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唇角勾起,暗红色双眸非但不觉凌厉,反而带点蠢蠢欲动的心血澎湃。
岁然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毛,莫名觉得她可能有点受虐倾向,她转身正准备将结界撤下,就传来了千月含糊艰涩的声音,
“会死的......真的......”
她动作一顿,睫毛轻颤了颤,掀起眼皮看向千月,“什么?”
随着千月说话,喉中又是一股腥甜,她捂着胸口撑坐起来,“我说千夜......他真的会死,他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又咳嗽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缓过气来,“那是王后亲手炼制的蛊毒。”
岁然沉默了片刻,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暗红色的双眸逐渐迷离,望向她时似有火光在跳动,“我做事,全凭喜好。你和虚伪自大的神族不一样,我乐意告诉你。”
要真说上一个理由,那就是岁然足够强。
强大到,她骨子里叫嚣着对强者的忠诚向往,都快要喷薄而出。
和师兄们口中的魔族相比,千月倒可以称得上一声直率坦荡。
岁然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她从袖中丢出一个玉瓶,瓶子顺着力道骨碌碌地在地板上滚过,正好停在千月脚边,
“物物交换,两不相欠。”
疗伤仙丹和情报交换,想来她也不算亏。
尽管岁然并不想承认,她竟然对眼前这个魔族产生了好感。
千月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不禁微微皱眉——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喜欢千夜那种风流倜傥的小白脸?
她不得不感叹风瑶的蛊毒实在毒辣,千夜死不足惜,但岁然可不能死。她已经许久没有同人打得如此酣畅淋漓了。
“喂,为了个千夜,你没必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岁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美人榻上沉睡的人,有些奇怪她的反应,轻挑了挑眉,“你说他?”
“是啊。”千月向来表达直接,毫不掩饰心里的轻蔑,“可不就是这整日只会弹琴抚乐的千夜大将军么。”
提起这事,她就气得牙齿发痒。
实力为尊的魔界,竟然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出卖色相的人当将军。
她盯着美人榻上的身影,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撕碎。
岁然看她那不屑模样以及短暂相处下来,不像是在说假话。她顿时恍然大悟,帝君竟是化了形来魔界的。
低阶的化形术只能变作死物,如一方绣帕、一颗玉石等;只有高阶的才可以化形成任意模样,更有甚者的化形术相当于直接复刻。
不同阶级的化形术,消耗的神力也各不相同。
可这化形术极难修炼,没想到帝君在受伤昏迷的情况下,仍能维持咒术的假相。
这不禁让她再次感叹,帝君的修为......实在是恐怖如斯。
在魔界,这大腿总算是抱对了。
岁然将结界撤下,见云亓脸上的冰霜又结了一层,眉头狠狠皱起,“你方才说的蛊毒是什么?”
千月从玉瓶里倒出了几粒仙丹,想也没想就往嘴里塞,稍有些含糊不清道,“此蛊名为相思蛊,子蛊和母蛊灵肉结合后,子蛊会不可控制地爱上母蛊,并且源源不断地汲取母蛊灵力,直至他灵力衰竭而亡。”
通常的蛊毒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母蛊可以控制子蛊,母蛊死了,子蛊也会随之死去。
相思蛊的毒辣之处,就在于母蛊和子蛊都会死。
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她迟疑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开口,“王后给你种下的是子蛊。”
难怪昨日风瑶会给她送解药,千夜若是死了,她唯一的求生法子就只有解药了。像是料定自己不会求她,所以就用这种卑劣的方法,逼她去救千夜。
看似为了千夜,实则还是为了自己。
试问谁不会心甘情愿地拯救自己呢?
六界万物,从出生时就是利己的。
风瑶心思果真缜密,如此一来,便能得到她心甘情愿的一滴血了。
既要二蛊结合才能起作用,想来云亓并不是因为蛊毒才昏睡不醒。况且,他只是千夜的化身,并不一定见得被种下了相思蛊。
思绪刚缓了几分,心里又生出些许疑窦。
“我要见王后。”
“现、现在?”
-
出了房门,岁然才发现魔界并无阳光。这算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魔界,不似昆仑山纯净飘渺,不似神界庄严肃穆。
只有暗无天日的灰色天空,四处荒芜,不见花草。
脑海里忽地闪过千月端来的吃食,也是那般粗陋,看起来索然无味。
千月带着她穿过长长一条廊道后,抵达风瑶居住的宫殿。
岁然推开门,偌大的宫殿却不见丝毫人影。
她环视了一圈,兀自走了进去。
直到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素白身影,端的是神气自若,“你来了。”
“既然下了蛊,你不就料定我会来吗?”岁然盯着那张诡谲的面具,语气不冷不热道。
“是,也不是。”风瑶倒了两杯热茶,礼貌示意她可以坐下,“我只是有些惊讶,你今日就来找我了。”
相思蛊还有两日发作,解药也是昨日才送去的。
她收到消息时,还有些困惑,没想到下一秒岁然就替她解了惑。
“你说的物物交换,我同意了。”
“哦?”风瑶啜了一口清茗,悠悠问道,“你想换什么?”
