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的榆林巷，楼宴的书画摊前，此时熙熙攘攘围了好些人，对着楼宴指指点点。
只因黄茵着丫鬟家丁搬来了一个大木箱子，打开后，全是排列整齐的卷轴。
喜鹊对着楼宴施了一礼，但并不看他，只拔高音量把刚才一路上背了好几遍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楼公子，我们小姐说了，扬州楼家她高攀不起。这些字画都是您之前为我们家小姐所作，现下都还给您，还有这个玉佩，也请您收好。”
喜鹊从袖口拿出一块缀着樱草黄缨穗的白玉龙凤佩，面上恭谨地递于楼宴，但手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楼宴接过去。
在风暴中心的楼宴也算是沉的住气，其实一听到“扬州”二字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冷眼看着喜鹊他们的一番动作，以及旁人的交头接耳，并无羞愤恼怒。
总是充满笑意的眸子此时波澜翻涌，只盯着街对面垂下帘子的马车，眼神炙热而专注，同样高声回应，但微抖的声线泄露了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平静。
“画随时都可以再作，但这是我楼家传家玉佩，是给我未来妻子的，既然送出去了，恕不能收回。”
喜鹊只觉手里的玉佩异常烫手，双手捧着前后左右踌躇了一番，最后一咬牙，决定再去问问小姐，转身前还大着胆子偷偷剜了楼宴一眼。
只见喜鹊踏上停在街对面的马车后不久就又下来了，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楼宴大步走来，似是有了十足成算，又似是出了一大口恶气。
她如方才一般双手呈上玉佩，圆圆的杏眼无畏无惧地直视身形挺直但僵硬的楼宴，清了清嗓子，语气没有起伏：
“小姐让奴婢来传话：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先前是我思虑不周，如今已把罗缨卸去，楼公子可以毫无负担地收下了。祝公子早日觅得能让你真心相待的佳人，也希望我们今日一别，再不相见。”
似料到楼宴也不会接，喜鹊径直将玉佩放进了那只木箱子里。玉佩与白色的卷轴将将融为一体，确是不见那精美缨穗的踪影。
楼宴向来示于人前的矜贵之气彷佛被一下子抽走，他弯下腰拾起孤零零的玉佩，置于掌中握紧，用力到指节都泛了白。他起身欲去寻那辆马车，却只听见马车离去时车夫的哟喝声和轻快的马蹄声。
只看见车窗处翻飞的锦帘，以及从帘内伸出的一只凝白素手，还有这只手毫不留恋地扔下的......从玉佩上取下的黄色缨穗。
随着主角的退场，围观的人群也一一散去。季茴看着神伤不已的楼宴，摇了摇头，轻轻扯扯楚绥之的袖子：“走吧。”
她发现楚绥之情绪不太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凑到他眼前，细细端详他的神色：“怎么了？你该不会觉得黄小姐太绝情，为楼宴感到可惜？”
楚绥之看着季茴一脸警惕的样子，彷佛只要自己点头下一秒她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于是摇头轻笑的同时伸展双臂把她环住。突如其来的拥抱和通过胸腔传来的笑意让季茴一头雾水，接着头顶传来楚绥之耐心的解释：
“我不是同情他，而是为我自己感到后怕。我和他一样，不会爱人。如果有一天，我伤害到了你，你怎么打我罚我都好，但一定要给我一个挽回的机会。”
季茴自然是乖乖答应，而后抬起双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世人皆说你不会爱人，但他们不知，你在爱我这件事上已然做到了极致。
——
几日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就到了首届相看会的最后一期。
季茴不能免俗地将这次的主题定为了“表露心意”，仍旧在御花园集结，有始有终嘛。
既然是告白，自然要给主动告白的人布置现场的机会。所以上午的御花园只是发出邀请的场所——
男宾们面前摆着空白扇面的折扇，而给女宾们的则是含空白丝绢的香囊。在扇面或者丝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及邀约的时间地点，再交予心仪之人。若对方届时赴约，就可互诉衷肠，最后决定是否交往。
看着众人或磨墨起笔一气呵成，或垂眸不语思虑万分，或盯着某个人，或眼神在多人间犹豫不决，季茴恍然回到了第一次众人初见时的监考现场。
来，让本红娘看看你们能交出什么样的答卷来！
没想到考生不急监考老师先急了，陈太后看着景南泽干坐着迟迟不下笔，连声哀叹，差点把紫檀木的椅子扶手都要拍裂了。
景南泽根本没接到她的暗示，她只能又把季茴叫过去，扼腕叹息：“你说说你，怎么那么快就结束了呢？你小舅舅慢热，得多给他点机会......”
