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发现墙下站了个人,着实吓了一跳,差点就从墙头滑溜下去,只能俯下身紧紧扒住墙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盯住季茴,一脸惊恐的样子。
季茴不禁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赏心悦目的景色和人,总会让人心生愉悦。
“一个路人。”
她笑意盈盈地看了看周围,特意压低声音问他:“你这是在干嘛?”
微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阳光下弯起的桃花眼里如有细碎金光。
扶光被温煦如春风的笑颜晃了一瞬,回过神来后也跟着紧张地环顾四周,看到没有别人后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后又看着季茴,小脸皱在一起很为难的样子。
这个姐姐笑起来那么好看,还给我帕子,应该是个好人吧。
他示意季茴靠近一些,把手指支在唇边,用气音回答道:“你不要告诉别人哦,我要出宫去。”
季茴闻言一愣,这才想通从方才便有的怪异感是什么了——这位公子的心智不似成年人。
垂眸略思忖几瞬,又见周围实在没有宫人,她只能拿出哄小孩的本事:
“你一个人出宫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就算没有坏人,你怎么跳下去呢?这墙那么高,摔下去可痛了。你要是受伤了,家里人该多担心啊。”
说到家里人,扶光的脸上闪过了几分挣扎,他也知道这样不好,于是低下头,揪着衣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声道:
“可是,他们都好忙好忙,没时间陪我出宫。老是让我等一等,我都等了好久啦。”
“这样,姐姐陪你出宫可好?”季茴观他的穿着和气派,必然是兰邦贵族,又常居宫中,恐怕是个小王子,虽然这个承诺有些托大了,但只能用此权宜之计了。
“真的!”扶光立马直起身来,眼眸焕发着神采。
要是有人陪他一起玩,自然再好不过了。
季茴不禁也被他的快乐感染,点点头,伸出手:“自然是真的。不过你得先下来,等我去跟你家里人说,得到许可了,我们就光明正大从大门出去。”
闻言,扶光爬下来的动作却顿住了,他鼓起脸颊,气呼呼的:“又要我等!我现在就想出去!宫里一点都不好玩!”
看着他一副下一瞬就会哭闹起来的样子,季茴觉得自己头都大了。这时,余光略过花圃,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扶光见季茴走开了,还以为她烦了自己,正撇着嘴难过呢。
不多时,他眼前便多了一个用草编成的......蚂蚱?
这草编蚂蚱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两根长长的触角随风抖动。
“好厉害!是你做的吗!”
这只是很寻常的小玩意儿,但扶光从未见过,甚觉新奇,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可还没摸到呢,就被季茴拽回去了。
她晃着草蚂蚱,眼里透着狡黠,循循善诱道:“你先下来,我就把它送给你,还有很多更好玩的东西呢!”
——
当浩浩荡荡的宫人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来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是扶光和季茴玩得不亦乐乎的场景。
他们蹲在墙边,将手摆成不同造型,对着墙上随之显示出的不同形状的光影进行角色扮演。
“姐姐快看!我是老鹰,我飞起来咯哈哈哈。”
而他们脚边,是各式各样的草编小动物。
“光儿。”一声呼唤,短短二字,不怒而威。
季茴循声望去,见宫人们立于两旁,低眉垂首,双手交于身前,动作神态整齐划一,无一人抬头窥视。
而中间的女子身着朱红凤袍,凤冠上嵌着一颗如鸽子蛋大小的东珠,红宝石金累丝步摇在鬓边随风轻晃。乌发如云,脸若银盆,眼似水杏,细长的眉毛微拧,殷红的朱唇轻抿,令人不由自主就想低下头去,是不容直视的美丽。
眼前这位虽看上去仅有双十年华,但兰邦女子向来驻颜有术,想必她就是兰邦女帝——扶摇。
季茴心中有了成算,不慌不忙行礼:“季茴叩见陛下。”
扶摇的眼眸扫过模样恭谨的季茴,只淡淡道:“郡主免礼。”
任谁都看得出来扶摇的态度不甚热络,只扶光还沉浸在游戏的欢乐中,连蹦带跳地跑到扶摇跟前,挽住她的胳膊,接连展示着自己的新玩具:
“母后!光儿交到新朋友了,看!这都是姐姐给我做的。”
他丝毫不觉得给一国女帝展示野草有什么不妥,一个个如数家珍:“这是蚂蚱,这是蝴蝶,这是青蛙......”
