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季茴眼角余光是轩窗上微晃的树影,背后能感受到从尚未阖上的门缝中溜进来的微凉晚风。
刚刚那句话本是开玩笑的气话,因为她清楚,白日里楚绥之的疏离定有他的理由。
若是连这点信任都不能给他,那她未免也太过不懂爱了。
可等他真的来了,笃定的相信被印证,那股子酸涩反而从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往上翻涌,让眼眶湿润,嘴角下沉。
天知道她有多怕。
快速与自己拉开的距离、冰冷客气的称谓、对自己受伤的无动于衷......
她多怕他又不记得她了。
委屈劲儿一上来,便顾不上刚被自己下了逐客令的男人了,直到脚踝处温热的触感传来,才发现他早就坐在了床沿上。
大大的手掌裹住季茴虽微肿但仍纤细非常的脚腕,一下一下揉捏,力度适中,很好地缓解了她的酸痛。
一下一下,也把她皱起的小脸渐渐抚平,但她还是没转过身去,只眯着眼享受着他的无声讨好,同时尽量不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还疼么?”低沉暗哑的嗓音在暗夜里像绷紧的琴弦,无端让人有种想反过来去安慰他的冲动。
唉,冤家,真是冤家。
季茴装生气装到现在也装不下去了,气恼地用粉拳捶了下床,便一骨碌坐起来,往人家怀里钻。
她双手紧紧环住楚绥之精瘦的腰际,脸埋在他带着凉意的胸前,一字一句,声音闷闷的,“脚不疼,心疼。”
“你白日里冷落我,跟我装不熟,我可难过了。”
算了,他就是个只知道修炼的木头,跟他生什么气。他看不出我的情绪,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他。第一次谈恋爱嘛,互相体谅一下。
可过了很久,还没有回应,本以为他会红着脸慌乱解释的季茴疑惑地抬头,对上他幽深的眸子,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季茴觉得不对,坐直身体,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手心。
楚绥之深深呼出一口气,“若我说,白日的并不是我,你相信么?”
“你说什么?”
季茴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句话,猛地抽回手,缩到床角,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还有假冒的楚绥之?那她怎么知道眼前这个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长得一模一样,言行举止也没什么问题啊......
见季茴不信任地端详着自己,楚绥之知道她是误会了,只能哭笑不得地继续解释。
原来,同心咒的威力太过强大,楚绥之仅有部分神识恢复了关于季茴的记忆,可这部分神识平日里被压抑在识海深处,直到那天听闻季茴即将和扶光成亲才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
只不过,这部分神识也只有在夜晚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才能苏醒,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楚绥之只在晚上来找季茴的原因。
此时,楚绥之的太阳穴又隐隐作痛,但他极力压制,只咬着牙忐忑地看向季茴。
他近日已在找解决之法,本不想告诉茴茴让她担心的,谁知......
想到这,他面上是一幅懊恼的神色,轻轻覆住季茴的手,开始口不择言:
“白日的楚绥之不认得你,你不要喜欢他了。他不记得你,不配你的喜欢。茴茴只喜欢我好不好?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季茴原本满是心疼,内心的愧疚更甚,但听到楚绥之这番言论,顿时哭笑不得,这人,怎么甩锅给自己?还连自己的醋都吃?
她又一次坚定抱住眼前这个委委屈屈的大狗狗,一下一下轻抚他因不安而微颤的背,口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管是白日的你还是夜里的你,都是你,我都喜欢。”
“没关系,我等你。”
“就让我们,在天地规则的缝隙中相爱吧。”
——
翌日一早,季茴就叩响了楚绥之的房门。
她一袭粉衣,像极了当初与楚绥之相约灯会时的装扮。不过并不及那时盛装,毕竟出门在外,没有青果的巧手和珠宝华服,眼下还因为一夜没怎么睡留下了脂粉都盖不太住的乌青。
但她额间的桃花花钿和温润眼眸中的满满情意,都与那时的一般无二。
昨夜季茴看出楚绥之又头疼了,便谎称自己乏了,让他回去。
其实她翻来覆去了一夜,虽然只想到多重现之前二人相处的场景来帮他恢复记忆,但也不妨碍她一早就兴致勃勃地梳妆打扮,并做了糖葫芦来敲楚绥之的门。
同样是在他的门口,季茴的心境却与上次大不相同。
她理理鬓发,扯扯裙摆,检查了手中托盘上如水晶石般泛着剔透光泽的糖葫芦,唇角微扬,一抹笑意在眼底漾开。
行吧,追夫火葬场就火葬场了。喜欢的人脑子不好,只能宠着呗。
纤白的手指屈起,不轻不重地敲起了门。
许是心情畅快,敲个门都给她敲出了愉悦的旋律。
可这叩门声也不是谁都乐意听的。
楚绥之房里没反应,倒是隔壁的房门猛地打开。
喻清欢其实一向是不把季茴放在心上的,因为就连飘渺山都鲜有越过她的女修,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凡人。
可见到季茴明显特地捯饬过,又想到楚绥之对她若有若无的特殊,她脸上的半永久大方笑容不免滞了一瞬,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闪过。
“季姑娘,绥之出去了,有什么事的话和我说吧。”
绥之,绥之,又是绥之!我和你说的着么!
