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讨厌的工作就是审问你。”
“那说明您还有良心,审问一个无辜的人当然是一件让人讨厌的工作。”
我记不清拉格伦到底对我的办公场所进行过多少次搜查。他甚至审查过我的财务报表,还质问我,“我不认为你买得起这个医疗仪器。”
我则交叉十指,十分无辜地望着他,“这是路易送我的。”
“你如果无辜,整个英国的警察都可以休假了!”
“我到底有什么罪!”
“首先,你无照行医——”
我打断他,“我再说一遍,我是医学咨询顾问,这个职业不需要执照。”
他冷笑,“因为这个职业是你发明的,不在医学会的从业指南里。其次,你以此为掩盖,私下给人动手术,包括堕胎——”
我大为震惊,“我怎么可能做那种可怕的事呢,作为一个医学咨询顾问,我只负责回答问题,提一些建议,我不做任何实际的事情,至于顾客会不会采纳那是他们的事。”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手术用具!”
“作为一名医学狂热爱好者,您要允许我用真实的收藏品满足我的白日梦。”
“雇佣助手也是为了满足你的白日梦?”
“那是因为有很多文书工作。”
他继续冷笑,“你是说以杰克的教育水平?”
“那孩子学得很快,无论是识字还是——”我咬住了话头,改口道,“接待顾客。”
没人能通过正常途径找我治病。若真有人看了广告找上门来,我就提提健康建议,安慰安慰患者,多晒些阳光啦,去乡下住一段时间啦,尝试一下印度瑜伽啦,家里多放一些大丽菊啦……我连药都不会开。
我的服务态度友好到有中产甚至贵族家庭的女士花钱来和我聊天,有时不忍心拒绝,也帮她们检查一下健康状态,力所能及地安慰她们。
也因此,我被克莱芙聘为医药顾问。
这些都是门面工作,唯一能见识到我医术的途径,是私下推荐。
路易绝对靠得住,我的老主顾们也同样谨慎。
被我救治过的人绝不会出卖我。
活着的当然不会,死了的更不会。
会去举报的,都是同行。
谁让总有一些在他们手上被判了死刑的病人被我救活了呢。
嫉妒真可怕。
“我不想同你争论这些无聊的话题,说真的,如果你只是无照行医也就算了,只怕在你天使般美好的面孔背后,有一些真正可怕的罪行,否则你为什么要使用威廉·拉法罗这样一个我在官方登记里找不到的假名——”
我沉默地看着他。
“拉格伦探长,”路易立刻插入,“我的朋友使用化名是有原因的,而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是受了哪个家族的委托监护他,这不仅是职业道德。”
拉格伦露出嘲讽至极的笑容,“是的,为了贵族们所谓的,体面。”他往沙发上一靠,“‘拉法罗’,你需要向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阿尔德伦城堡里,以及你昨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夏昂医生应该告诉过你!”
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想听你说。”
我笑了一声,毫无感情,“你是在审问我?”
“是,但不是在这儿,”拉格伦转向威尔考,“请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他盯着我,“我需要和威廉·拉法罗仔细谈谈,谈得深入一点。”
路易快速地看了我一眼,“拉格伦探长,我是他的监护人,如果您要和他交谈,需要有我在场。”
拉格伦抬起一只手,“抱歉,德·奥朗日-夏昂医生,你对自己朋友的包庇已经影响到司法公正了!这是一桩恶劣的谋杀案,你的朋友需要监护,那位可怜的死者更需要尊重!”他似乎带着一股无名怒火,“就算他真是疯子,也不用担心,我控制得住他!”
我从他的情绪中捕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讯息——
“路易,伯爵夫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路易握住我的手,“我稍后告诉你,”他看了看拉格伦,“我可以用我的名誉起誓,我的朋友是无辜的,因为他,”他用一种令我感动的口吻说,“不可能会伤害任何女士。”
这个用来审问我的房间比夏厅还要冷。
拉格伦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命令我面向墙壁站着。
我照做了。
“把手放在墙上。两只手。”
这太过分了。
我忍着,还是照做了。
而他竟然生气了,“你为什么要服从?”
