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考快速走过夏厅,进入拉格伦审问仆人的房间。
“威廉,跟我回去,这鬼地方我一刻钟也不会让你再留。”
“我亲爱的朋友,”我在他耳边轻笑,“我一定要留下来,这座城堡有一种危险的气味,而我已经爱上它了。”
“见鬼。”他低声骂了一句。
他知道我有多喜欢“危险”这个词。
我的视线越过路易的肩膀,看见了赫里福德伯爵。
他穿着全套的丧服,忧郁而优美,站在夏厅的门边,沉默地看着我和路易窃窃私语。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察觉我发现他之后,他收回目光,来到我们旁边的沙发前,拉格伦跟着威尔考出来了。
卡文迪许邀请拉格伦和他一同坐下来。
“我听说拉法罗医生有嫌疑?”卡文迪许没走任何社交问候流程,直截了当地问。
拉格伦有些倨傲地看着他,“我承认,我并没有完成全部的笔录,只能说到目前为止,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我有几个关键问题需要和威尔考先生确认,但他一直在忙,我想威尔考先生也许能帮忙补全一些拉法罗先生丧失的记忆。”
路易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丧失记忆?”
我勉强笑了一下。
卡文迪许开口,“拉法罗医生没有作案的时间,我可以为他作证——”他顿了顿,就像要让所有人听见他接下来这句话,“他昨天晚上一直在我的房间里,和我在一起。”
我很震惊。
法国人几乎听得呆了。
拉格伦都准备往小本上记了,听了这话,他顿了一下,恼怒地盯视着卡文迪许,就像他在羞辱他。
“威尔考。”卡文迪许说。
“是,伯爵大人,探长,昨天晚上拉法罗医生的房间出了一点意外,是壁炉,以前那儿也出过意外,一氧化碳,我们发现的时候,拉法罗医生已经晕倒在壁炉前面了,大概是察觉不对想去灭火,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按铃,火还烧着了他的头发,好在发现得及时——”
“意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十二点,按例巡视的时候发现的。”
“这件事我可以作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我看过去。
安洁尔。
他悠闲地靠在门廊边上,“我算这里的半个医生,昨晚威尔考来喊醒我去看拉法罗医生的情况,我建议把他放在一个通风好的地方,所以伯爵大人说把他搬到自己的房间,那是整栋建筑里,目前开放的房间中,通风最好的地方——”
拉格伦警惕地问,“你是谁?”
“安洁尔也是我的客人。”卡文迪许回答。
“很好,”拉格伦看起来仿佛要大开杀戒,“请这位先生为我预留一些时间,威尔考,”他忽然问,“拉法罗昨天吃晚餐了吗?”
“伯爵大人让我们为他准备晚餐,但他说午餐吃得太晚,不想吃晚餐。”
拉格伦用有一点好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你他妈的竟然没有说谎”。
我回以他熟悉的无辜表情。
“你们处理完这件事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两点过的时候伯爵大人让我们先去休息。”
安洁尔补充说,“我是快两点的时候离开的,因为感觉医生的气色已经恢复过来了,而且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伯爵,在您方便的时间,我也希望和您单独谈谈。”
“探长,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全力配合您。我希望能尽快查清真相,让我的妻子得到安息。”
电报已发给其他被邀请的医生,通告这里发生的事。
警官去地下室的房间里取样了,为证实确实发生过一氧化碳泄漏事件。
我希望拉格伦能仔细研究一下那个房间。
下午茶很乏味,晚上路易留下来和我一起用晚餐。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
我更关心今天晚上我住哪儿。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低语。
“一氧化碳?”
“他们还剪掉你的头发。”
“……虽然你会因为这种事生气让我很感动,但头发会再长出来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威廉,我是生气了,但也有一点……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感觉,这么说吧,你现在的模样,让我回想起在伦敦国王学院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我轻笑,“一切的东西都属于地狱。”
他伤感地说,“我认为那是天堂。”
“路易,任何让你感到‘太美了,请停一停’的东西,都导向地狱*。”
“难道天堂里就没有任何值得向往的东西?”
“美之所以是美正是因为有时限。而神是不朽的,天堂永无止尽。”
他一口饮掉那杯酒,毫无感情地说,“我后悔和你讨论天堂。”
我微笑,“我们还可以再讨论讨论灵魂。”
“闭嘴。”
威尔考派马车送路易回城,我陪他到城堡大门。
马车辗过吊桥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阿尔德伦是一座修筑于中世纪的堡垒,背靠悬崖,三面临水,一旦吊桥收起来,与世隔绝。
目送路易离开后,我步行回主屋,半路碰上结束工作的警官与拉格伦。
我跟这些熟人打了个招呼。
警官们对我的态度一直还不错,唯有拉格伦威胁般说,“拉法罗,我不会放过那个‘乱开枪的疯子’,我想这是一个让我们了解你真实一面的好线索。”
“恐怕这只会让你误入歧途。”
“咱们走着瞧。”
我觉得好笑,拉住他,用唯有他听得见的声量说,“友情提醒,夏昂医生是法国间谍,您最好不要去查那个疯子,否则会卷入国际争端。”
“你是说你背叛了自己的祖国吗?”
我笑出声来,“亲爱的拉格伦,你真的很聪明,但总是用错地方。”
“拉法罗,我的直觉告诉我,伯爵夫人的死和你有关,伯爵的证词完美得就像排练过一样。还有男管家和那个叫安洁尔的客人。这地方有一个陈年累月的阴谋,现在它正在浮出水面,我想你在这里面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这不是开始,而是结束,我发誓要在绞架上看到你!”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这个好人竟然想杀我。还是那么残忍的方式。
我怀着一丁点的忧郁走向主屋,一抬头看见安洁尔靠在门边,带着微笑看我。
我对他视而不见,步上台阶,打算向赫里福德伯爵站出来为我作证这件事表达感谢——姑且不提作证的内容——
我也应该向他失去妻子这件事致以——
与安洁尔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在我耳边摁下什么东西——咔嚓。
走秒声。
我差点摔倒在他的身旁。
他抱住我,我一把推开他,“放开我。”
我带着无来由的怒气进了宅子。
“您还在生气?”他在身后问,“昨天晚上您对伯爵太严厉了,他很难过。”
他在笑,“阿尔伯特。”
*
在歌德的小说《浮士德》里,浮士德与魔鬼约定,让魔鬼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一旦浮士德对魔鬼提供的东西说出,“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他就死去,灵魂归魔鬼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