在扶光面前,扶摇就像是一位普通的母亲,看着他兴致勃勃的眼睛,边耐心地听边微笑应和,同时轻柔地为他拭去额角的薄汗。
好一会儿,扶光说完了,扶摇让宫人先送他回去洗漱一番。
扶光撅着嘴,一步三回头,不是很情愿,但季茴朝他点点头,用口型说着会再去找他玩,他才放心离去。
这位外邦郡主和自己儿子的眉眼官司,扶摇看得一清二楚,在临走前深叹一口气,对着季茴轻声道:“随我来吧。”
——
兰邦宫中的御书房并不大,也没有大景的金碧辉煌,但弥漫着清新的瓜果香味,架子上摆着的不是古玩,是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书籍,书案上则是御笔朱批的奏章。
季茴只瞥到堆积如山的奏章便不敢再看,低下头去,并不言语。
坐于书案前的扶摇似是对季茴的乖觉很满意,放下手中的朱笔,开口便说破了这几日的避而不见:“想必你也猜到了,孤本是想晾着郡主的。毕竟郡主所求,乃我兰邦圣物。”
听闻扶摇先开口,季茴也是松了一口气,再次深深拜下:“在下深知护心草五十年才结一株,珍贵异常。只是后夏主危在旦夕,且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才不得不贸然前来。”
说着,她抬起头,望着高处的扶摇,闪亮的眼眸满是恳切:“想必陛下也已知晓柳善明等人的计划,若能救下后夏主,也能保天下安稳,后夏和大景也会与兰邦愈加亲密。”
“呵,”扶摇对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以为意,勾起一抹嗤笑,“楚仙长他们已在灵泉部署,只要抓了柳善明,保住灵泉,任外面如何乱,我兰邦仍可安于一隅。”
“所以,我为何要为了不相干的外人拱手奉上我族至宝?”
面对扶摇如鹰般锐利的眼神,季茴一时有些讷讷,双拳不自觉地紧握。
“罢了,”又是一声轻笑,扶摇起身向季茴走来,“看在你是光儿新朋友的份上,孤会和神女商讨下的。”
她在季茴面前站定,似要看清她仙女般的外表下是真情还是假意,“想必郡主也看出来了,光儿单纯,如七岁孩童,既然郡主答应了带他出宫,还是早些兑现承诺,不要欺骗与他才好。”
从御书房出来,季茴是捏了一把汗的。兰邦向来不与外界交往,关于女帝的传闻更是不多,没想到其谋略心智完全不输男子,并且对无法继承皇位外加心智有缺陷的儿子是真心疼爱的。
人家做母亲的都差点要威胁自己了,还是快点着手准备带她儿子出宫玩吧,说不定还能曲线救国。
如是想着,脚步也加快了。而面前带路的宫人却突然齐齐停住,恭谨地躬身行礼:“神女安好。”
季茴这才看见,前方缓缓走来一行着白色纱裙的女子,俱是神姿毓秀。
为首的女子一袭白色羽衣,发饰亦为白色羽冠,脊背挺直,容貌冷艳,眼神空灵,与季茴擦身而过时眼神并无一丝偏离,果真如天上神女般无喜无嗔。
——
扶光头一回出宫,看什么都新奇的很,每到一个摊贩前都要叫停马车,跳下车观摩一番。
于是季茴干脆让马车和宫人都在后面跟着,她带着扶光用脚步丈量华阳的繁华街头。
这样的结果就是,扶光见了什么没见过的都要买,闻到带香味的就要吃,不一会儿,跟着的宫人手里和马车里就装得满满当当了。
“茴姐姐!这个是什么?可以吃吗!”扶光又发现了新大陆,欢欣雀跃地喊季茴来看。
走上前去,看到他指着的是一串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季茴嘴角的弧度下来了些许。
“怎么了?这个不好吃吗?”扶光其实很聪明,也很敏锐,感受到季茴不太高兴,自己也蔫蔫儿的,
“没有,这个......很好吃。”季茴忙又绽开笑容,上前买了一串递给扶光。“这是糖葫芦,吃吧。”
扶光喜笑颜开地舔了舔:“甜的!茴姐姐,你不吃吗?”
看着递过来的糖葫芦,季茴又推回去,怜爱地摸摸扶光的发冠:“你吃吧,姐姐......不喜欢吃。”
而在扶光看不见的地方,季茴垂下头,嘴角多了几分苦涩,看来,变得不喜欢吃甜的人,不止他一个啊......
等到扶光终于玩累了,同意回去了,季茴和宫人们却犯了难,马车里实在是塞不下两个人了。
可让扶光一个人先坐马车回去,他又不愿意。哭着喊着要和季茴一起走回去,宫人上来劝阻,还惹得他发了火,说就要和季茴一起走,并且不想让他们跟着。
“劳烦大人先回去通禀一声,我会将殿下平安带回去的。”没想到扶光心性单纯但是死倔,季茴只得先顺着他。
宫人为难地看着季茴,把腰弯的更低了:“郡主恕罪,事关殿下安危,奴才实在不敢先行离开。”
季茴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外邦郡主,鬼才愿意把自家的傻孩子托付给自己。
正在几人僵持不下之时,一道清冽如山泉的声音传来:“在下可护送郡主和殿下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