真是莫名其妙!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拉法罗,现在只是正常笔录阶段,虽然我对你有一些想法,但你还不是罪犯,任何自认无罪的人,绝不会如此服从,你刚才在外面的表现还正常点,所以,”他加重语气,“你为什么要服从?”
我觉得墙壁很冷。
“我不正常。”我平静地说,“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他带着一丝恼怒说,“很好!你就继续保持这个认罪的姿势。”
我听见他用铅笔在记事本上匆匆地写了什么,大概是我的名字,再加上“嫌犯”,不,是“头号嫌犯”。
他一定还在头号这个单词下面重重地加了两笔,以示强调。
“你为什么会来阿尔德伦城堡?”
“路易带我来的。”
“他为什么要带你来?你又不在邀请行列。”
我琢磨了一会儿。
“立刻,回答我!”
“前天黄昏,有个疯子在大街上乱开枪,送我回家的车夫损失惨重,我想他应该报过案了。”我停下来。
“继续。”
“路易觉得我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会安全些,您如果已经问过伯爵大人,应该知道是他主动提议路易可以把我留在这里。”
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停下来。
“你刚刚承认了那个疯子不是‘乱’开枪。”
我轻叹一声,“拉格伦探长,我建议您把您的聪明用在正确的地方。”
他又快速地写了一句话。
“接下来,我要你告诉我你昨天晚上经历的每一件事。从夏昂医生把你留下说起。”
我扶着那面冰冷的墙沉默了一会儿。
“需要思考那么久吗?”他嘲讽。
“我不知道,”我轻声说,“真奇怪,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威尔考带我去了一个地下室的房间,他还说准备好晚餐会通知我,但我不记得昨天有吃晚餐。”
“地下室的房间,”他重复了一遍。
“伯爵说是为了保护我。”
拉格伦令我毛骨悚然地干笑了一下,“威尔考带你去房间是几点?”
“我不知道。当时天都黑了。”
“你最后一次看时间是什么时候?”
“我昨天一直没有时间可以看。”
他敲了一下记事本,“你离开那个房间了吗?”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想不起来威尔考离开之后的任何事。”
“所以你一直在那个地下室的房间里睡到今天下午?”
这回我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不,”我轻声说,“我在一个能看见风景的房间里醒来。”
“威廉·拉法罗,”拉格伦用一种警告的口吻说,“你确认你在对我说,你没有昨天天黑到今天醒来之间的全部记忆?”
我朝路易走去,拉格伦在身后问威尔考他是否可以回答他的一些疑问,以及伯爵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和他交谈。
“路易,告诉我你知道的事。”
“我的朋友,你脸色苍白,”他担心地说,“拉格伦对你很粗暴吗?”
我无所谓地笑一下,“拉格伦是一个正常的好人。在讨厌贵族这一点上他还赢得了我的好感。”
他揽着我在长沙发里坐下,“我是今早收到电报的,说城堡里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通知我是为了让我不要担心自己的朋友,你没事,电报上有伯爵的签名。
“然后我就叫了辆马车,在城堡外面碰见了拉格伦。你知道,我协助过几个案子,所以他允许我和他们一起去看尸体。在你来之前,他也盘问了我一些问题。”
我低声问,“我亲爱的朋友,你是否告诉过伯爵你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
他似乎有点意外,“……我不认为……我只是请他们不要给你安排有窗户的房间,为什么这么问?”
我笑了笑,“路易,相信我,这是一座邪恶的城堡,每块墙壁,每根柱子,甚至我们此时踩着的地板下面,都有死人。请告诉我伯爵夫人的情况。”
他沉默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伯爵夫人被杀死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也就是我们昨天为她会诊的地方,在附楼,她倒在床边,有人用某种东西砸了她的颅骨,现场暂时没发现凶器。”
“你认为伯爵夫人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从尸体的情况上判断,她至少死了十个小时了,我赶到城堡的时候是十点半过,所以应该是在昨晚十一点半到凌晨一点半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