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绥之是在季茴给扶光买冰糖葫芦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们的。
兰邦女子为尊,所以街上男子向女子撒娇卖痴的场景并不少见,扶光虽心智有缺,但和季茴的相处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因此连楚绥之也说不清楚,他明明并不得空,为什么会一不小心就看他们看了许久。
内心好似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留下来,看看她,离她再近一些。
所以在看到他们在为怎么回宫发愁时,他主动走近,提出可以送他们回去。若是飘渺山众人见了,定要纳闷,这玄虚派的冷面郎君何时变得如此热心肠?
楚绥之的声音在身后一响起,季茴就听出来了,她当下便是心里一悸。
这几日他早出晚归,季茴也不想撞见他和喻清欢出双入对的样子,干脆有意避开,倒也就没怎么打照面。
现在人家是好意,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拒绝,只能低着头,敛去复杂的眸色,暗暗等待扶光和宫人的反应。
只是一时之间,她也搞不清,自己是希望他们答应还是不答应。
有一位宫人是在扶摇御前伺候的,见过楚绥之,知道这位小仙长是陛下的贵客,正在为兰邦驱除邪魔,法力高强。眼看宫门就要落钥了,自然喜不自胜地将扶光托付给了他。
扶光也是个颜控,见到楚绥之就一口一个“哥哥”,咧着牙就拉着季茴跟人家走了,季茴也只能皱眉耷脸地跟上。
在回去的路上,扶光还是会对路边的楼宇摊贩充满好奇,所以走在最里面,时不时就指着新鲜玩意儿问季茴这是什么。
季茴怕他一个激动跑远了,便紧紧牵着他另外一只手。
楚绥之和季茴并肩同行,放慢了脚步,让二人不至于跟不上。
他目视前方,与身边的叽喳热闹间似有一线天然的屏障。
但他的余光却一直关注着季茴和扶光紧握的手,他的耳旁尽是季茴对扶光各种问题温柔耐心的回答。
他们......很亲密。
这个认知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心里像是起了一团火,在体内狡猾地四处飘荡,他的剑眉微拧,眼神幽深,呼吸有些乱了,脚步也没方才沉稳。
这种失控的感觉,很不好。他只能暗自镇定,企图用对话来压制这股无名火。
“郡主,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季茴虽一直很刻意地没看向楚绥之,微微偏头在跟扶光聊天,但却无法控制地关注着身旁的一言一行,所以在听到突然的问话时,她没有被吓到,竟还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转头,发现自己好像长高了,再次看向他仰头不用仰地那么累了。
“在楚仙长从花妖手中救下我之前,你我并未见过。不过先前同在京都,想必在宫宴上或者闹市中碰过面也是有的。”
这跟许一灵的回答是一样的。
不过楚绥之本就没想得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因为他虽对渊鸣的异常心存疑惑,但对自己的记忆力是有自信的。
但不知为何,季茴回话时美丽得体的微笑在他看来却是苦涩的,脆弱的,彷佛轻颤的蝶翼,风一吹便会消失不见。
不由自主地,他抬起了手,缓缓伸向季茴微笑的脸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干嘛,只是突然很想随心一回。
季茴的眼里慢慢呈现出疑惑,正要开口询问,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这才发现一辆从宫中出来的马车正飞速驶来,随即她眸中的困惑变成了惊骇。
霎那间,天地发生了旋转,楚绥之勾着季茴的腰一个转身便躲开了即使车夫极力拉紧缰绳也无法及时停住的马车。
幸好扶光趁着季茴和楚绥之说话就挣开她的手,走进了路边的铺子里。
楚绥之仍保持着紧紧搂着季茴的姿势,看着她惊魂未定的小脸,有些发白的嘴唇,眉头拧地更紧了,但很快却又被她睫毛颤动时划过自己喉结带起的微痒和身她上的清馨香气分了神,一时之间竟也没想到放手。
季茴双手抵在楚绥之胸前,能感受到他胸膛内有力的跳动,眼前是他微动的喉结。
太近了,感觉自己的一呼一吸都能被他感受到。
“楚公子,我没事了,放......”
她抬头想让楚绥之放开她,可甫一对上他柔情似水将要溢出的眼眸,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似被吸进了这双盛满银河的眼睛里,而他眼下的泪痣就是自己苦苦追寻想要捞起来的月亮。
“纤凝姐姐!”
