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保护罩的光芒正在逐渐减弱,颜色也从一开始的血色褪为了如今的水粉。
季茴和青果在保护罩中紧紧挨在一处,咬着牙互相低声打气,而罩子外的黑衣人越发放松,擦拭着满是血渍的刀剑,看季茴她们的眼神如同屠夫看待宰的羔羊。
不知这样耗了多久,在淅淅沥沥的落雨彻底停了的时候,保护罩已经接近透明,几不可见。
位于黑衣人中心位置的首领眼底闪过一抹狠厉和玩味,弹指间一枚石子快速飞出,正中季茴膝盖处,使得她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溅起的泥水污了她的裙摆,本来白瓷一般的脸上除了那条已然凝结的血痕,又多了许多泥点。
保护罩消失了!
季茴和青果大惊之时,对方首领一声令下,黑衣人们纷纷举刀飞来,朝着季茴命门砍去,脸上唯一露出的眼睛里都透露着如释重负和手到擒来。
季茴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因兵器速度过快而产生的劲风,耳边是青果凄厉的哭喊,在面对死亡的恐惧时,她好像只能紧抿双唇,闭上双眼,留下鸦羽般的长睫不住颤动。
真讨厌啊,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不知为何,方才明明已近在咫尺的刀刃竟无一把落下。季茴缓缓把眼睛眯开一个小缝,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由瞪大了双眼。
黑衣人们的刀剑都距离季茴不足毫厘,将砍未砍,将刺未刺,恍如遇到了无形的铜墙铁壁,他们使劲浑身力气也无法让利刃再往下分毫。
最终他们拗不过这股无形的力量,双膝跪地,刀剑劈里啪啦落下,而他们的双手都反折向后,好像被无形的绳索缚住了。
身后传来不急不徐的脚步声,季茴大惊回头,生怕是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见到是李釉白,她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
回过神的青果忙扶起季茴,但还是被方才的种种吓得言语发抖:“小......小姐,你没事吧。”
季茴摇摇头,轻拍青果打着颤的小手,强勾起毫无血色的唇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就在此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马背上是一群着白色铠甲的兵将,这是直接听命于景帝的凌羽卫。
凌羽卫副指挥使陆诚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季茴行礼告罪:“末将救驾来迟,还请郡主恕罪。”
保护自己的两名暗卫身死,季茴本就心怀愧疚,侧身避开这一礼,柔声答道:“无妨,国师来的很及时。”
“李兄,这次真的多亏了你啊。要不是路上遇到你,你愿意先来帮我们挡一阵,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回去请你喝酒!”陆诚看到季茴没出事,知道自己的脑袋保住了,激动地上前就要拍几下李釉白的肩膀以示感激。
李釉白依旧一袭紫金长袍,立于泥泞之地却纤尘不染,他蹙蹙细长的眉眼,躲开陆诚即将落到身上的大手,给了他一个白眼:“喝什么酒,你们有空还是多操练操练吧,脚步也忒慢了。”
“呵呵,说的是说的是,回去就给他们练上!”陆诚尴尬地摸头憨笑,得知李釉白会把季茴送回去后,便把那些刺客押走了。
世界终于又重归宁静,季茴这才有机会向李釉白道谢:“多谢国师相救。”
李釉白并不回话,只突然走近几步,细细打量着季茴,总是噙着的勾人浅笑也霎时冷了下来。
季茴被他看得发毛,正要后退时,李釉白收回了盯着季茴的目光,发出一声嗤笑,摇头叹息:“呵,他竟连渊鸣都给了你。”
“渊鸣?”季茴扫视着自己周身,并无什么特别的物件儿,不由得和青果交换了迷茫的眼神。
“若不是上古法器渊鸣,你以为能等到我来吗?”李釉白隔空指指她发髻上的桃花簪,“我来此也是因为感受到了渊鸣的气息,还以为有什么不世出的大妖能引得绥之拔剑,谁成想......”他又看了眼季茴,笑而不语。
季茴虽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抓住了关键信息,紧张地往前几步,喉咙发紧:“您说楚绥之把法器给了我?那他自己会不会有危险?”
“哈哈哈,若不是有‘关心则乱’这句话,差点以为郡主根本不认识绥之了。你以为,绥之为什么会下山来到大景?”
