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楚绥之霍地看向季茴,却只能看见她额发下低垂的眼眸,明明他的唇畔还留有余温,指尖却如冻得狠了般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没听错。”季茴用力闭了闭眼,将眼里的湿润硬生生逼了回去,起身直视楚绥之已变得赤红的星眸。
“仙凡殊途,我不信你没想过。”
“你是皑皑山尖雪,还是最高的那一捧。我只是林间万千桃花中最普通的那一朵。雪不会化,但是花易谢。我们相遇一场本就是奇迹了。”
楚绥之急切地想要开口,但被季茴第一时间用手抵住,她看着他,眼神坚定,毫无动摇:“听我说完。”
“所以我们也该各自归位了,你悟你的飞升道,我顾我的人间事。回飘渺山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往前走,莫停留。”
“我会和一位普通的男子共老,而后死去。人生短短几十年,可能还不够你一次闭关。好好修炼,早日成仙。活上个千年万年,好好看看这广阔天地。”
最后,季茴艰难地扯起嘴角,故作轻松:“你知道我也是爱美的,所以千万不要来见我白发苍苍的样子,不要来看我步履蹒跚的背影。我很快就会不再思念你,希望你也是。”
看着楚绥之愣在原地久久不能消化自己所说的话,整个人似一座冰雕。季茴心疼不已,但还是按耐住想要抱抱他的冲动,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要在眼泪夺眶而出前转身离去。
但她还未踏出半步便被楚绥之从身后伸出双臂紧紧圈住,他将头埋在季茴颈侧,季茴能感知到有点滴湿润的冰凉触感,但她不敢回头,因为怕一见他通红的泪眼,自己花费数月建立起来的决心会顷刻间溃不成军。
但耳边楚绥之沙哑的声音和温热的气息早就让她眼前模糊了一片。“茴茴,不要丢下我。”
傻子,正是不想到了半路再留下你一个人啊。
先前的一番决绝之语早已将季茴的力气耗尽,她此时挣脱不开楚绥之,也想到了凭楚绥之执拗的性子,定是不会答应。
一想到季茴会和别的男子一同老去,会朝着他笑,对着他哭,跟他做有情人间的亲密事,一股前所未有的狂躁就袭上了楚绥之心头,但他不敢爆发,怕吓到季茴。
他只能将季茴锁在身前,控制着不伤到她,毫无章法地一下下吻着她的脖颈,贪婪地擢取着她的气息,言语中是说不出的委屈:“什么仙凡殊途,你明明知道你才是我心之所向。”
季茴浑身颤栗,咬破了嘴唇才让自己从这最后的片刻温存中清醒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泪水越来越汹涌,说出来的话毫无情绪:
“楚绥之,你要求你,忘了我,忘了有关季茴的一切。”
话音刚落,在楚绥之惊痛的眼眸中,倒映出季茴发间霎时白光大作的桃花簪。
“啊——”随着楚绥之压抑的痛呼声,他不由得松开双手,捂住了脑袋,却还固执地看着季茴,想说什么却痛的说不出话来。
幸好没多久,桃花簪的白光消失,楚绥之也大汗一场浑身湿透,竟痛昏了过去。季茴忙接住软软倒下的楚绥之,二人一同跌落在地。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替你做了决定。
“国师,出来吧。”季茴给楚绥之擦着汗,从宽阔的额头,到眼下的泪痣,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到紧抿的苍白双唇,誓要将他的样子牢牢画在眼里,刻在心里。
李釉白不知从何处显现,俯下身端详了楚绥之片刻:“同心契果然厉害,绥之醒来以后便会忘记与郡主的所有过往,从此闻声不应,见面不识。”
闻声不应,见面不识......
季茴的手顿住,就在这晃神的当口,李釉白将楚绥之接了过去,正要离开,被季茴叫住了。
“等一下。”
“郡主莫不是反悔了?”