茶香四溢,岁然鼻子微微动了下,许是在云亓那品了更好的茶水,所以她依稀可以闻出这茶品质并不算上乘。
“消息。”
风瑶脸上讶然之色一闪而过,再看向她时,眼底多了抹探究,“消息?”
殿内不似外头昏暗,随处点了蜡烛。一地昏黄灯火里,岁然低垂着眉眼,有些犹豫,轻轻开了口,“我梦见了一个人。”
她果然,还是太自私了......
可是人就得有取舍,她想救云亓,就得拿风瑶感兴趣的作为交换。
于是,那七个字便成了梦里朦胧的声音,既急切又缓慢,既震惊又悲痛,既无情又不忍,思绪万千,却又无可奈何。
似是知道她在说谁,风瑶端着茶盏的手竟开始轻微颤抖,“你要换什么?”
尾音微颤,不知她是在害怕听到那个名字,还是别的什么。
岁然按下心里的愧疚,豁然抬头,直截了当地将目的说了出来,“你昨日说的契约禁制是什么?”
随着她话音落下,风瑶心里松下一口气,她将茶盏搁在桌上,面具外露出的眼睛带点不解意味,语气嘲谑,“就为这个?”
岁然不置可否。
风瑶也不忌惮她问这个的原因,她的目光逐渐迷离,声音也渐渐悠远,“仔细想想,那都是两万年前的事了。”
夺妻之仇,生子之愤。
神魔两界,终究避无可避地迎来了第一场大战。
两族实力相当、死伤无数,泼天的热血淌进阴山,仍旧不死不休地斗争了七天七夜。
直到出现了唯一一个变数——
帝君云亓。
天地孕育的神族从出生就带着世间自然的力量,随着云亓的出现,战局瞬间扭转。
神族没胜,魔族也没败。
云亓以天地法则创立契约,神魔两族永世不得踏足对方的地界,如若违背契约,轻则反噬神魂,重则灰飞烟灭。
而且因为契约的力量钳制,在对方地界使用灵力越盛,反噬作用越大。
无休无止的厮杀因一人潦潦结束,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好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可我也是神族。”岁然哑声说。
帝君来魔界救我,应该很麻烦吧。
一语成谶。
那还是昨日的无心之言,今天就变成了他刻骨鲜明的劫难。
“不......你不一样。”风瑶眼皮轻掀,将视线落回她身上,“听闻你降生于弱水,兴许和这有关,导致你的力量跳脱六界之外。”
是了。
天河弱水,鸿毛不浮,飞鸟难过。
而她就是在那降生的,所以就连佛祖都说她的根骨和心境都极为纯粹。
风瑶轻描淡写地问了嘴,“这事,云亓帝君没和你说过吗?”
岁然呼吸滞了滞,扭过头,正视着她,“和帝君有什么关系?”
她紧盯着风瑶的双眸,生怕错漏一点神色。云亓在魔界的事,不可能走漏丝毫风声。但这熟稔的语气......倒像是对她和帝君颇为熟悉。
但风瑶却不再说了,那双血红色的眸子对上她的,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然后,她的眼里瞬息多了很多极为复杂的情绪,让岁然说不清是切骨的恨,还是感愧的恩。可仔细一看,那幽深的双眸中分明笼着一层雾气。
下一秒,风瑶缓缓开了口,“你说的那个人......是墨离?”
岁然怔了怔,才意识到她是在问之前做的交易。
“我不知道。”她如实说了出来,尽管她厌恶风瑶对她所做的一切,但她没办法去欺骗一个母亲,换句话说,她的愧疚没办法再一次,让她利用梦中人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风瑶却很笃定,眸光有一瞬的黯然,她避开了岁然的视线,低声问,“梦里,他在做什么?”
岁然的眼前仿佛重演了那个画面,纤弱的墨色身影站在十丈褐灰高墙上,显得渺小却颀伟。凄绝的风好似堵住了她的嗓子,连说话都变得异常艰难,“他......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风瑶整张脸隐在面具后,加上双眸低垂着,所以岁然并不能看清她面上的情绪。
她想,她此时不应该待在这了。
脑海里翻涌起迷雾般的幻听,疼得风瑶忍不住轻颤。是谁......是谁在问她,“做人为何不能光明磊落?”
嗓音凄凄,是道不尽的悲凉痛苦。
正在岁然转身离开之际,风瑶喊住了她,声音仍是那么温柔,“蛊毒的解药,你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