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府本是前朝一位闲散王爷的府邸,荒废多年,因离校场近,被景南泽求去做了自己的宅院。
可能是主人不喜铺张且常年在外,又没有女主人打理的缘故,园中林木寥寥,更无花草痕迹。前厅里虽摆着成套昂贵的紫檀木嵌玉石桌椅,但无字画、瓷器、鲜花等摆设,总显得乌压压的。若不是不管多边边角角的地方都干净无尘,要说这里是一处空宅也是有人信的。
此时府中左右都已被屏退,唯剩景南泽伫立在院中,双手背于身后,背对着全然敞开的府门,棱角分明的脸微仰,不知在看什么。乌衣、墨发,彷佛跟这暗夜融为一体,又彷佛不甘在这暗夜里沉寂。
而在府门处,有两个蹲在地上,时不时扒着门栏往里张望的身影,二人魁梧的身材与他们鬼鬼祟祟的行为尤为格格不入,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其中一人扭头确认了景南泽的状态后,悄悄蹲回原处,小声跟另外一人耳语:“头儿,这都什么时辰了,就让王爷这么干等着?要不我们去把苏姑娘给绑过来......”
另外一人正是高达,嘴里叼着根枯草,本来好好地蹲在墙根数蚂蚁,被手下的话吓得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你......”他瞪大双眼,刚起了个话头就意识到嗓门太大,又压低嗓子,顺手就给了对方脑壳一个爆栗。
“你想死可别拉上我,王爷都不急你急什么。还有这小虎,怎么还不回来......”
“来了来了.......哎哟,累死我了。”来人正是被高达派去应天镜前打探苏叶消息的小虎,他一路跑回来累极了,直接就躺在南王府前的石阶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高达与王大赶紧围过来,用手给他扇着风,“怎么样,杜衡挖墙脚没成功吧?”
小虎好半天才把气顺过来,在高达炸毛前开口了:“苏姑娘......拒......拒绝了。”
杜衡早早就到了仁福医馆,向苏叶说了自己初见她的情形以及对她的仰慕之情和对未来生活的规划,字字真诚,有礼有节,没给苏叶半分压力。
他都贴心地没非要苏叶说出拒绝的话来,看到她为难的表情就懂了,还说自己早就想到了,希望以后还能来与其一起探讨医术。全程进退有度、至真至诚,想必今夜又会有不少人为他们扼腕叹息。
竞争者的失败就是在为我方吹响胜利的号角。高达和王大直接就是一个原地弹跳,挥舞着双拳无声欢呼。
“所以苏姑娘会过来的吧。”
“肯定在路上了,小虎可是军中飞毛腿,不也刚到么。”
小虎看着他们欢天喜地比打了胜仗还开心的样子,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地开口:“那个......苏姑娘拒绝杜大人以后我也很高兴,想着等你们见到苏姑娘就都明白了,所以就......回了趟家吃了我娘烙的饼......”
他的声音到后面都要听不见了,“怎么......苏姑娘没来?”
高达一个暴起就要踹上去,还是王大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才给小虎争取了逃到安全距离的时间:“头儿,冷静!冷静!小虎,还不快说那时候是什么时辰。”
“酉时。”
这......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要是想来的话都够苏姑娘来五六趟了。
——
所以苏叶到的时候,就见到三个七尺大汉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既像见了鬼,又像见了救世主一般,把她迎进院内后就左脚踩右脚地爬出去带上了门。
苏叶本不想来的,但心之所向,非头脑所能左右。
四下无人的庭院中,景南泽早在她进门之时就已转过身来,苏叶抬眼便望进了他深渊般黑黢黢的双眼,耳边是不知哪里传来的蛙声。阵风拂过,他难得穿了广袖锦衣,衣摆翩迁,正一步步朝她而来。
苏叶也似出神一般缓缓向他走去,等到二人的距离近到青丝飞舞着缠绕的时候,才惊觉已来到了一颗大树下。
这棵树,不像是寻常栽在富贵人家庭院中的品种,还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淡淡清香。
“这是那棵枇杷树,我移植过来了。以后......随时可以为你采摘。”景南泽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但声音柔了许多。
苏叶闻言,自然是意外的,她轻轻将手按在树干上,以掌宽比量,还抬起头看了看枝桠高处。
是了,那天虽知道他不会出事,但自己还是事先考察了这棵树够不够结实。这棵树高度粗细都对的上,根部的泥土也有着新翻的痕迹。
苏叶其实是震撼的,毕竟仰望了高山太久,高山哪怕只给你滚下一块小石子,你也会诚惶诚恐奉若至宝。
可她垂眸不语的样子却让本就没什么信心的景南泽慌了神,忘了兵法战术,只会把自己的底牌一一亮出。
“这是那天你寻的药,若再有类似危险之境,我去便是。”一个精美的锦盒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的......万丈须!