面对李釉白戏谑的眼神,季茴苦笑着摇头,伸手在发间摸索了几下,拔出桃花簪递出去:“物归原主。”
季茴面无血色的小脸,悲戚的眼神,小幅度摩挲桃花簪的手,使得李釉白也不忍再开玩笑,叹了一声便接过去。
明明是季茴喊他来善后的,怎么现下却觉得自己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马蹄声越来越远,二人一马也早已成了看不见的小点。季茴就这样立于亭外一直看着,直到青果撑着伞过来,帮她挡住冰冷的秋雨,她才惊觉天色已暗,自己的脸上也已被雨水打湿。
\"下雨了啊,走吧,我们回家。\"
——
京都的倚梅苑向来是冬日赏梅的好去处,外加刚下过初雪,此时处处银装素裹,莹白天地间,唯有新绽放的艳艳红梅傲然挺立,瑞雪压弯了枝头却掩不住袭人暗香,此番胜景自然使得这里游人如织。
倚梅苑中心有一疏影湖,湖中有一处层峦叠嶂的假山石,山石之上建有湖心亭,登亭望远,可一览全苑风貌。
今日湖心亭早早就被人包了场,外人只能远远得见亭中几位郎君女娘,绝艳风姿,惊鸿一瞥,见之难忘。
“季大人,前些日子听闻您病了一场,就没敢来叨扰。如今您又即将出使后夏,肯定很忙,却还愿意抽出空来帮我主持,我真的很感激。”
季茴怕冷,哪怕裹着御赐的上好白狐裘,清瘦了几分的小脸和挺翘小巧的鼻子还是冻的红彤彤的,她忙扶起欲向自己行礼的黄茵,一眼就瞥到了在她腰际的白玉龙凤佩,上面的樱草黄穗子十分打眼。
她不禁笑得眉眼弯弯:“哪儿的话,能为黄小姐的姻缘做个见证是我的荣幸,也算是有始有终嘛。”
黄茵和楼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走在了一起,从榆林巷诀别那日,季茴就看出楼宴并非没有付出真心,如今也是吃了好一番苦头才重又抱得美人归。
太久没有好消息了,季茴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所以哪怕几日后就要作为伐柯司正使送嫁昭阳至后夏,季茴还是坚持接受了黄茵的邀请,来为他们主持相看仪式。
在大景,很多人家还守着老规矩,不管两人是盲婚哑嫁还是情投意合,在定亲前还是要走一下相亲程序——
即两方约见,女方面前摆两杯酒,男方面前摆四杯酒,取“男强女弱”之意。若彼此相中,男方便为女方插上金钗,此为“插钗”。若彼此无意,男方便送上彩缎两匹,此为“压惊”。
当季茴看到楼宴将自己面前的一杯酒挪至黄茵面前,让二人面前的酒杯数量一致时,朝黄茵认可地眨了眨眼。
不错,学会尊重女性,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黄茵也并不惊讶,只奖励性地朝楼宴粲然一笑,并用含水双眸柔柔睨了他一眼,眉间风情令周遭万物失色。许是真的先前被黄茵冷了太久,楼宴激动地面红耳赤,恐怕若不是顾忌着正在一旁拼命掐自己人中的楼府总管,楼宴还能再匀一杯酒给黄茵。
“楼公子,黄小姐,请举杯对饮。这第一杯酒,为两位过去的相遇相识相知。”
楼宴和黄茵的相遇和相识其实并不美好,他们也似乎想到了曾经种种,黄茵面有唏嘘,楼宴则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紧紧盯着黄茵,看她面色恢复如常后才放下心来,仰头饮尽杯中酒。
“这第二杯酒,为两位将来的相爱相守相伴。若有意结成眷侣,请饮此酒。”
楼宴在季茴话音未落的时候就举起了第二杯酒灌下,可对面的黄茵却迟迟没有动作,敛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楼宴都要把杯子捏碎了,才等到黄茵施施然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季茴又朝黄茵眨眨眼,可以啊,瞧把楼公子吓的。
“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两不离。请楼公子为黄小姐插钗。”
楼府总管恭谨地双手呈上一红木龙凤纹托盘,盘中是一枚立凤金钗,由千万缕金丝盘成的金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楼宴神情庄重,拿起金钗小心翼翼地在黄茵高叠的发髻间各处比对,一会儿怕弄疼黄茵,一会儿又怕自己簪的不好看会被黄茵取下,后来被黄茵睨了一眼,才下定决心簪在了黄茵耳后。金钗富贵逼人,黄茵明媚英艳,两相得宜,又让楼宴看痴了去。
“礼成!”
季茴给两位的仆从使了个眼色,一起悄悄出去了,不再打扰四目相对看不见别人的未婚夫妻。
只可惜,怕是喝不到他们的喜酒了。
——
腊月初一,是昭阳公主的送嫁队伍出发的日子。仪仗队从宫中沿着万安街出城,宫墙上,是哭红了眼的齐皇后和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景帝,街道旁,是神情肃穆的百姓。
今日,无人议论皇室的奢靡、公主的美貌,昭阳座驾所经之处,京都百姓上至八十老妪,下至无知孩童,皆无声郑重行礼。
所有人都知道,大景最尊贵的公主,京都城最明艳肆意的姑娘,王朝繁盛时滋养出的娇贵花朵,要为了可能会实现的和平嫁到敌国,远离故土,再不见父母亲人,还有她爱的少年郎。
没有人想的,但没有人有办法。
要开启新地图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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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