如此睡去，吃了些东西又是昏睡几日。赵高，熊宜等人终于听此消息，前来探望之时，也都只看见赵安的睡颜。不过比起日前的呓语连连，倒是睡得很安稳。有时候胡亥猜想，或许他只是在装睡而已。
赵安再次醒来之时，便已经是精神百倍的模样，偶尔也能自己直起身来，甚至想要下床走动了。
“安儿，你看我这文章内容写得如何？为什么衍说我这是焚林而猎？”，胡亥坐在床边拿着一卷竹简皱眉问道。
“在陛下看来，写得会不错…可据如今形势来看，却有所不妥。正如你所说，六国仍在之时，修渠水利只是都只拘于本国而难以惠及天下，若是能修一水道而通天下水路，必然是大有裨益。但是……”，赵安说着，余光却见喜拿着一封站在门前等候，不由得望去道，“是卫姜的信吗？”
“是。今日刚刚送来。小人见先生正与公子商谈事务，所以便没有打扰。”，喜躬身说着。
“无碍，若有要紧事，此间是定然不许旁人靠近的，其他时候，你便直说就好。”，胡亥回头望向喜，轻挥手示意他进来。
喜垂首走近，心中思忖一番，将信交到了胡亥手上。
胡亥眉尖微微一挑，望向赵安，猜想着他肯定和喜说了什么，不然……定睛看着赵安，却见赵安一脸愁容，追问之话也梗在喉中，没有吐出。
“安儿，你看吧。”，胡亥将他手中的竹简拿下，把信放在他掌心道。
赵安叹了口气，不过以竹筒装封的信件，如今在他手上却似有千斤。他紧握在手中片刻，浅笑着抬头道：“亥儿，若是可以，能否让我先独自一人阅读此信？”
“…只要你想，没什么不行的。”，胡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不放心地为赵安挽起鬓间一缕碎发，叮嘱道：“你一定不要太激动，要是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只是病一场，又不是成了小孩子。”，赵安被胡亥的动作逗笑，轻轻握住胡亥放在自己颊边的手，道，“水利之事我改日再细细和你说。不过总而言之，如今秦不适合大兴土木。”
胡亥看见赵安神情中的笑意，也安心下来，点头笑道：“好，我记着了。”便起身同喜一起出了房间。
胡亥本以为赵安独自一人看信，也不过片刻时间。
却不知，再见到赵安时，已是两日后了。两天两夜，赵安都紧闭房门，未曾进食，更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众人在门外焦急着，却半点不能知晓赵安在房内思忖担忧的是什么事情。
“他在胡闹什么！”，衍站在房前用力敲着，似要将房门直接砸开似的，“他这样是想自己把自己熬死吗？”
“你就不怕他已经死在里面了？”，衍怒气冲冲地望着胡亥，“为什么不直接把门砸开？”
“我告诉你不是让你在这敲门的！”，胡亥一把按住衍的手臂道，“只是让你知道此事而已。安儿他有分寸的，你不需要这样。”
“两天两夜…朝中多少变故了，这叫……”
衍的话尚未说完，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赵安站在两人面前，除了消瘦一些，似乎没什么变化。胡亥看着赵安散落的发髻，却发现白发…似乎又变多了。
“我要亲去吴郡。”，衍责备的话还未说出，赵安便先望着胡亥说出了这句话。
“吴郡有变故了？可是你伤还未痊愈，怎么去？”
赵安只垂眸上前搂住胡亥，将额头靠在他颈间轻声道：“吴郡生变。赵婉儿意图反秦复楚。我欲亲自清理门户。”
原本对赵安如此亲密动作有所不满的衍，闻此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真的叛了？”
“不会有假。吴郡之旧贵营私结党，她非但不报，反而数年以来瞒我欺我。卫姜此去吴郡都不敢提及他与我相识，只因为赵婉儿已经对我万分提防。她想让我死……也不过只差最后一剑罢了……”，赵安靠在胡亥身上，手不自觉紧紧攥着他的外袍，只觉得呼吸不畅，不住地深呼吸着。
一番话说起来轻如鸿毛，他却是两天两夜才下此决心。重瞳之人要杀，赵婉儿他更要杀，他要亲手将她……
“安儿…还好吗？”，胡亥察觉到他不稳的呼吸，伸手将他环住，“若你要去，我陪你一起。”
自己好像和亥儿变成了一个模样……被胡亥的话打断的赵安从激烈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又记起自己最开始见到亥儿时，他手执长鞭染血的模样。
原来不仅是自己在改变亥儿…他也被改变了。
“你不要去，侍奉在陛下身边吧。”，赵安心情稍微好转地轻轻蹭着胡亥侧颈道，“饿了，想吃饭了……”
许久未曾接受过赵安如此亲密之举，胡亥只抱着他，听人言语跳脱，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衍看着二人动作无语凝噎，听见此话便开口道：“我去帮你安排饭菜吧。”
“多谢，衍。”，赵安抬头望着衍笑道，“不过我想到，你此前说亥儿没有大局观，如今我带他去边陲之地历练，是不是也并无不可？”
“衍，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胡亥轻声道，却也并不恼怒，只因他已不是曾经那个时有诳语的胡亥了。赵安一病不起之时，他就已知晓自己仍有万番不足。
“既然如此，安儿，你务必带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