“我虽读书不多,但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所以义诊......我也可以。”几张宣纸展开,上面是用无功无过的字体临摹的《本草纲目》。
“府内已辟好药园,是长公主府的两倍,只等你拟好药草单子,就可种植栽培。”
“什么嘛,怎么还带拉踩的。”南王府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条缝,露出四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夜里很是吓人。
季茴嘟囔了一句就起身,轻轻掩好门,也把另外三个人赶走了,留下院内四目相对的两人。夜很长,应该够他们把想说的说了,把想做的做了。
“南王今晚的确出人意料,太后应该很高兴,不会再给你压力了。”楚绥之好像也被圆满的氛围所感染,体会到了给人牵红线的乐趣。
季茴本就畅快地哼着曲儿,此时一听更是恨不得横着走:“也不看看他的师傅是谁?”
“师傅?”
虽然可能乱了辈分,但景南泽的确是受了季茴点拨。春猎后他一连送了好些珍奇礼物给季茴,季茴还以为是他因春猎时保护不周深感惭愧给她压惊的。谁知一次在宫中遇上,他旁敲侧击问起了该如何讨她们女孩子欢心。
平时高高在上的小舅舅都放下身段了,季茴自然一点就透,当时她对景南泽正色道: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会说,更多的是去做,愿意花时间了解。舅舅,你知道你的运气有多好吗?只要你愿意走一步,苏姐姐就会走完剩下的。”
其实她还有话在心里没说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了能成为你广袤视野里的小小一点,走了多远的路。
回想当时景南泽似懂非懂的样子,再结合他今日的表现,季茴只能说:果然是老房子着火,骚啊骚。
卸下重担的季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含含糊糊地说道:“啊,我终于可以休息一阵了,明天一起去......”
“大师兄,茴姐姐......呜呜呜......”楚绥之的玉简中骤然传来的许一灵的呜咽声差点让季茴把腰闪了。
许一灵也是搞了大阵仗,在蕖河边准备了一场水灯盛宴,期期艾艾地等着言墨前来。言墨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收回探萤,所以许一灵那边的画面就断了。
因为许一灵和言墨的感情早就稳定,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所以季茴和楚绥之只当言墨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亲密,就也没多想。毕竟他们修真之人没什么男女大防,季茴也不想有什么限制级画面传播开来......
还没到蕖河,就远远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波中荡漾闪烁,似一条在人间流动的蜿蜒银河。再走近些,便能看到盛放的莲花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绮丽非常,莲花形状的水灯好似燃烧的火莲,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可在这样一片花海星空旁,却是蜷成一团抱着双膝的许一灵,她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娇小的身子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栗。
“一灵,怎么了?言墨呢?”季茴飞奔过去抱住哭到抽噎的小姑娘,却发现怀里的人儿早已浑身湿透。
她立马朝着楚绥之使眼色,“快,把外套脱下来。”
楚绥之不明所以,但还是在她的眼神威胁下,把外衫乖乖脱下给她。季茴一把扯过就要把许一灵包裹起来,满是心疼:“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啊?”
话音未落,手下的触感便由湿的能拧出水变成了干燥清爽,她终于想到了什么,尴尬地看向刚收回手的楚绥之,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
对方见她一秒乖巧,被逗笑,揉揉她的发顶:“这样比较快。茴茴不介意吧?”
还是季茴想起正事,一把打掉他作乱的大手,轻声问许一灵发生了什么,但许一灵只是哭。怕她出什么事,季茴只能先把她带回公主府。
“什么!你说言墨他知道你是穿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