季茴抬头望天，扶额无语：我给过他多少机会了 ，是他自己不中用啊！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桌椅撤去，到了谜底揭晓的时刻。
杜衡是最先落笔写成的，也是众人中第一个行动的。他毫无悬念地走向苏叶，彷佛面对心中无上的神女般虔诚地弯腰拱手，递上扇子：“苏姑娘，杜某倾慕你许久，在下酉时会在仁福医馆等你。”
说完竟然不等苏叶回应就匆匆走了，有一段路还同手同脚，惹得在场的夫人们笑成一团。
“杜太医也太老实了，若对方不是苏姑娘，我都怕他被人给骗了。”
“是啊，也不问苏姑娘同不同意，若是不来赴约岂不是白等了。”
“真心可贵啊，真心可贵。”
季茴默默往边上挪了几步，离自己正沉浸在恨铁不成钢情绪中的外祖母远些，但心中却对杜衡竖了个大拇指：高啊！
春猎之后，苏姐姐就从小舅舅的宅子里搬出来了，回到了仁福医馆，所以不管她赴不赴约，至少杜衡不会扑空。
而在众人都被杜衡接近落荒而逃的离开吸引视线的时候，少有人发现景南泽也黑着脸走向苏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执起她的手，放上了都不知有没有写字的扇子。
待大家发现时，景南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苏叶只得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打开景南泽那把扇子，上面只写着寥寥几个大字——戌时，南王府。
这下，就连陈太后也深感无力，只能在上座皮笑肉不笑。
一个是到姑娘家去等她，一个是约姑娘上自己家，高下立见啊高下立见。
苏叶接连收到两份邀约，自然是惹人艳羡的，但昭阳可没指望沈修远那个一板一眼的木头会先来找她，她攥紧香囊，向男宾所在走去，脸上是势在必得的笑容。
可她还没迈出几步，顾方池迎了上来。他今日显然是特意装扮过的，百草霜锦袍，白玉发冠，同色玉腰带，再配上温润笑意，早已让应天镜前的众多女娘含羞带怯。
开口也如同三月春风令人舒爽：“不知微臣可有幸得公主垂青......”
但今儿这招美人计对昭阳似乎不起作用，她紧盯着不远处面色凝结的沈修远，根本没听清顾方池说了什么。
看到沈修远拂袖离去，她更是慌了，忙不迭从顾方池手中抽出折扇，下一瞬又马上塞回给他：“多谢顾大人抬爱，但本宫实在不是良人，先走一步。”
对于昭阳来说，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很礼貌了，如果忽略她都没正眼看顾方池一眼的话。
她稍稍拎起裙摆，向着方才沈修远离去的方向追去。
这木头，怎的今日脚步那么快！这会子影子都见不着了！
昭阳心里的火都要烧到喉咙口了，还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她都准备护住自己的脸了，想着只要不是脸着地就好，结果被一双清瘦但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是熟悉的雪松香气。
果然，她撞进了沈修远略带惊慌的沉静眸子，终究还是气恼压过了欣喜，她一站稳就兴师问罪：“你去哪了！还让本公主来找你！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打道回府了！”
说着说着，骄纵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还带上了鼻音，沈修远看到昭阳黑白分明的美眸笼上了一层雾气，顿时慌了，又是递帕子，又是递扇子。
“公主，你先打开扇子吧。”说完似不敢面对昭阳，身子还稍稍转了转。
昭阳哼了一声，接过扇子，对着探萤高高举起，想要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谁知甫一打开，纷纷花瓣雨落下，瑰丽的海棠花瓣在风中悠悠飞舞，落到了昭阳的发间、鼻尖、唇瓣，还有沈修远不易察觉的微红的颧骨上。
“你......你刚刚就是去捣鼓这个了？”昭阳木木开口，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浪漫中缓过神来。
“是，公主会收到许多把扇子，不论最后选择哪把，我都想让自己的被公主记住。”沈修远重又转过身来，深深看进昭阳眼眸，眼底竟染上了难得一见的潋滟笑意：
“何况，公主与海棠花，甚是相配。”
很少能见到昭阳羞怯咬唇说不出话的时刻，她湿润的眼睫微颤，感受着此时骤然加快的心跳及五脏六腑间流淌着的暖流，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哪是木头，分明是勾人的妖孽。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古代女子会为心仪之人的佩玉结缀罗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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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最后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