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前厅的地上摆放着好几个敞开的红木箱子，打眼望去尽是些绫罗绸缎、玉器古玩、黄白之物，在晨晖下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而楚绥之就在这堆万恶之源中间，英英玉立，神色如常，还笑着向季茴打招呼，那身万年不变的白衣此时看着却彷佛外罩着一层金光般熠熠生辉。
季茴面上处变不惊，但私下里忍不住瞟了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好几眼，她顶着全家人看戏的眼神走到楚绥之旁边，扯扯他的袖子，咬着牙低声问道：“你这是在干嘛啊？”
“昨日你不是说想要这些东西？”
昨日？
哦，想起来了。昨日小舅舅给苏姐姐下聘，好家伙，来仁福堂的病人都快没地方下脚了。没想到这个老男人自己住的地方啥都没有，平时衣服也都不换的样子，竟然财力如此雄厚，看得季茴是瞠目结舌，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楚绥之当时看着她流露出了和看红烧肘子差不多的眼神，就试探地问她：“你喜欢这些？”
季茴的回答是什么来着？哦，是毫不犹豫的一句“谁不喜欢呢。”然后就继续去扒拉那些落了灰的宝物欣赏了，所以没注意到楚绥之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算是这样！”季茴回头看了眼众人，又继续压低嗓音，“你也不能变出些假的来呀，要是法术失效了......多丢人啊。”
“假的？”楚绥之实在是不知道季茴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好笑地抬手轻轻捏捏季茴软软糯糯的小脸，“当然都是真的。”
随着他的动作，是下人们一致的吸气声、长公主幸灾乐祸的咳嗽声、季文元重重放下的筷子与桌面清脆的敲击声。
但季茴顾不得这些，瞳孔震动：“你们修仙的怎么会有这些俗物！”
楚绥之控制着再去捏捏她的冲动，忍俊不禁道：“飘渺山上也需要开支啊，不然我们的衣食住行哪来？所以我们平时除了在山上修炼，还要时不时下山捉妖赚取赏金，以供门派正常运行。”
“所以这些......都是你上缴后另外的私房钱？”季茴眨着眼睛，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这些大概价值多少了。
“我的乖乖，这得捉多少妖啊。”
“没多少，我一般只选择悬赏榜上排名靠前的。”听听，这是什么顶级凡尔赛。
季茴知道，家里人这般反应定是以为这个呆瓜来向自己下聘了，爹爹肯定是想等着他开口先给他个下马威，说不定腹稿都打好了，结果他根本不开口，可不得吹鼻子瞪眼的。
“那你也不用都拿来给我啊。”嘴上推诿，心里谁美谁知道。
“我有位云师叔，她此生最爱的就是钱财，所以将它们尽数置于卧房内，说要时时都能看见才舒心。你说你喜欢这些，我便想也让你能时时舒心才好。”
这番辩白让季茴的心霎时变得软软的，眼里的绵绵情意也似水般满到要溢出来，她粲然一笑，正要给这个呆子一个大大的拥抱，楚绥之也微微张开了双臂，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可季茴不知想到了什么，立时收回了手，上一瞬还如沐春风的笑脸此时板了起来，歪着头喃喃自语：“最爱的......时时看见......”
“有了！”
——
此时，季茴和楚绥之已经大剌剌地站在巧巧的卧房门口了。
早上季茴受到启发，本想直接来这里找线索，在长公主、季文元、楚绥之三人的眼神威慑下，还是匆匆喝了一碗粥才出发。
在巧巧被押入大理寺后，她的房间早已被里外里搜查过了一番，但却无功而返。季茴进了屋直奔床头，在枕边摸了会儿摸到了一个糖罐。
她摩挲着触手生凉的青瓷窄口糖罐，语气很是感慨：“巧巧爱吃糖，但司首从来就不让她多吃。她同我说，每日最幸福的时刻，便是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这罐子，取一颗糖来吃。”
拔除罐口的木塞，果见里面是一颗颗小小的麦芽糖，季茴将这些糖尽数倒出，劈里啪啦地落到桌面上，滚满了整个小几，有几颗还迸得老远落到了地上。
季茴倒啊倒，到后面已然没有了如珠玉落盘的声响，但却有朵朵小小的白莲飘下，悠悠降落到了糖果上。竟是一个个用纸笺折成的纸莲！
季茴和楚绥之对视一眼，将这些精致的莲花拆开，应该就是这个了，那个人给巧巧的字条。
这些字条上寥寥数字，并未是什么甜言蜜语，不过全是“酉时一刻，西街”之类的指令性话语罢了，应是每次和巧巧碰头的时间地点。
巧巧竟将这些写满了利用算计的东西当作她的珍宝！
季茴的眼中从一开始的怒其不争变成了深深的无力和心疼。
“巧巧，这就是......你的糖吗？”
季茴和楚绥之马不停蹄地将这些字条送到了大理寺，交给沈修远的时候，他看到上面的字迹竟觉得有些熟悉，但却一时想不起来像谁的，只得拿去跟手头的书信一一比对。
从大理寺出来，看季茴若有所思，楚绥之问道：“你可是已有眉目了？”
季茴将自己所想说出，顺势也理清自己的思绪：“巧巧能接触到男子的途径基本上只有伐柯司。”
“所以应当是对伐柯司下委托的男子抑或是参与相看会的人。”楚绥之自然地接上，“现在又有可能是跟沈大人有往来的人。”
季茴回想起巧巧对自己透露的只言片语，“那个人还有把握我一死伐柯司就会被取缔，想必他有推波助澜的能力，那他肯定也是......”