心下醋缸都打翻了,季茴也不乐意陪笑了,转身便要走:“没什么,那我晚点再来。”
“季姑娘请留步。”
“上次说的想来是季姑娘忘了,绥之不喜甜。”她瞥了眼季茴手中的糖葫芦,轻嗤了一声。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仙凡殊途。”待季茴转身,对上的是喻清欢势在必得的眼神和略带讥讽的微笑。
“所以,还是不要为了不可能的人和事,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这句话,还是留给喻姑娘自己吧。”
季茴的反应倒是出乎喻清欢意料,不仅不见愠色,还四两拨千斤地就把话打了回去。
“还有,绥郎不是不喜甜,是只喜欢我做的甜食。”
这句做作的话可把季茴自己都肉麻坏了,但见喻清欢一时语塞,面色铁青,顿觉“绥郎”这个称呼以后可以在她面前多叫叫了。
“绥之!”
不会吧姐姐,难道要和我比赛谁叫得肉麻不成?
可喻清欢脸上是欣喜一闪而过后的紧张,后便抛下季茴朝院中疾步走去。
季茴这才看见,是楚绥之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个男人,浑身血迹斑斑,不成人样。
她赶忙放下托盘,拎起裙摆就朝楚绥之跑去。
楚绥之一进院中就看见了她,或者说,好似只能看见她一般,哪怕喻清欢早已来到自己身侧在说些什么。
此时风扬起她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眼里担忧的神色,有个声音告诉楚绥之,她在向你而来。
楚绥之神色微动,克制住蠢蠢欲动想要接住她的手,垂下了眼眸。
这没有道理。
而且这种无法自制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季茴就站在楚绥之跟前,细细端详了他周身一圈,确认了他白衣上的血迹全是怀中这个血人的,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当她眼神掠过那名重伤的男子,不免惊在原地。
“言......言墨?”
——
被楚绥之带回来的言墨伤得很重,可就是憋着一口气,直到见到了许一灵,幽幽吐出一句“我回来了”才轰然倒下。
此时,泪眼婆娑的许一灵守在昏迷的言墨床边,边哭边骂:“骗子,大骗子!”
原来,言墨当初离开大景投奔柳善明,是替飘渺山去做卧底的。因为飘渺山也有人与柳善明勾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此事只有玄虚派掌门楚聿和楚绥之知晓。
所以楚绥之能得知柳善明的动向和意图,一路上都顺利地将他的据点一一击破。
如今这形势,言墨是败露了,不过也好,马上就收网了,早几天回来,许一灵也少难过几天。
这段时间虽然许一灵依旧叽叽喳喳,与从前一般同季茴她们笑闹。但季茴和昭阳都见过她突然看着远处沉默的样子,也都看出她有时候的眼泪并不是笑出来的。
真好啊,女主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男二号,并且成功改写了结局。
季茴看了苦尽甘来的二人许久,眼角都积起了欣慰的泪花。她眼神示意楚绥之一起出去,给二人留点空间。
她轻轻掩上门,却听得楚绥之试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师妹和二师弟......青梅竹马,现如今是两情相悦。”
她疑惑地眨眨眼,见楚绥之好似一脸为难,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这才看出来么难道?
“是啊,难不成你们师门不允许?”
“你不难过?”楚绥之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季茴的神色。
她一见言墨就急得跑过来,还担心地哭了,难道不是对言墨有意么?
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楚绥之是误会了,季茴顿时气笑了,狠狠瞪了楚绥之一眼。
“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开心还来不及,有什么好难过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开心......
头部一阵剧痛袭来,楚绥之一时站立不稳,不过虚晃了几下疼痛就消失了,但好似有什么碎片从他脑海中闪过,一时又抓不住。
“呀,你的衣服破了。”季茴发现他的外袍上划了个口子。
“脱下来吧,我帮你缝。”
白天的小楚:糟糕!是心动的感觉!你到底爱谁!
晚上的小楚:哭哭,老婆给那个脑子不好的做吃的,还缝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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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