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在始皇面前为扶苏求情？”
“是，义父只需提到扶苏此前早已知晓名单之人，便足以让陛下心生疑窦。”，赵安望着赵高沉思中的神情，轻声道，“此事若成，扶苏气焰便被大灭，我欲让胡亥崭露头角，以笼络朝中势力使始皇重审储君人选。义父觉得如何？”
“儒者若见扶苏因他们被罚，便对秦积怨更深，我为何要多此一举？”，赵高抬眸望着他，笑问。
“我只怕始皇向来器重长公子，若百姓呼声愈高使他忘却此事，到终了之时，便来不及后悔了……”
“好，那便听你的。”，赵高笑着轻拍他肩膀道，“今后胡亥朝中言论，你务必一一把持，可不要闹过去的那种笑话了。”
见义父应下，他心中松了一口气，浅笑着点头道：“安明白，自当铭记义父叮嘱。”
赵高此刻也心情颇好，微靠在椅背之上，轻抬手示意身边之人将酒水布上。与其一同被呈上的，还有数卷布帛。
“如今越到紧要关头，越不可放松。”，赵高说着将最上方的布帛展开，细细阅览一番后道，“你的婚事，我不愿像岱儿那般强迫。不过事关重大，你还是应当早日定下才行。李由之女，你觉得如何？”
“丞相李斯之子皆娶秦公主，李斯之女皆嫁秦公子，只怕姻亲对他们早已无限制联盟之意了。更何况李家也不一定能看上我的身份……”，他垂眸道。
“待胡亥让人刮目相看之时，递与你的婚书堆积成山是迟早的事。”，赵高笑着打趣，将手中布帛放下，悉数递给他，“不过，总还得自己有些喜欢才行。”
他听此，有些惊异，怔然道：“若有最优之选，安的意愿也并不重要。”
赵高只轻笑一声，道：“把这些收好了，自己仔细挑挑，喜欢谁便告诉父亲。”
他蓦然将头低下，遮掩着自己眸中情绪，恍惚觉得自己从未与义父有如此亲近……他从前将义父看作亲人，后来发觉自己不过义父手中棋子，可现在他又在想…会不会义父是真的将自己看作亲人？还是说，这番话只是因为自己对胡亥的心意被义父猜透，在试探自己而已？
若有可能，他不想与义父兵戎相见……
“怎么像个要出嫁的姑娘似的。”，赵高起身拍拍他的头顶，笑道，“好了，明日我便进宫，你今日去把扶苏府上的事都处理好吧。”
扶苏府中，除了秀儿便没有其他事需要他自己处理了。
他将布帛全都收入怀中，独自一人在咸阳街上走着，心中思绪万千。
秀儿早已嫁人，嫁与扶苏府中侍卫，二人琴瑟和鸣好不快活，自己又何必去打扰呢……
“安先生最终还是……”，秀儿轻叹一声，努力笑着似乎在掩饰自己心中的失落，“长公子待我们很好，而且我郎君受了公子的恩惠，一定会跟随，所以我……”
他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答案，笑道：“这样很好。”微微点头便兀自回了公子府。
如今身边故人，大多已有了归宿了。即便是再不愿，人生也终究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几日之后，就如猜想的一般，坊间关于扶苏的传闻四起，翌日便是始皇下诏，遣扶苏北上监军蒙恬于上郡。
扶苏府上，器具物什都已收至马车，只有几案上的博山炉仍有袅袅薰香升起，好似往日一般雅致。
“安先生好像瘦了许多。”，扶苏坐在空旷的房间中，若无其事地浅笑饮水寒暄着，“此事未听从安先生谏言，让先生失望了。”
“有什么失望的……”，他笑，“公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下佩服。”
扶苏闻此，握住青铜爵的手微微一滞，轻叹道，“如今谣言四起无法自证，又被贬边疆，我想今日恐怕是今生与先生的最后一面了。”
语毕，扶苏缓缓起身站在窗前朝外望去，道：“离开咸阳，便意味着远离王储之位，这事我心中明了。只是可惜先生大才，不知未来储君能否不计前主而用……若可以，还望先生择公子高而立之。”
“公子这是何意？”，他被身边的胡亥瞪着，有些难捱地推脱道，“其实我并没有那般辅佐江山社稷之才，是公子谬赞了。”
“那先生难道打算……也罢，先生思想比我清明，也不需我多想。”，扶苏笑着回头道，“我只是不希望秦朝最后落得个分崩离析，二世而亡的结果…”
“皇兄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了，无论是你还是秦，都离死这事儿早着呢。”，胡亥有些受不了扶苏的伤春悲秋，蹙眉打断道。
扶苏微微一愣，转而笑道：“亥儿说的是。若将闾当权，先生也得好好保护亥儿啊……”
这还用你嘱咐吗……胡亥腹诽着，心中叹气只盼着这人早点上马车。自己看不惯扶苏的这仁慈面目，只觉得伪善，这些酸臭话，还要说到何时才满意？
“这是自然。”，赵安点头应下也起身道，“那今日便送公子到这里了……”
胡亥小跳起身，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整理着衣服，笑道：“皇兄在上郡还有蒙恬将军呢，定然不会无聊的，别这么不高兴。”
“嗯……”，扶苏笑着点头，同二人一起离了他已居住数十年的公子府，轻叹一声，乘上了去往上郡的马车。
五年以来，赵安一直在扶苏身边周旋，待到此刻望着离去的背影，竟然也有些怅惘了。
“安儿”，胡亥站在他身侧勾唇笑着，“有时候看着他被你蒙在鼓里的样子，也挺有趣的。”
“我可不觉得有趣”，他浅笑着，“在下的良心可是时时刻刻都倍受谴责。”
“胡说八道吧你就……”，胡亥微微抬眸朝他望着，轻咳一声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不过你房间的那些婚书布帛，要是我不问，你也打算把我蒙在鼓里吗？”
他偏头看着胡亥笑道：“我可没打算瞒你，只不过想等到我选好再告知罢了。”
“告知？”，胡亥听此皱眉不悦道，“你都不说商讨了，直接是告知了？你还把我这十八公子放在眼里吗。”
“商讨和告知有什么差别……婚事不应当全凭我自己意愿吗？”
“你怎么……”，胡亥望着他收起笑容，沉下来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你心有所属了？我只是…从前答应过你不必违心与他人联姻，但若是你自己愿意，我当然也没什么要说的……”
“我整日与你待在一块儿，哪有心仪的姑娘……”，他忍不住微微挑眉叹气，“不过我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大秦肱骨之臣的女儿想必也知书达理，若能举案齐眉，便足够了。”
胡亥神色怔怔，欲言又止着，不知该做何回应。可要是赵安能找一位温婉女子相互扶持着度日，又有什么不好呢……可他心里却从没想过，赵安真的会有与他人订婚之时。
赵安垂眸望着他微张的双唇，自嘲浅笑，自己到底想从亥儿嘴里听见什么？或许，顺了义父心意，才是皆大欢喜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