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伦坐在扶手椅里的架势仿佛一位国王。警官们则是拱卫着他的骑士,随时准备砍掉叛徒的脑袋。
赫里福德伯爵依旧没有露面,
部分附楼的佣人被叫来了,还有阿兰。
他冷漠地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
在等待的时间里,一篇专栏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个陌生的政论作者一本正经地提醒着,以目前英国和法国在非洲殖民地的开拓路线——一个从东到西,一个从南到北——在可预测的将来,必然会有一场冲突在两者之间发生*。并且在法国政坛开始出现了这样一种论调,认为当初放弃埃及,拱手让给英国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我仔细地看着这篇专栏,花费的时间长到足以把半份期刊读完的地步。
路易说,“我不知道你忽然开始关心起政治来了。”
“促发因素,我的朋友,”我以漠不关心的口吻说,“这个世界的历史是由各种巧合与必然性构成的,当一系列的事件接连不断地爆发,直到引发无法挽回的可怕后果时,你回过头去,才意识到最初的促发因素竟然是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这不过是占星术士和通灵师们哗众取宠的言论,这些人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靠贩卖恐慌成为上流社会的座上客,他们当中最狂妄的一些还宣称会有一场将整个欧洲都卷进去的悲惨战争。”
我放下那份报刊,“路易,倘若真有一天,我们两人的祖国开始交战——从过去的历史来看,发生的概率很大。”
“在想什么呢,我们都是医生,就算被征召入伍,也不可能在战场上白刃相见。”
我忽然笑了。
“闭嘴。”
“……我没说话。”
“你笑得过于邪恶!”
“Mon cher ami(我亲爱的朋友),亚细亚的七个教会如果肯听从教诲,上帝也不用为人类准备那些封印了,欧洲过于古老,因此罪孽深重,七支号角早就吹响了,你听不见吗,我确实有一点‘期待’,毕竟,”我轻笑,“能够‘合法杀人’的,只有战争。”
“我们还在等谁吗?”拉格伦冷冷地说。
安洁尔的声音懒懒地在门外响起,“我想是我。”
我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地朝安洁尔伸出左手。
他垂下眼笑了一下,穿过整间宴会厅,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拿住我的手。
我示意他吻契约指环。
他吻了。
路易放在我肩上的手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拉格伦的表情真是值得一看。
“咱们这是选了位罗马教宗吗!”
“在某种意义上,”安洁尔微笑起身,把手插在衣兜里,站到了我的身后。
阿兰凝视我的眼神,如同凝视某种邪恶。
我坐在沙发里的姿态几乎是狂妄。
微笑。
“拉格伦探长,您现在可以开始了。”
“我听说昨天夜里附楼发生了一起枪击事件。”拉格伦的视线扫过阿兰,“有谁可以把这件事的细节讲一遍吗?”
“是我开的枪。”阿兰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可以起诉我。”
威尔考立刻说,“阿兰少爷,这件事律师会处理好的。”
拉格伦打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岔开话题,并质问阿兰,“为什么开枪?”
阿兰激动地说,“有人玷污了我母亲的居所!”
“细节,卡文迪许先生,我需要的是细节。”
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在我母亲的房门口守灵,后来,我让奥尼尔给赫里福德伯爵送一封信。”
拉格伦打断他,“当时是几点?”
“我没留意,好像什么地方在敲钟。”
我抬了下手,“我昨天送路易离开的时候是九点过,回到主屋后不久,奥尼尔就带着信来找伯爵了,所以应该在十点前。”
阿兰丝毫没有感谢我的意思。
“方便透露信的内容吗?”
阿兰不客气地说,“去问赫里福德伯爵。”
拉格伦匆匆记下一行字,“请继续,卡文迪许先生。”
阿兰冷冷地说,“下面的内容我讲不出口。”
“是这样的,”我友好地说,“因为时间还早,我请奥尼尔带我去附楼探望阿兰。这是我第一次去附楼,半路下了雨。当我们抵达那儿的时候,整座楼都是雾,奥尼尔告诉我阿兰正在烧一种香,而且没有亮灯,我认为是那种环境让人失去了理智,总之奥尼尔做了一些不合适的举动,阿兰大概听到了动静,过来朝他开了一枪。”
拉格伦停下笔来,“奥尼尔做了什么?”