季茴诚实地摇摇头,许一灵是因为修行太苦才惦记着下山偷懒,楚绥之肯定不是如此。
似是看出了季茴心中所想,李釉白理理宽大的广袖,背着手走到一边,彷佛透过迷蒙的雨后山色看到了远在天边的飘渺山:
“绥之根骨绝佳,心智坚毅,再加上日夜勤勉和几分机遇,早就成了他们小一辈中的第一人。我们这些虚长些年岁的也都心知肚明,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超越我们所有人,甚至成为历史上的第一人。”
“他也知道,所以他的法器渊鸣,很久没用过了。”
“高处不胜寒,其他人竭尽一生追求的,他稍稍抬抬手就能够到。他自然也会感到无趣。是的,他这样无欲无求的人,竟然有天问我师兄,修仙有何意义?师兄便让他下山来找我,本意是希望让他看清人生苦短,尘世繁琐庸俗,修道飞升是他这样的天才唯一的选择。”
“他本该早早回飘渺山,继续一心悟道,斩妖除魔,拯救苍生。可他偏偏遇到了你,还把渊鸣化作发饰赠于你,甚至还问我可否离开飘渺山做回凡人。郡主,你说他这样置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才能、自己的使命于不顾,这是不是色令智昏?”
季茴愣了许久才消化完李釉白的话,她不知他此番是何用意,只知道自己的心彷佛被一只大手攥着,一会儿松手一会儿又攥紧。她既为楚绥之为自己做出牺牲感动欣喜,又为他放弃那么多而愧疚心疼。
在没想清楚之前,她决定和楚绥之站在一起,强撑起胸膛,对上李釉白玩味的目光,语气坚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权置喙。”
“但若没有你,凡世对他来说根本就不会成为选择。”
李釉白没打算给季茴说话的机会,走近她,声音稍微放低,循循善诱:“绥之和郡主,本就不是一类,你们的距离,往后会越来越远,直至隔着千年万年。”
季茴正要反驳,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上的那只大手彻底收紧,再没放开。
“郡主也明白这一点吧,所以问一灵凡人修仙之法,还让陛下问我要去除浊气洗根换髓的灵药。”
“老朽可以明白告诉郡主,没有灵药可以让凡人拥有修仙根骨。所以郡主,好好想想吧。”
此后便是一路无言。
送季茴回府后,如来时的无声无息一样,李釉白挥了挥衣袖便离开了,再抬眼只见到迤逦朦胧的紫色背影,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却如近在咫尺一般萦绕在季茴耳边——
“对了,还有件事绥之不明白,又或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老朽觉得郡主应当知晓。”
“不是我们飘渺山离不得他,是这世间,需要他。”
——
季茴回去后,对外号称得了风寒,闭门不出了几天。
要说没有被李釉白的话影响是不可能的,但她深知无法替楚绥之做选择,所以还是决定暂且按下心里的一团乱麻,等楚绥之回来再说。
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之前春猎遇刺,言墨在最后留了两个活口,但还不待景南泽审问,便都服毒自尽了。
虽然楚绥之声称是冲着她来的,让她小心。但她也是听过算过,毕竟她为了让原主早日往生,一直在积德行善,跟人无冤无仇,这一世甚至连情感纠葛都没有。再加上男主总是命运多舛的,所以她一致认为杀手是冲着楚绥之来的。
可如今,倒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了。
究竟是谁,非要她的命?还能号令那么多死士?
她一个小小的主嫁娶的女官,能碍着谁的路呢?
眼下,唯一的突破点就是她的行踪。去青云庵是临时领命,只有伐柯司的少数几个人知道。
回想着知道这件事的几位姐妹,季茴捂住头,眉宇间满是愁云,她真的不希望内鬼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
伐柯司内院。
暮色已深,晚风习习,女官们都聚集在院里,排排站着说说笑笑,竟将整个院子都差不多占满了。
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着筛相看会的名单,就连刚回归的季茴也加班了好几天,今日总算告一段落。
正好太后先前因景南泽的婚事有了着落欢欣不已,嘉奖了伐柯司众人,赏赐也下来了,所以柳英把大家召集起来分发奖励,以慰劳连日来的辛苦。
柳英在前方挨个给上前的姐妹们递上金银绸缎,再加几句夸赞,季茴则在一边负责对着名单一一喊人上前。
巧巧上来时,还对着季茴挤眉弄眼,而季茴看着她伸出的双手,却笑不出来。
只见她重重闭上眼后又睁开看了个清楚,继而双手紧握,将名单都捏成一团,又彷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接下来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