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味......
秀气的鼻翼翕动良久,季茴突然福至心灵,激动地抓住楚绥之的手臂摇晃:“猪肘!是客来居的猪肘!”
楚绥之被她骤然亮起来的眼睛逗得莞尔,低低的笑声在暗夜里更显悦耳:“饿了?”
“不是啦!”季茴噎了一下,自己平时也没有那么贪吃好吧。
“这味儿是从楼宴屋里传出来的。口腹之欲乃人之常情,但客来居的菜肴售价颇高,红烧肘子作为镇店之宝,更是奇货可居。楼宴他今天一天都没做成什么生意,哪来的钱?”
“的确,黄小姐也对黄老爷说过,曾多次想以高价买下他的字画,以解其困窘,但楼公子从未接受,这才对他的人品深信不疑。”楚绥之缓缓点头,也察觉到了可疑之处。
翌日,城南菜市。
季茴目不斜视地接过楚绥之递来的云片糕小口咬着,润亮的桃花眼直直盯着前方在各个摊子前不时驻足的灰衣老人,正是楼宴的家仆康叔。
楼宴每日的行程很简单,除了出摊就是跟黄小姐相会,要想探知他有没有跟别人暗通款曲的迹象,只能从他唯一的身边人下手。
“这康叔应也到了天命之年,但依旧精神饱满,身姿矫健,说明楼宴对仆从也是很照顾的。”季茴在小本本上又给楼宴加了一分,开始希望昨晚的肘子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她感觉袖子被扯住,只能止住向前的步伐,接着便被揽到了一边。正要抬头质问,对上了楚绥之百看不厌的清俊下颌,被美貌冲击的怔忡间,楚绥之就把她在自己怀中调转了方向,对着正驻足和别人交谈的康叔。
那人是......许应筠?他们认识?
许应筠还对着康叔颔首,一副乖巧模样,她什么时候那么有礼貌了?
楚绥之看着季茴眉头紧锁小脸都皱在一起的模样,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又被自己咬出印子的唇瓣,像是哄小孩子般柔声道:“好了,别咬了,我帮你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许!”上次真心咒的事情可还历历在目,季茴瞪着他,竖起手指阻止,“我自有办法!”说着便向已道别的二人走去,但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来,尽力摆出凶巴巴的样子,叉腰努嘴,但微红的脸颊暴露了她的不自然:“还有......不可以像刚才那样碰别的女孩子,知道没!”
“与男女无关,我只会这样对心仪之人。”听着身后悠悠传来的语气认真的回应,季茴面上笑容绚烂,却让前方早就注意到她的许应筠浑身不自在。
明月郡主......原来就那么好看的吗?
“许小姐,好巧啊,正好有事想请教你。”季茴心情好,看许应筠呆呆的,一过去就挽住她,看着她炸毛的脑袋觉得甚是可爱。
许应筠还记得上次被季茴一语戳中心事,这段日子躲她都来不及,自然红着脸想挣脱,但无奈个子小力气也小,只得鼓起双颊,眼神闪烁:“干嘛啊你!我......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季茴往身后一瞥,故意动作夸张地对着许应筠的侍卫上下打量,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侍卫小哥你也在啊,又见面啦!”
随即笑着凑近已然对她释放出敌意的许应筠耳边,用气音低语:“你的小侍卫有喜欢的人,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许应筠往后偷瞄了一眼面色冷峻的韩羽,还想着要怎样先拿乔一番,就被看出她已心动的季茴半拉半拽地拐到了附近的茶楼。
茶楼雅间外,楚绥之和韩羽一左一右,一白一黑,虽都是少见的俊俏儿郎,但肃穆的神色和强大的气场还是让其他人都纷纷退避三舍,同时对屋里坐着何等大人物产生了无限遐想。
雅间内,香烟袅袅,紫竹花鸟屏风映出两位女子相对而坐的窈窕身姿。
季茴怡然自得地斟着茶,吃着应季果子,不紧不慢的样子反倒让许应筠坐不住了。
她盯了季茴半晌,终还是直起身来,抢过她手里的碟子,不情不愿道:“快说吧,找我干嘛?先说好,我可是不会帮你干坏事的。”
季茴也不恼,轻轻拍掉指尖的点心渣子,笑吟吟地望着对她横眉冷对的小姑娘:“既然许小姐那么着急,我就直说了,你跟楼宴什么关系?”
“楼宴是......”许应筠听到了楼宴的名字神色并无变化,反而舒了一口气的感觉,脱口就要作答,却又想到了什么,又咽了回去,反问季茴:“你打听他做什么?”
季茴叹口气,懒得解释,指指门外伫立的黑色影子,一脸有恃无恐地对着许应筠做口型——“小侍卫”。
许应筠被拿捏了七寸,猛地坐下灌了一大杯茶,无可奈何又咬牙切齿道:“楼宴是我表哥。”
表哥?