“朝堂中人！”二人异口同声。
目标范围被锁定，季茴心中也已有了怀疑对象，但对方背后还有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季茴决定还是等到沈修远那边出结果了再做打算。
好在沈修远也是个动作快的，当晚便传信让他们去大理寺。
桌案前，沈修远揉着眉心，面前摆着一本书册与那些纸条。他叹了口气，将这两样比对物推向季茴二人，开口时满是疲惫：“这是你们找到的字条，这是顾兄借我的书册，上面......是他的批注。”
只见书页内批注的文字与纸条上的寥寥几字一样，笔锋锐利，笔画的勾勒如出一辙。
“果然是顾方池。”这便是季茴先前想到的那个人，“沈大人，他背后还有人指使，我们得想想怎么把大鱼揪出来。”
“嗯，我这就派人去顾府日夜盯着，严加监控他的动向。”
沈修远正要唤人进来，却见一位狱卒慌慌张张连跑带摔地进来跪倒在地，言语大骇：“大人！不好了不好了！伐柯司的那位女子被人劫走了！”
“什么！”本坐着的三人都立时起身。
“劫狱！怎么会毫无动静？”沈修远勃然大怒，不敢相信自己治下的大理寺竟然会发生这种失职之事。
那名狱卒也知道犯了大错，低着头哆哆嗦嗦不敢看他：“小人......小人几个今晚多喝了几杯，就......等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人不见了。”
“顾方池！肯定是他！难道是想逃？”季茴这才想到，巧巧被关了两日，顾方池机关算尽，怎么会乖乖等着他们上门？
而哪怕他们意识到这点后快马加鞭赶往顾方池的宅邸，也晚了。
在还差两个街口的时候，他们就看到街上兵荒马乱的，许多人边喊着“走水了走水了”边提着水往前方跑去。前方的火光已经大到了足以照耀半块夜空，明明是三更半夜，却彷佛有着一片诡异的日落红霞。
等到顾府的熊熊大火被沈修远调来的水车扑灭，天边已经微亮。季茴也参与了救火，哪怕只泼的动一瓢水，也是好的。所以她此时已累极，鬓发散乱，白玉般的脸上还有几抹烟灰，但她还是固执地等着一个结果。
不多时，进到一片焦土废墟里搜寻的大理寺衙役抬出了两具尸体，身高体型俱与顾方池与巧巧完全对的上！
——
今日伐柯司门口素车白马，院内也是一片白茫茫，众人身着缟素，来此参加巧巧的丧仪。
季茴向景帝求了个恩典，对外宣称巧巧是与别国奸细虚与委蛇，假意投诚，最后更是舍身为国，与对方同归于尽。所以巧巧被封为了乡君，风光大葬。
丧仪过程中，柳英悲痛万分几度晕厥过去，众姐妹也是纷纷伤心落泪，而知道真相的季茴更是五味杂陈。
结束后，她木然走出司外，对着来接他的楚绥之勉强笑笑：“等很久了吗？”
楚绥之只轻叹一口气，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在我面前，不想笑可以不笑。”随后又用温暖的手掌轻轻盖住她的双眼，感受到她长长的睫羽轻轻划过自己的手心，痒痒的。
“答应我少哭些的，结果还是把眼睛都哭肿了。”
季茴感到一股暖流萦绕，瞬时眼睛便不再酸涩了。“对不起。我只是为巧巧感到不值，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
楚绥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捂住她的嘴：“你该不会接下来要说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值得吧？”
季茴眨眨眼，一时语塞，他这是什么脑回路？
“云师叔便是如此，每次醉酒后先是骂某个男人，后来便是骂全天下的男人，见到我们这些小辈都要狠狠过上几招。”楚绥之举例说明，以此类推，一板一眼地分析着，听的季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别笑，听我说。”楚绥之语气认真，耳尖微红，“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