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楚绥之他们连同飘渺山其他门派的弟子，集各门派之长，在灵泉边布下了法阵。
柳善明虽然逃脱了追捕，但若想接近泉眼，必得先破阵。
看来今日，就是他们现身之时了。
喻清欢见楚绥之没马上回应，背对着她捧着一件衣服出神，直觉哪里不对劲，但此时已顾不上揣测意中人的心思，忍不住出声催促：
“绥之，大家都在等我们了！连兰邦女帝都将宫中亲卫派去了。”
原本凝神敛眸的男人睁开双眼，眼中似有一丝清明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几许困惑。
他攥紧手中的香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差一点，就差一点。
不过来日方长，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眼中重又焕发坚定的神采，转身时乌发青扬，似乎因闻到了战斗的气息而暗自鼓舞。
手心朝上，白光大作，青铜长剑倏地显现，渊鸣剑身微颤，发出丝丝嗡鸣，似乎对接下来的场面深感期待。
“走吧。”他淡淡吐出两字，便率先踏出屋外。
日光给他周身镀上了淡淡的晕影，喻清欢松了一口气，跟上的时候眼里是散不去的迷恋。
这才是她喜欢的楚绥之，那个光风霁月心怀天下的玄虚派大弟子。
“师兄，等等。”
楚绥之堪堪回头，见许一灵扶着言墨也跟了出来，两条剑眉拧地更深了。
言墨有楚绥之输送灵力，又有云师叔制的丹药，虽性命无忧，但到底是受了重伤，若是强行频繁动用灵力，恐怕会伤到根基。
对上楚绥之不赞同的眼色，言墨虚握成拳轻咳几声：“师兄，就让我一同去吧。”
“我的母亲，因他而死。”
这句话很轻，却又重如磐石，压在他心里很久了，如今也不得不让楚绥之动摇。
“大师兄，就让他去吧。”许一灵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反正就算你不让，他也会偷偷去，不如我看着他，绝不让他拖后腿。”
——
他们赶到时，果然柳善明的同党正与飘渺山一行人以及扶摇的亲卫在灵泉的阵眼前对峙。
飘渺山众人中资历最深的当属凌霄宫主井桉，据说已有百岁高龄，但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且身姿玉立，仪表堂堂，外加为人没什么架子，很好相与，素来很得年轻一辈的尊崇。
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见人到齐了，便与众人商议：
“诸位小友，柳善明阴险狡诈，迟迟不出现，不知又要使什么诡计。为了稳妥起见，不如老朽先带一队人进阵，这样里外都有照应。”
“井前辈说的有理。”
“是啊，我愿意同井前辈前去。”
“那我等在外面镇守，确保万无一失。”
......
楚绥之本有些犹疑，毕竟此阵集各门派所长，就连他们，也需要合力才能打开，实在没必要节外生枝。
但见众人都没意见，又想起师傅叮嘱过要以凌霄宫主为尊，便也点了点头。
合力启阵时，楚绥之就在井桉的身侧。
在法阵开启的缝隙越来越大时，楚绥之知道一直觉得的不对劲是哪来的了。
戾气！是戾气！
井桉身上有似有若无的戾气气息，可戾气，只有魔修才会有。
这时，法阵开启的缝隙已够一人通过，井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眼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
他正要飞身而入，却不料被人止住，对方招式凌厉，一时没反应过来便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楚小友，你做什么！”他格挡住楚绥之的攻势，眼看着法阵又重新关闭，眼中是止不住的盛怒。
“前辈不若先解释一下，为何方才与我过的几招中，使出了戾气。”
楚绥之的眼神冰冷如冬日冰湖，看来，飘渺山出了叛徒。
余下众人本摸不着头脑，一边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一边是一呼百应的同辈之星，实在不知该站谁，但一听“戾气”纷纷统一了战线。
“是戾气！我刚才也看见了！”
“戾气，不是只有魔修才会用的么？”
“真没想到堂堂凌霄宫主竟是这种人！”
井桉见被戳穿，也不多话，眼中阴狠毕现，接下来的几招，招招致命。
众人本想前去相助，但他们很快就诧然地发现，身为一宫之主的井桉竟有不敌之势，渐渐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一道黑风闪过，几根泛着诡异光芒的银针朝楚绥之而来。
他侧身躲过，将将站定，便发现井桉已被突袭之人带走。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瘦削，长眉细眼，和井桉立于对面，捋着稀疏的山羊胡，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绥之。
“柳善明。”
“不愧是飘渺山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修为不凡，脑子也好。”
