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最完美的。”
他们在说什么。
兰花的香气,灭顶一般。
无法思考。
我无法思考。
我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他们把我搬到了另一个地方。
椅子下有一个仿佛是鲜血画成的魔法阵。
脑后传来剪刀咔嚓的声响,我的长发纷纷掉落。
有人接住它们。
烟雾渐渐挡住视线,烛火星星点点,流水似的,一圈又一圈。
我睁着眼,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
戴兜帽的男人走近来,身形如盛夏远景般晃动着。
他温柔地把住我的头,“喝了它,”魔性的声音。
灰烬的味道。
“乖孩子。”他吻了我。
吟唱声响了起来。
他低声念诵着我听不懂的话语,逐渐激越,就像在向某种黑暗的力量祈求。
香炉来回摆动。
在念诵的尽头,他忽然在我耳边按下什么东西——
咔嚓
清晰的走秒声。每一下都仿佛轧在我的脑髓深处。
睡吧。一个听不见的声音在说。
我慢慢闭上眼。
落雷声。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轻不可闻的尖叫。
“看着我,”一个声音从雾气中唤醒我。
我恍惚地醒来。
他看进我的双眼,再一次重复,“看着我。”
我看着他。
他的脸像雾中的月亮,眼睛是无底的深渊。
我只看了一眼就坠了进去。
坠进那个深不见底的空间。
不断下坠。
下坠。
他张开黑色的翅膀,温柔地裹着我。
“你沉睡得太久了,有人让我来带你回去。”
“……有人……”
“你还记得他吗?”
“……我不知道……”
“看看这张照片,你还记得他吗?”
“……不记得……”
“不,你记得,现在,请听从我呼唤你沉睡已久的记忆……”
那个魔幻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你们曾在潮湿的迷雾中携手跑过芬芳的青草地,穿绣有同样院徽的学院袍,在学院晚餐前的祈祷时间里静默地望着彼此微笑,河流洒满阳光,你们曾欢笑纵舟其间,冬日,你们在壁炉前看同一本书,火光照亮彼此的面容,你对他说过——”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友情至死不渝……”我喃喃自语。
他带着一种微妙的喜悦吻了我。
他每吻我一次,我的意识就往下掉一层。
“可是死神把你从永远盛放的理想国度夺走,那之后他的生命只剩下荒凉的废墟。时间无情地走着,你孤独的灵魂永罚般徘徊在死人的遗骸与冰冷的容器里——”
我落下泪来,“……我觉得冷……”
他怜爱地抱住我,“不会再冷了,因为我找到你了。通过一把金色的钥匙,”他吻着我说,“我把这把钥匙放在你的口中,它会引导你的灵魂穿越一条很长,很长的通道。”
我望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缠满了金色的头发,金发的另一头,没入远处的迷雾——
“……这条路没有尽头……”
“别回头,继续这样往前走,我会陪着你。”他温柔地握住我的手。
这是一片满是迷雾的森林,那个看不见的力量牵着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悠长的哀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黑色的巨大的影在雾中移动着,眼睛从天上看下来。
血色的荆棘蛇一般缠上我的脚,缓慢而极有耐心地爬满我的全身。
别走了,有声音在身后说,别去那儿,不值得。
“……我累了……”我喃喃自语,“……我去过那个世界……并不美好……它可憎……荒诞……我不想再去了……”
“想想他,想想你们曾共同拥有的那些时光,那些拥抱,那些亲密无间的话语——”
我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他的眼一直追随着你,他的心始终陪伴着你,无论白天黑夜,风雨雷电,哪怕只为你一次任性的需要——”
我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一步,收紧的荆棘在我身上勒出血来,然而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
为了你。
我的朋友。
我愿再一次降生在这个可憎而荒诞的世界——
声音在继续呢喃,“为你,他愿做任何事,不计任何代价,因为你是阿尔伯特·希尔维斯特——”
他在我耳边念出全名的刹那,不可思议的光芒照亮我的眼,近乎狰狞——
雷光从天而降,瞬间穿透这个房间,穿透我的颅骨——
我惨叫出声,他猛然拉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拽出那个亡灵的世界——
神怒一般的雷霆接连不断地炸响——
我站起来——看见魔法血阵之外的一张脸——
“哈利*?”
