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会客室找到了今天的报纸。
有人在阿尔德伦附近的泽地里发现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
他面朝下溺死在泥泞之中。现场似乎发生了争执。
据村民指认,该男子是附近村子里的人,目前在阿尔德伦当值。
“威尔考先生,”我叫住男管家,“阿尔德伦装了电报机对吗?我想给我的朋友发一些讯息。”
他领我去了发报室,一个过于清秀的年轻人表示很荣幸为我效劳。
“请帮我发送这些内容——”
在他等待握手码回应的时候,我随手翻了翻最近的电报底稿,最近一条是发给弗洛伊德医生的,时间是昨天。
接近四点时,拉格伦找到我,第一句话是,“听说你有一些口供要坦白?”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警官笑出声来。
拉格伦回过头,警官立刻收敛了表情。
“谢谢,如果我是凶手,我一定会在尸体上留下用来考验你的、能让你找到我的线索,那会让我有一种被人了解的快感。”
“你想说什么?”他不快地问。
“我想也许我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我建议你调查一下伯爵的客人,那位叫安洁尔的先生……”
我情不自禁地停下来。
内在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令我心乱不已。
是安洁尔留在我意识深处的警告……
“我没有时间跟你浪费。”拉格伦提醒我。
我坚持着说下去,“我确信是他在不断地让我丧失记忆。伯爵夫人遭到不幸的那天夜里,城堡里一定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
咽喉上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锁链被逐渐拉紧,毫无来由的危险感一点一点地吞没我。
他打断我,“他做了什么可疑的事?”
我调开话题,“那个地下室的房间确实发生过一氧化碳泄露吗?”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他做了什么可疑的事?”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再给你五秒钟的时间,”他一字一顿地问,“他——做了——什么——可疑的事?”
我艰难地说,“……我确信城堡里有一个杀人犯——”
他再一次打断我,“我建议你与其向我求助,不如给夏昂医生发电报,让他尽快把你接走,顺便再治治你的被害妄想。”
我从落地窗外看着拉格伦穿越修建得很美的石砌庭院,威尔考追上他,大概是请他留下来用晚餐。
被强烈束缚的感觉逐渐消失。
我转头去了地下室。
些许烧焦的气息代替了兰花的香味。
壁炉前面的地毯上有一个被火烧过的可怕痕迹。我拿拨火棍在壁炉里翻了翻,似乎烧过毛发之类的东西。
我环顾这间屋子,前天夜里丢满一地的书籍已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回去了。那本柏拉图依旧安静地躺在床脚边上。
整个房间的水粉画继续围绕着我。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些画作时心头狂躁的感觉,此时此刻,虽然对那些色彩的认知并没有变化,但现在再看见它们,心头却是一种温暖的刺痛感。
书桌上醒目地放着一个被涂得五颜六色的板球,拿起来,看见一个名字——
“阿尔伯特”。
感觉很奇怪,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心中异常安宁。
第一天夜里,安洁尔到底削掉了我的什么记忆。
我在书桌旁坐下,用一只手轻轻地抛着这个球,看它撞在书桌后的墙上,滚回来,按住,继续抛过去——
它弹回来的时候跳过了我的手指,滚到了地上。
我回头望了一眼,打了个哆嗦。
卡文迪许站在门口的阴影里。
“伯爵,您吓到我了。”
他一言不发地弯下身拾起球,走进来递给我。
我从他手里接过球。
“阿尔伯特是您在牛津的朋友?”
他嗯了一声。
“他去世了吗?”
嗯。
“您一直在怀念着他?”
他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这么说很怪,但我可以理解,我也在大学里遇到了很好的朋友。”
“夏昂医生。”
对,我笑了。
他的眼神似乎颤了一下。
“那时候他叫理查,”我看着那个球,慢慢地说,“开始我还以为他也是英国人,但他告诉我他有个法国名字——真巧,我们相遇时,用的都不是现在的名字——回想起那段时光,好像是另一段人生,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去想,每天只要看见他心情就会很好,他嘲笑我的法语带意大利口音,总想带着我逃课,然后被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们一起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他,他知晓我所有的秘密,好的以及不好的,并完全地接受,”我沉默了一会儿,“无数次地,陪我渡过漫长黑夜……我们以为那是永远不会结束的飨宴,永远不会结束的盛夏——”
我抬头望向他,“没想到快乐的时光只有两年。”
他看我的眼中似乎闪动着什么。
“后来你病了吗?”
我无所谓地偏了一下头,“我想病得挺厉害的。”
“他一直没有放弃你。”
我轻轻地笑。
“他现在越来越暴躁,我想是因为我的原因,说不准他哪天忍无可忍了就会把我绑上手术台往脑子里来一刀。”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他似乎是脱口而出。
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狼狈地避开目光,很快转身离去。
“伯爵,”我喊住他,“这些水粉画是您的手笔吗?”
“不是。”
我慢慢收回视线,望着手里那个球。忽然地,意识到一件事,抬头,望向整个房间的小幅水粉画作。
如果我猜得没错——
我拒绝了下午茶,直接去吃晚餐。
安洁尔刚在我身边坐下,我立刻站起来,坐到另一边去。
拉格伦当然注意到了。
用完餐后,我一个人返回了地下室。
途中,遇见女管家拿着一个相框给威尔考。
“这是阿尔德伦的仆人们?”我问。
他们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拉法罗医生,是的,它挂在附楼的仆人休息室里,我们现在必须把它收起来。”女管家说。
“……因为今天发现的那名死者在里面吗?”
“不,不止,”威尔考轻得不能再轻地说,“是他谋害了伯爵夫人。”
我微微地震了一下。
“……能告诉我是哪一位吗?”
女管家僵硬地指了指。
在一众表情严肃的仆人之中,有一位男仆笑得十分灿烂。
威尔考说,“法扎·伊文斯。昨晚附楼清点人数时,报告了他下落不明,今天警方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了一颗黑色的珍珠。”
“是伯爵夫人的东西?”
他点点头,“夫人的首饰很多,但她……没有太多机会使用……”
女管家说,“警方推测是他偷项链的时候被夫人看到了,当时没点灯,他不知道是夫人。”
威尔考低声说,“他可能把项链拆卖了,然后交易的时候……探长说会从销赃这条线去查……这对阿尔德伦确实是一桩丑闻。”
“他来阿尔德伦几年了?”
“快一年了。”
“找到凶器了吗?”
“……警方没说……”
我沉默地回到地下室。
整个房间的画作都被我取下来了。
画是旧的,钉孔是新的。
我把画作大面积地铺在地毯上,尝试着拼了一部分。
是的,这是一整幅画,被拆切为不同尺寸。
时间慢慢流逝,那幅画渐渐在我手中显露出真容来——
“您今天做了一件小小的反叛的事。”
安洁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的动作停了停,然后继续拼下去。
他按住我的手。
我不得不转头看他。
他的唇边有一个冷酷的微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能给路易发电报吗?”
“您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件事,”他轻轻地说,“您说了一些很不合适的话,对很不合适的人。”
我一言不发。
“鉴于目前的契约无法完全规范您,接下来的课程会很严厉。”
我低声说,“你拦住了电报?”
“不,夏昂医生要来就来吧,”他几乎在我耳边说,“我向您保证,今晚过去之后,您会非常完美,无论对您还是对我。”
他一把将我拉起来,吻过我的左手,做了一个优雅的“请”的手势。
“您知道‘上课的地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