柳善明的声音尖细粘腻，让人有种毒蛇缓缓爬上你裸露着的脚踝的不适和阴森。
“只是可惜啊，被仙门那帮人教成了这副古板样子，啧啧啧。”
他摇着头，似乎是真的痛心疾首，扼腕叹息。
“正道有什么好的，看看凌霄宫主，当年也是人人称赞的好苗子。可如今，苦修多年无果。即使真的飞升成仙又如何，还有无尽的升阶之路等着你。”
“最后你成了神又如何？可还记得当初是为何而成仙成神？”
“世人皆苦，灾祸横行。可有仙人下凡来拯救苍生？”
“何不同我一道，重塑安乐尘世，做凡人真正的救世主？”
在柳善明滔滔不绝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安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时，天空也随之乌云密布，惊雷滚滚。
仙门众人面面相觑，虽不想承认，但有不少人松开了紧握着法器的手，眼神迷离，垂头回想他所言，竟觉不无道理。
“这是惑心术！不要中计！”楚绥之一直警惕地盯着对面，身体前倾，呈备战状态。
他将渊鸣挥至空中，渊鸣在众人上方盘旋，剑气形成了保护罩将众人笼罩在内，也隔绝了无声无息从四方涌来的黑气。
众人的眼神这才恢复清明，更为柳善明的行径所不耻。
“哈哈哈，不愧是我欣赏之人。”
“只可惜，同我那外甥一般，冥顽不灵。”
柳善明阴寒的眼神凉凉掠过对面一言不发恨恨盯着他的言墨，拊掌两下，重又看向楚绥之，嘴角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那不知，这美人计，对你有没有用呢？”
掌声未落，众人便见一白衣女郎携一粉少女从后面走了出来，粉衣少女双眸紧闭，全靠白衣女子搀扶，隐约可见双手被绳索捆绑。
待看清她们的脸，率先乱成一团的是扶摇的亲卫。
“是神女！神女被他们劫持了！”
“不，神女和他们是一伙的！”
“难道他们才是天道所归？”
“那我们怎么办？上苍还会继续庇佑我们吗？”
“大师兄，是......是茴茴！茴茴在他们手里！”
许一灵一见季茴昏迷的样子，就慌了神，急着上前想要让楚绥之救她。
“闭嘴！”喻清欢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对方温柔可人的面具终于被撕裂，但许一灵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言墨抓住了她的手，对着她无声摇头，她颓然地蹲下身去。
天下苍生和一个凡人女子，别人会怎么选，她很清楚。
那大师兄呢？会有别的可能吗？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呀......
哗——，一桶又一桶凉水毫不留情地浇在季茴脸上。
季茴先是被水呛得猛咳，在剧烈的咳嗽中悠悠睁开了眼睛。
是梦吗？不远处那个白色的身影是他？
一灵也在，还有言墨。
身体比意识先行，季茴想要靠近他们，却发现胳膊一左一右被人箍住，双手也被绑得生疼。
而将自己迷倒的纤凝就在自己身侧，想起昏迷前所听到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在被拿来威胁楚绥之！
“年轻人，若你想要这位小美人安然无恙，就封印法器，前来以身换她。”
“听闻你的佩剑是上古神器，我倒要看看，没了它，你还是不是我的对手。”
季茴的身影一映入眼帘，楚绥之就不由自主握紧了渊鸣，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心口，他方才将那只香囊重新放回了这里。
渊鸣在震，这是它发怒的征兆，而楚绥之的心跳更是反常，感觉只要他一张嘴便要从口中跃然而出。
两军对阵，军心乱了是大忌。所以他在克制，也在等，等柳善明相信季茴于他并无特殊之处。
楚绥之的岿然不动，给了其他人很大的信心。
“我就说嘛，楚师兄向来一心向道，怎会中如此低级的美人计。”
“何况还是一个凡人，要我看如果是喻姑娘，还有点可能。”
“哼，卑鄙小人只会使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看待会儿不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这就是男人的真情么，在自己的前途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楚绥之的无动于衷，倒让纤凝对季茴在欣赏之外又多了一分可怜。
季茴完全没听进去，她现在满心担忧，担忧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楚绥之。
对，她很笃定楚绥之会来，即使现在的他不记得自己。
毕竟......他是楚绥之啊，即使自己是个陌生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轻飘飘地用一个人的死去换天下人的安。
透过林中的朦胧水雾，她锁定楚绥之沉沉的黑眸，对着他微微摇头。
她不是不怕死，她怕疼，怕亲友为自己难过，也怕他永远想不起自己。
但她想，她可能更怕他因自己而死。
当冰冷的匕首抵住季茴纤细的脖颈，并持续施力，划出一条血痕时，楚绥之如神像般不悲不喜的面容终于有了裂缝。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