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发了出去。
警方快速回电要求保护现场,昨夜下了一会儿雨,雨后的脚印会很清晰,因此威尔考让主楼的男仆在外围拉了一条禁戒线。
在拉格伦再度杀进阿尔德伦之前,我去看了尸体。
是个年轻男子。
靠在天使像的脚边,垂头坐着,深色的头发打湿后看起来像黑色,如果不是那根穿透了胸口的长箭,人们会以为他睡着了。
雨后的清晨,清新美好。
我觉得他死去的模样很美。
天使俯身朝向他,双手合十,带着泪痕的面容就像在哀悼这个陌生人的死亡。
我回头,看见卡文迪许。
看见我,他仿佛失掉了一会儿魂魄。
早餐时没人说话。卡文迪许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似乎在尽量避免看我。
坐在他身旁的安洁尔还是那么好整以暇。
威尔考中途进来,告诉伯爵,挂在边楼里的弓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并且少了一根箭。
想到昨晚对伯爵的承诺,早餐一结束我就去了发报室。
今天值守的是个年轻的女子。
“请帮我给夏昂医生发一封电报,我想请他来一下阿尔德伦。”
“我们已经给他发过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是伯爵大人的吩咐,在通知警察厅之后,我立刻就给夏昂医生发了。”
“请再帮我补一封,让他带一些常规手术用具来。”
然后我直接去了夏厅。
先到的是拉格伦。
拉格伦看见我时足足愣了三秒钟,我以为他又会先审我,可他转身就走了。
一位警官打了声呼哨,轻声说,“拉法罗医生,看来你在阿尔德伦过得不错。”
虽然莫名其妙,我仍然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过了好一会儿,开始有人被威尔考叫过去。
我一边读晨报一边等拉格伦探长大人传唤我。
接近中午时,威尔考终于来找我了。
请我去用午餐。
阿尔德伦开放了一间会客厅,刺绣桌布上陈列着品种不多但绝对够量的食物。
警官们拿着盘子聚在餐桌边。
拉格伦和主人都不在。
我往盘子里随便装了点配菜,坐在窗台上,眺望着阿尔德伦通往吊桥的那条大道。
“拉法罗医生,您这样坐着,就好像在引诱谁把你推下去。”
我回头,看见莫里斯。
轻笑,“也许吧。”
“阿尔德伦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卡文迪许家族的历史充满了血腥与背信弃义,这附近土生土长的人都知道。”
“您也是这附近的人?”
“没错,我还有一个姨妈就住在离这里不到五英里的村子里。”
“您为何说卡文迪许家族的历史充满了血腥与背信弃义?”
他端着盘子,斜靠在我身旁的窗框边,“数个世纪之前,有一位叫亨利·卡文迪许的边境领主娶了威尔士的公主,后来,他杀死自己的妻子,趁她的兄弟带着军队来参加葬礼时,联合英格兰的军队展开一边倒的大屠杀。因为这件事卡文迪许得到英格兰国王的封赏,得到了新的封地,成为了英格兰的伯爵,一直延续至今。”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传说?”
“您应该去问历史学家,不过,城堡确实有很多传说,村子里的老人相信卡文迪许家族和魔鬼签订了契约,在我小的时候,村里曾有女孩失踪,有人说这是卡文迪许家族在献祭活人,以对抗被害者的诅咒,”他顿了一下,“我觉得那是无稽之谈。每一桩罪行的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鬼灵精怪。如果一个家族持续产生罪恶,就应该把他们全部送上绞架,而不是举行驱魔仪式。”
“我想从事理性职业的人大体相似,我也不相信巫术或是神迹。天堂与地狱也许各自有主,但尘世是属于我们的。”
莫里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拉法罗医生,我喜欢你这句话。”他略微向我靠近,“我听说您曾经对拉格伦提到过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他不愿相信您,但我很想听一听,作为这座城堡的客人,您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我微笑。
“那是一个误会,还好没有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
“那么,是怎样的误会?”
我朝大门望了一眼,笑了一下。
“莫里斯警官,我很珍惜我在阿尔德伦获得的友情。我认为我在这里受到的招待是无可指责的。而且一个正直的人不应该搬弄是非。”
“我换个说法吧,对于发生在阿尔德伦的这些案件,作为半个当事者的您,也许曾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也许您并未放在心上,但对我们而言,可能是解开谜题的关键,请您回想一下,可以把这当做是我的请求。”
我无辜地思索了一会儿。
“如果你想知道在案件发生的时候,我在哪里以及做了什么,我会毫无保留地讲出来,但我无法为你提供任何额外的线索,因为我,不记得有任何可疑的,不同寻常的事情或细节。”
他爽快地笑了一声。
“您听过那句话吗?邪恶会,相互吸引。”
我愉悦地看着他。
“拉格伦一直认为您暗地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都觉得他太针对您了……可我现在开始觉得,您似乎被这座城堡同化了。抱歉,我不能再跟您交谈了,”他玩笑般说,“否则,可能会忍不住把您推下去。”
午餐会快结束时,路易终于到了。
路易在看见我的第一个瞬间愣了一下,然后是,“我的朋友,谁打你了?”
我意识到是嘴唇上的伤口。
“没什么,我等了你一个上午。”
“电报送来的太晚了,我差一点就去伯明翰了,伯纳德冲到车站把我喊回来。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接过他带来的手术工具箱,请男仆托威尔考暂时帮我存放在随便什么地方。
“为什么不放在你自己的房间里?”
这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还好他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有人需要动手术?”
“我发现这地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陪他坐在宴会厅的沙发里,他一边用简餐,一边听我给他讲现场的情况。
“你还是要留下来?”他看着我问。
我立刻离开他去拿报纸。
“我说过,在这里待着心情很平静。”我背对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法国?”
“月底。”
“准备回去待多久?”
“说不准,使馆一直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我沉默着,伯爵希望路易能陪着阿兰,安洁尔不希望路易出现在阿尔德伦。
得想个折衷方案。
我拿了几份期刊回来,拉住路易的手臂,“听我说,这是一个请求,你能把阿兰一起带去法国吗?”
他谨慎地看着我,“这是——你的‘请求’?”
“就当作是我的请求吧,他本来也准备离开阿尔德伦不是吗?你说他问过借宿的事。我想如果你能把他一起带去法国最好不过,离开这个给他带来伤心回忆的地方。”
我全程看着他的眼睛,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男仆们正在收拾残局。
“我希望由你去向他提这个建议,我昨天晚上去看过他,大概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路易把餐盘推给男仆,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朋友,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借你的嘴,对我说话。你今天的状态比昨天还不对劲。”
我的脸色变了。
“我就不能偶尔对谁友善一点吗!”我把期刊扔在他的胸口上,起身就走。
他一把拉住我。
“好啦好啦,我会试着跟阿兰讲的。”他一边把我拉回身边,一边把期刊捡起来。
“你看起来很没精神。”他想让我靠着他的肩,“每天都有好好睡觉吗?”
我没有接受他的好意,直直地坐着打开期刊。
他也不再说话,手仍然放在我的肩上,似乎在陪着我看。
拉格伦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夏昂医生,您和您的被监护人都在这里,很好,威尔考,劳驾把名单上的人都叫到这个房间里来。”
太好了,这一回是公开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