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屋内并不宽敞。

虽然大,但堆满了杂物。有旧式的手扶独轮车和一些农作物什。泛着青色的石磨架子上堆满各种旧报纸,被塑料袋扎紧的旧衣服堆了一面墙。

水压井的扶手扭着脖子靠在石磨旁,黑漆漆的出水口像一张撑大的嘴巴无助地梗着脑袋。

除了身后的床,无处可以歇脚。

床上的棉花褥子也是几十年的老款,发黄的被罩布满霉点。

江也觉得呼吸也跟着不畅,整个鼻腔里爬满霉菌,叫嚣着直冲脑门。

他想夺门而逃,随便逃到什么地方。

门外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江也发憷。江也自认为并不是胆小如鼠之辈,可这次不一样,后脖子被人拧着,一根筋都麻酥酥地。他觉得不对,却又想不起哪里不对。

仔细想想,好像是从公司搬迁开始,他就觉得不对。

原来公司在居民区租了两栋连廊别墅,员工宿舍也在同一个小区,上班和下班活动范围都在一地儿。后来老董事长退休新董事长上任,新董事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从居民区搬进写字楼。

大家伙的确开心一段时间。写字楼周边繁华,吃喝玩乐一条龙,的确狠狠过了把城里人的瘾。

好日子不长,同事接二连三的生病,病得还都是奇奇怪怪。先是感冒咳嗽这些个小病小灾,接着是企划部的壮汉好端端被锁在楼层卫生间,一锁就是一整夜,等第二天早上保洁来拿清洁用具时,人已经晕死在卫生间,拉去医院后住了两个月,百八十斤的汉子瘦成了麻条。

没有毛病,也吃得下去,就是瘦,瘦成皮包骨后办了离职回老家去了。

接着又是几位壮汉莫名其妙被留在公司过了一夜,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血,最严重的那个跳了楼。说来奇怪,跳楼那位回的老单位联排别墅跳的楼,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消停了一段时间,谁也不愿留在公司加班,怕被锁在十八楼。只有江也没事,连着处理几晚上的数据,来去自如后公司大部分的加班都落在他头上。

加班费三倍,还能调半天休,对于经济紧张的江也来说是好事一桩。可他觉得不对劲,每次加班都不自在,具体也说不上来哪里。

直到那个医生被人捅死在巷子里,江也才忽然明白那种不对劲是一脚留在人间一脚踏入鬼门关。

所以解一跟解十三说他命不久矣他丝毫没有怀疑。

他觉得自己快要挂了,但不是现在,那种慢慢被人放血的感觉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他。

即便是在这间屋子里,江也仍旧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他。

他饿。

困。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

江也猛然起身向门口走去,他要打开那扇门。至于打开门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他只是想开门,走出去。

江也伸出手搭在门把手上,身后角落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昏黄的灯光下,什么也看不见。

“也许是老鼠。”

江也安慰自己,他拉开门,门口站着解一和解十三,解十三手上端着面条和几根咸萝卜。

面条汤汤水水,像是反复煮过几回已经不成形状。咸萝卜黄澄澄地,叫人口水生津。

解十三冷着脸,又圆又亮地眼睛灰蒙蒙地。

“听说你饿了,只有早上剩的苗条,你将就吃一点。”

江也本来想问他们晚上吃什么,可最终没有张嘴。一切都透着诡异,诡异的开端,诡异的小院里住着诡异的父女。

江也接过面条和咸萝卜转身放在桌子上,身后的门再次合上,还有铁将军锁门的声音。

他慌了,转身撞着门问:“为什么锁门?”

解十三低声道:“晚上我们要出去,你好生呆着,熬过这一夜就没事了。”

解十三这人长得软糯糯地,性格硬邦邦地,但看着不像坏人。

江也趴在门缝上,解十三跨上自行车,解一叼着旱烟袋坐在石桌边。

没有月亮,小院黑漆漆的浸泡在湖水中。

解十三说:“别死。”

眼神阴郁眉头紧蹙,死死地盯着门缝内的江也。

等解十三离开小院,解一搬着板凳守在江也门口,江也在门内就着咸萝卜吃着泡汤的面条,还别说样式不好看,味道属实不错。

江也一边吃一边跟门外的解一搭讪。

解一也有问必答。

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江也吓丢了筷子。

他说自己活了两百年还没见过像你这种命格。

“多久?”

解一嘿嘿一笑:“算算也是第六世了。”

江也没有说话。

“你就不想知道谁借你的寿?”

“谁?”