这个身份季茴属实没想到,不过比料想中的广撒网是好多了。许应筠母亲的确也姓楼,这么看来楼宴是楼家旁支。
她随口接下话茬:“听说令堂母家是扬州首富,即将举家迁来京都,那位楼公子可是富贵窝里长大的。怎的都是表哥,差那么多。”
她正打算起身离开,被许应筠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扯回来了——“我就楼宴一个表哥。”
“可......可这个楼宴穷困潦倒啊,他被家里赶出来了?”
看着季茴终于惊慌了一回,许应筠只觉扳回一城,话匣子自然也打开了。
“我刚在京都见到他时也这么想,毕竟他主意大得很,跟舅舅一直不怎么对付。问了才知道,是他的狐朋狗友给他践行的时候说京都的小娘子个个眼光很高,但楼家有泼天富贵,他肯定能得很多女子垂青。”
她睨了眼季茴紧张期待的神情,故意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
“这不,他就跟他们打赌,说自己哪怕身无分文也能找到才貌兼备的女娘愿意嫁他,所以就提前轻装简行来了。切,戏真多,还央我别告诉我娘。我就等着他灰头土脸地输了这个赌约呢......”
原来如此,这下楼宴的谈吐礼仪、视金钱美色如无物、客来居的猪肘、康叔的状态就都解释的通了。
季茴在愤慨过后只觉头疼,倏地起身,扔下一个银锭子就要走。
“哎——”许应筠叫住她,但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你说好的要告诉我......”
季茴被她这副扭捏模样逗笑了,对着她眨眨眼睛暧昧道:“恭喜许小姐,你就是那个人。”语毕,留下怔愣的许应筠就出门拉着楚绥之急匆匆走了。
——
黄府前厅。
黄府的装潢陈设可谓金碧辉煌,很符合其成功商贾的身份。不过季茴无暇欣赏,见着黄老爷就把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黄老爷也是震惊良久才接受这一事实:“他......他是扬州楼家独子?”
“没错。”
黄老爷正待说些什么,上首的屏风应声倒地,随之一起倒下的是两位少女。
“小姐,你没事吧!”看着有几分天然呆的小丫鬟慌忙爬起来扶起一旁着葱白底绣红梅花八幅湘裙的女子。
女子正是黄小姐,身材高挑,明艳英气,但她的面容此时却一脸煞白,一被搀起便大步迈向季茴,厉声问道:“你刚才所说当真?”
季茴缓缓点头,想了想还是把方才在路上打听到的也一并告之:“楼宴在扬州当地颇具盛名,不仅会经商,还能文能武,虽家财万贯,但没什么架子,也不流连烟花之地,无不良嗜好。若是作为成婚对象,是......很好的选择。”
楼宴应是对黄小姐有几分真情,但这段关系里,有太多欺骗,对黄小姐是极不公平的。
不过想起之前吴夫人的教训,季茴还是垂下眸子,不打算把自己的主观想法宣之于口。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不应该妄想当救世主干涉他人命运。客观事实都已经告知,就让当事人自己做选择吧。
黄老爷从方才开始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茵儿,为父一直担心楼公子对你不是真心,现下可放心了。等你哥哥们回来,就给你拟嫁妆单子,我们家虽不是首富,但绝不会让你被楼家轻视,哈哈。”
黄茵久久未发一言,无力地跌在椅子上,待抬起头来已是双眼通红,但她随手一抹眼角,发出一声冷笑:“哼,这首富家的儿媳我可当不上。爹您没听这位大人说么,只是一个赌约。”
“赌约只是因,结果是好的呀。楼公子不图财,单纯看中你这个人,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黄老爷不懂女儿是何想法,急得站了起来。
黄茵亦起身,与黄老爷对视,字字坚决:“若他只是一个穷书生,装成首富之子,爹您还会这么说么?装穷和装富一样是不诚,仅仅因为他比我们家有钱就可以高看一分?”
她转身,微颤的背影看着特别单薄。
“谈婚论嫁前他有千个万个机会向我说明,但他没有。我为了接济他又不伤他自尊,做出各种可笑行径的时候,他没有;他得罪地头蛇,我为他的前程担忧夜不成寐的时候,他没有;我决意嫁他和爹爹哭闹不休的时候,他没有。”
“喜鹊,把他口中的传家玉佩还有那些字画统统还给他。这场戏这么热闹,他们也该尽兴了。”
说完就要离去,但刚迈出两步又折返回来给季茴行了一礼,让季茴看到了她隐忍许久的泪水:“多谢大人告知,否则我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到何时。这些日子,我就当......是陪戏子做了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