赫里福德伯爵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
而后。
我看着这个房间。
看着那些形态诡异的仪式器具。
困惑又恐惧——
最后。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个瞬间,我无法克制地,癫狂地笑了起来,而后,被疯狂的愤怒吞没——
“上帝啊,”我朝他喊着,“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他在哆嗦。
“你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种可憎的存在!你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种诅咒!你对我犯下的罪行哪怕用地狱的火焰也洗不尽!”我带着全部的黑暗看向他——
“跪下——”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灿烂。这个天气几乎不像赫里福德郡的春天。
我想再睡一会儿,然后意识到——
阳光?
这个房间怎么会有阳光?
我坐起来,发现身下是一张古老且雕工精美的四柱床,挂着天鹅绒的帷帐。
这个房间有着保养良好的木制镶板,土耳其手织地毯,各种奢侈华美的家具与摆件,还有一道通往露台的门,以及露台后的无限美景——
“拉法罗医生,您醒了?”有人轻声问,“立刻为您安排……”他顿了一下,“午餐。”
“我要写一封信给夏昂医生,请拿纸笔来——”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他最好马上赶来城堡。
出乎我意料的,对方回答,“夏昂医生已经来了。”
男仆们服侍我穿上另一套款式老旧的衣服,头忽然轻了很多,我意识到自己的长发已经被剪掉了。
他们修理得还不错,除了有些学生气。
我什么也没吃,在男仆的指引下,急急地朝夏厅赶去。
这种感觉很奇怪。
大概是建筑及装饰风格。
从我出来的房间到夏厅,一路上的风格从中世纪慢慢地、毫无痕迹地、过渡到十九世纪末——
有那么一会儿,我错觉自己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
“拉法罗医生,这条长廊的尽头就是夏厅,”男仆行礼后离去。
夏厅里有几个影子在晃动,我想我知道哪一个是路易——
“您不知道所有那些您不知道的东西。”
风一样的声音。
我怔了一下。
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
他的肤色白得极为异常,发色和眼珠的颜色很浅,有一种通灵的气质。
“您忘了这个。”
他的唇边带着一丝笑意,手上拿着一枚指环——
是什么时候?我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他忽然优雅地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握住我的左手,把那枚指环戴上尾指——
然后吻了一下。
“我叫安洁尔,您还记得吗?”
他抬眼看我,仍然带着那丝笑意。
“我想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他垂下眼笑了一下,注视着我的指环慢慢地说,“夏昂医生似乎和您戴着同款的印章戒指。”
我把手抽出来,让他看清楚戒面,“单蛇杖,医生的指环,路易送我的。”
“我当然认得,阿斯克勒庇厄斯之杖**,医学的象征,”他带着一种慵懒的神情站起来,“玫瑰花做背景,罕见的设计。拉法罗医生,您的朋友在等着您。”他退开去,眼睛仍然看着我,还有那种微妙的笑容。
我离开他,走进夏厅——
“威廉!你的头发——”
不知为何,听见路易这样叫我,我有些恍惚。
“路易,别管头发的事,你听着——”我抓住他的衣襟,尽量低声说,然后,忽然地,停下来。
他等了一会儿,但我没说话,他催促,“你说,我听着。”
我困惑地沉默了一会儿。
“真奇怪,我刚醒过来时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但现在我不记得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的着急显得很反常,“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恐怕这个问题得由我来问。”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看过去——
我认得他。
他也认得我。
我们彼此讨厌,却不得不打交道——
“拉格伦探长?”我故意夸张地说,“您为什么千里迢迢赶来阿尔德伦?还有这些可敬的警官?”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路易,你为什么会来?”
路易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亲爱的朋友,您不知道吗?赫里福德伯爵夫人昨天夜里被人残忍地杀害了。”
*
亨利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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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神话中的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手执一根由蛇缠绕的权杖行医。因此被单蛇缠绕的手杖成为医学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