“解十三去查了,不出意外你明早就知道。不过你得活到天亮。”

说了等于没说。

“今晚,会挂吗?”

“谁知道呢。这个主要还是看你祖上积德,你前世修得因果。不过解十三看中的人,死不了。”

解一犹豫片刻,继续道:“就说你万一真嘎了,以解十三的本事也能给你从阎王爷跟前捞回来。”

门内江也一碗热汤面下肚,整个人暖洋洋地生出几分困意。

手机没电了,他朝门外嘟囔两声,不见解一回应,扒着门扉上看,只见门口条凳还在,解一却不知所踪。对门屋内亮着灯火,江也犹豫片刻和衣躺在发霉的床上。

他心里想,若是手机有电怎么也该打个电话回家,要是今晚真交代了,屋头老娘要哭断肠,老头子无所谓麻将桌上一坐啥都抛之脑后。

江也心里想,若是今晚死不掉明天他就辞职回老家,守着老娘屋里头的三瓜两枣过活,至少饿死前能吃上一顿老娘烧的饭。

话说,那碗面条的味道真熟悉,跟家里土灶烧出来的一模一样。

就是汤了些,面不够劲道……

屋头手工擀出来的杂面才叫一绝,可惜出来这几年再没吃上过。

江也心里记挂着那晚挂着鸡油酸汤的杂面,至于什么时候睡着一概不知,他只隐约觉得自己又坐回饭桌上,吃着自家老娘擀出来的杂面和着老母鸡汤,上头再盏点儿雪里蕻,淋点儿辣椒面再用热油这么一滚。

香啊。

连灶上的老鼠也惊动了,咯吱咯吱地到处乱窜。

江也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吞着面,青花瓷碗里却一根不少。面还是面,汤还是汤,连上头的雪里蕻冒着尖儿嘲讽他自不量力。

父亲坐在床边,旱烟袋在脚跟上磕着。仔细看两只脚的前半脚掌消失不见,只留下半截柱子骨头。柱子能走,但老头子不肯,要老伴儿推着轮椅四处溜达。

江也端着面跟着轮椅后面,一边吃一边听着老头子逢人抱怨。

“就是这个人,想留在大城市里,不给老子养老还指望老子卖宅基地给他买房。我呸!老子死都葬在宅基地里,毛都不给他留一根。断子绝孙地东西,也不瞧瞧看看。”

老头子骂得难听。

江也吃得飞快。

碗里的面一根没少。

路上的街坊邻居捧手含笑跟账房里的石膏娃娃似的。

江也知道自己在发梦。可他醒不过来,他越吃越饿越饿越吃,单单一碗杂面,将他涨得像天上的月亮。

天黑透了。

轮椅咕噜噜往前转,老头子的声音嘶哑只发出咯吱咯吱地呼吸音,江也仍旧一边走一边埋头吃面,衣服爆开成碎片挂在身上。

他们三人走在田埂上,两边是半人高的青蒿草。四周很黑,只有轮椅前方一束微光。

母亲接过碗筷,提起袖口一点点轻柔地擦拭江也的脸颊。

“到了。”

母亲轻声地说。

“去吧。”

父亲抬手指着青蒿草背后。一口巨大的蓝色带着翻盖的棺材躺在草丛之间。

江也没有动,他觉得那口棺材过于眼熟,不正是巷子里的蓝色垃圾桶嘛。

母亲小声啜涕,父亲厉声催促。

“你不能自私得让大家给你陪葬。”

父亲十分严厉。

江也抬起脚走向那口蓝色棺材,侧身躺进去,棺材很大很空,似乎可以躺下成千上万个人,但江也仍旧侧着身子蜷缩在角落处,最后他慢慢融合成了看色棺材的一部分。

就像是机床上的一枚螺丝,无关紧要却不可或缺。

江也听见哭声,却张不开眼睛。

他又来到之前上班的居民区,推开别墅大门同事都在办公,每个人脸上都雾蒙蒙地瞧不真切,但江也还是一眼认出谁是谁。

抱愧那位带着口罩扣着遮阳帽长衣长袖佝偻着身子的男人。

他叫金涛,是法务部二把手,985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一毕业就被高薪挖进公司。

一个月前,他从这栋楼里跳下,三楼靠窗户位置,被楼下的灌木丛戳瞎双眼,据说发现时候还有一口气,等到医院才咽气的,所以他老婆直接在医院处理他的后事,连家都没有回。

金涛邀请江也上楼顶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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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全员妖怪横走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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