“抱歉,这件事与案情无关。”
“是否与案情有关由我判断,而不是你。”
“恐怕这件事会影响阿尔德伦的声誉,我只能说,他对我做了一些不合适的事情,因为这件事,阿兰差点把我也杀了。”
不知为何,房间里忽然死一般静。
嘴唇上的伤口仿佛在发烫。
拉格伦有一点光火,“然后!”
“既然出现了一位伤者,而我又刚好有能力救治。”
他打断我,“你是说你又无照行医了?”
“我更愿意称之为一位公民听从良心做出了他认为正确的行为。我想阿兰也很后悔,他一直陪着我们,直到我把子弹取出来,我离开的时候大概是十二点一刻,”我愉快地看着拉格伦,“很多仆人都来帮忙了,他们都可以证明。”
拉格伦转向阿兰,“卡文迪许先生,让奥尼尔送信之前,有人能证明你一直在附楼吗?”
一位女仆怯生生地说,“我们都可以,阿兰少爷昨天晚上,我是说发生事故之前,一直在为伯爵夫人守灵,我,诺拉还有……奥尼尔陪着他,其他仆人都看到了——”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写的信呢?”
“就在伯爵夫人的房门口写的,借着烛光,是我去拿的墨水和纸笔。”
“卡文迪许先生,你为什么要让奥尼尔去送信?”
阿兰冷冷地说,“不为什么。”
女仆又怯生生地说,“我想阿兰少爷是为了……为了保护我们……”
“保护你们?”
她慌张地说,“天……天黑了。”
拉格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慢慢地写了些什么。
“昨晚安洁尔先生把拉法罗医生带走后,阿兰少爷又继续回去守灵了,天亮时才回房休息的,我们都可以作证。”
“拉法罗,”他甚至不看我,“离开附楼后你做了什么?”
“医生回来之后和我在一起,”身后传来安洁尔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的房间里,整晚。但我保证没有发生任何违反法律的事情,我只是喜欢看他的睡容,我是他的崇拜者,我不掩饰这一点。”
死一般的宁静,再次出现。
“安洁尔先生,”拉格伦毫无感情地问,“请问你昨天晚上九点之后到十二点一刻之间,在哪里,做了什么?”
“我一直和伯爵在一起,大概十一点半后听说附楼有人中枪了,伯爵让我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的时候发现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就把医生接了回来。”
“你直接去了附楼?”
“是。”
“为什么?既然有人中枪,这里又有一位自称是医生的人,难道你不应该先去找他吗?”
安洁尔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我没想那么多,也许中枪不过是误传,我只是去看看情况,然后,刚好看到医生在那里。”
“即是说,从主楼到附楼的这段时间里,你是独自一人?”
安洁尔又笑了,“我想想,路上应该有一些仆人看到我——探长大人,我不会是唯一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吧?”
拉格伦没有理他,轻声问了莫里斯一句话。
莫里斯点点头。
拉格伦慢慢地扫视了一遍屋子里的人,“威尔考先生已经带你们去看过死者了,有人认识那个人吗?”
房间里的人面面相觑,摇头。
拉格伦此刻的眼神如鹰隼一般犀利。
“没有人认识?很好,第二个问题,昨晚九点后,你们当中有谁在出事的石塔前划过火柴、或点过提灯之类的东西吗?”
依旧无人回应。
“莫里斯,这里接下来的问询由你负责。那位女士,就是你,为卡文迪许先生做证的,我现在要去问奥尼尔一些问题,劳驾带路,”拉格伦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跟我来,还有夏昂医生,请陪着您的被监护人,至于你,安洁尔先生,”他冷冷地说,“你就不要来了。”
前往附楼的途中,拉格伦走得很快,至少三次拿出怀表记录时间。
路易罕见地全程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