扶光的大声呼唤让季茴回过了神,忙红着脸将楚绥之推开,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扯了扯有些皱了的裙子,便去寻扶光的身影。
谁曾想扶光来到了方才差点撞上他们的马车前,正兴致勃勃地马车里的人聊天。
季茴和楚绥之刚走近,便对上了车中人的眼神,彷佛她一直在关注着他们。
车中少女白色羽衣,气质冷艳,正是季茴在扶摇书房门口见过的——神女纤凝。
纤凝似认识楚绥之,对着他们一颔首,“惊扰到两位了,抱歉。”
季茴忙说没关系,不过显然纤凝也不在乎他们的回应,对扶光简单告别后便扬长而去,徒留嘚嘚嘚的马蹄声在街头回荡。
——
一进宫,扶光便被宫人接走了。季茴跟在楚绥之身后进了寄居的宫殿后便各自回房,一路无言。
楚绥之坐在书案前,却不似往常般急着拟接下来的计划或是给师傅师叔传信,而是轻轻抚上自己的喉结,回味着方才睫羽划过的触感,鼻尖又好似闻到了令他难忘的清馨。
“师兄,你回来啦!灵泉的部署......”
许一灵突然的推门而入让楚绥之恍觉自己在想些不该想的东西,有些不自在,便沉下脸训斥起眼前这个打断自己的人:
“说了多少次,进别人的房间要敲门。”
许一灵一只手中端了个盘子,另一只手正拿起里面的糕点往嘴里送呢,闻言就是一噎,差点呛到,咳了好一会儿才鼓着腮帮子,连嘴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急急争辩:
“我敲了的!你没听见!”
看着小师妹一脸比窦娥还怨的义愤填膺的神情,楚绥之便知道她没扯谎,是自己走神了。只得摸摸鼻子转移话题:
“你刚刚是要说什么?”
“哦。我是想说,灵泉边都按你说的部署好了。”许一灵也不是个小气的,在楚绥之对面坐下,汇报起了今日的行动及打探到的情报。
听完,楚绥之心里有了数,着手写起了传给师门的书信。
许一灵忙了一天,早就想去找季茴她们玩了,自然麻利地起身:“那我先走啦,师兄晚安!”
“等等。”楚绥之冷冷地叫住她,指了指她方才吃点心时掉落在案上的碎渣,头也没抬。
许一灵翻了个白眼,对着自家洁癖师兄的头顶做了个鬼脸,但还是认命地掐了个清洁决,走的时候还念念有词:“茴茴的桃花酥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容易掉渣了,最好让她改进改进......”
茴茴?的?
“等等。”
许一灵都快替他关好门了,又被叫住,脸上的怨念可挡都挡不住了。
“又怎么啦,大师兄。”
“咳咳,你的糕点......是郡主做的?”楚绥之有些不好意思,指指她手中的盘子,却并不敢正视她。
“嗯哼。”
“咳咳,师兄今日在外忙了一天,至今粒米未进......”
许一灵顿时警铃大作,把点心盘藏到身后,一跳就又是三步远,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不是吧师兄,这你都要跟我抢?茴茴给每人都送了一盘的。”
闻言,楚绥之在屋内快速扫视了一圈,可确实没有糕点的踪影。
正要解释,许一灵却跑远了,只留下一句愤愤的——“你堂堂玄虚派大师兄,不好好辟谷,抢师妹的零嘴,也不怕人笑话!”
楚绥之无奈苦笑,只得在案前继续未完的书信。
或许,她没给自己准备吧。
今日的书信写得有些磕绊,花了平日两倍的时间。
楚绥之心中亦有些烦闷,便起身去院里走走。
经过墙边时,听到了似有若无的猫叫声,他瞥见是两只小小的花猫,想来是在宫中四处流连的野猫。
可没走出去几步,他又退了回去,向猫儿们走去,把它们吓得钻进墙洞里就不见了。
楚绥之并不是爱猫之人,他只是看见,猫儿在吃的盘中餐,同许一灵拿着的很像。
果然,他蹲下身,看着一样的青花圆瓷盘,一样的藕粉色酥点,一样的桃花香味,一样的细碎渣滓,眼色忽明忽暗。
——
又一次来到了女帝的御书房,又一次女帝和自己两个人的对谈,又一次双方把自己的想法坦诚相告,可季茴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说......让我和亲?”
她不敢相信的神情完全在扶摇的意料之中。
扶摇很会看人,她看得出季茴的眼里有惊慌有困惑有抗拒,但唯独没有鄙夷和厌恶,由此她更加满意,难得好脾气地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您是不是有所误会?护心草是为后夏所求,可我是大景的郡主......”
季茴也没想过只是简单地想报个恩会把自己搭进去,虽还是在状况外,但仍极力解释。
“孤知道。这些天孤考虑的结果就是,若想获得护心草,你,大景的明月郡主,需和我的儿子扶光成婚。”
“这是条件,听清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