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怔,觉得故事似乎少了重要一环,问:“既是魔族皇室的宿命,为何风瑶还是那么执着?”
云亓一动不动地靠在软枕上,脸上带着一种几乎可称为高深莫测的表情,“风瑶被呵护得太好,又自小同墨凛青梅竹马,所以上任魔君并未告诉她这件事。”
听到这,岁然已经将故事的大致走向摸清楚了。她轻咋了下舌,似是想到什么,眼神亮了亮,嘴里嘟囔着,“这可比话本子有趣多了。”
虽说风瑶作为母亲的际遇有点惨,但这大概就是师兄常说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如何有趣?”云亓挑眉看向她。
她双眉挑了一下,嘴角含着洋洋得意的浅笑,“帝君这般不食人间烟火,自是没看过人界那些情爱风月的话本了。”
云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默默将话本这事记下,随即又问,“那你要如何做?”
岁然沉吟片刻,“自是把解药骗到手,然后溜之大吉。”
既无关神魔两界太平,又是无用功。她才不会当冤大头,平白留在这送死。
“帝君你看,我们俩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星眸眨了眨,她抱着被子往里面挪了几寸,“帝君是不是该帮帮我?”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帘帐轻飞,如云雾般层层荡开,云亓的眼睛,亦如这帘帐一般,泛起一片迷离。
紫眸里倒映的,是少女狡黠生动的神情。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从喉腔里挤出两个字,“自然。”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动作利索地爬下了床,“时辰也不早了,帝君早些休息吧。帝君睡床,我睡榻。”
云亓的耳鼓深处轻轻悸动,仿佛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隔了千万年那么遥远。那声音说——
“君上睡床,我睡榻。我就在这守着您,哪儿也不去。”
九重天上、忘川河畔、繁华都城里,万千熙攘喧闹的声音里,只有她的声音落入他耳里,鲜活肆意、难以磨灭。
“帝君,帝君?”
一只素净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云亓的目光逐渐聚焦,慢悠悠地移到她脸上,他翻身下榻,扔下三个字,
“你睡床。”
岁然颇有些受宠若惊,她慢吞吞地钻入床帐里,还不待躺下,就瞥见床头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帝君受伤了吗?
这个念头如惊雷一般在她心上炸开。
轻纱朦胧,那个身影背对着她,凝神依稀可以听见平缓均匀的呼吸声。岁然只好按捺下心中疑虑,挥手将烛火熄灭,躺下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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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城墙上做什么?”仍是那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女子的目力极好,即便在十丈高墙上,仍能看到男子墨色衣袍上绣着的祥云锦纹。天耀城以墨色为尊,而祥云是皇室独有的标志。
她料定此人,必定身份不凡。
落日将云染成凄绝的艳红,赤霞的光影里,男子站在城墙边缘没有答话。墨袍乌发,唯有那张脸苍白而显得病态,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勾勒出瘦瘦一道身影。
见男子不答话,她有些心急,“喂!如果你从城墙上跳下来,会死得很丑的!”
男子似是被这最后一句话勾动了心绪,那双琉璃色的桃花眼微微转过来,与她遥遥对望,轻飘飘的四个字,随着风一字一顿地送至她耳畔,
“死有何惧?”
女子的身形重重一颤。
很快,那道瘦弱的身影毅然决然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墨色裙袍在空中纷飞,宛若墨色蝴蝶破茧振翅,似告别、似渴望,又似重生。
一股窒息感涌入岁然的心头,像是有无数绵密的针扎进她的脑袋里。她蜷起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手指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扳着床沿,指骨用力到发白。
她猛地睁开双眼,外面早已天光大亮,却不似阳光耀眼。
岁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清醒了大半。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梦中人的脸;也是第一次,在梦中看见了第三个人。
那双桃花眼,天生带着点多情风流。不是熟悉的凉薄如冰,不是温柔的殷殷之色,而是一片无边际的阴郁。
怎么会是他呢......
神界战神,太子殿下。
梦中的人,死了吗?
他和墨离又是什么关系?
岁然带着满脑子疑惑,打算起床去问问云亓。她撩开床帐,却见云亓仍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像还在沉睡着,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帝君也会睡懒觉吗?”她嘴里嘀咕着,利索地穿上鞋袜。
一番洗漱后,云亓不见醒。
入定修炼小半个时辰后,云亓还不见醒。
百无聊赖之际,将房里的地砖数了个遍,云亓仍不见醒。
数到第二遍时,岁然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她连忙起身,因动作急切不甚带倒了椅凳,“砰”的一声清脆响亮,却没能惊扰沉睡的人半分。
她半跪在美人榻旁,俯身去看。
沉睡时的云亓,犹如上好玉瓷般脆弱。
面如冠玉,眉宇温良。薄唇殷红似血,那色彩,似极夜乍亮之时,天边的火云绯然。只是那面上竟结了层薄薄的冰霜。
一股绛红色的神力探入他体内,岁然的神情变了又变。
元神受损,神力紊乱。
按理说,云亓是从天地灵气、日月精华里孕育而生的神族,世间自然能量皆可时时被他炼化,而现在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就像是被什么压制了,导致他无法吸收能量自愈。
正想着,有人叩响了房门。
她收起神力,还不待施法将云亓隐入结界,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
一时之间,岁然只能匆忙起身,将云亓上半身挡在身后。
来人是上次搜魂的女魔,她端着一个案盘走进来,是些色相粗陋的简单吃食。她冷着脸将案盘放下,“这是王后吩咐的吃食,王后命千月给上神带句话。”
“人界有种交易方式,叫物物交换。若上神想清楚了,随时可传唤千月带您去见王后。”
话已带到,千月却没走。她的视线穿过岁然,落到她身后的男子身上,面上带着讥诮和暧昧参杂的笑容。
她走了过来,几步路走得极缓、极沉,但语调轻扬,“还以为你们神仙都是清心寡欲之辈呢,没想到在**之下,比魔族过犹不及。”
岁然突得往千月面前一站,挡住她想要细看的视线,“你想要干什么?”
“没想到上神如此喜爱千夜。”千月挑了挑眉,语气稍显暧昧,最后低叹一声,“本想看看千夜半死不活的模样,日后好嘲笑他呢。”
她主动后退了几步,表明自己并无恶意,随后俏皮地眨了眨眼,“上神可要好好考虑王后的提议,不然......他会死呢。”
那眼神讥诮、不怀好意,让岁然恍惚间想起师兄们跟她说的,魔族的每一根经脉都流淌着嗜杀好战的天性。他们贪婪、邪恶、自私,是六界中最令人厌恶的种族。
神魔两立,一个极尽光明,一个极尽黑暗。
岁然看似是王后的座上宾,实则还不是在这魔界任人搓圆捏扁,否则这些魔族凭什么对她如此放肆,这背后没有王后的默许支持,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若想和王后谈条件离开魔界,靠她的血远远不够。
还需要些别的,让风瑶忌惮她、不敢轻怠她。
比如,从眼前之人下手。
她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云亓,在千月转身之际,召唤出了自己的神器——流光鞭。鞭身如日光般闪烁着明灭的光泽,在转瞬间卷起千月的腰,将她狠狠地从空中抛下。
她并不厌恶魔族,只是昨日搜魂的旧账,眼下可以一起清算了。
诚然这账应该算在风瑶身上,但岁然一向不会让自己吃亏,谁让千月不死心地用搜魂之术折磨了她四五回呢。
对付魔族,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打败他,将他骨子里的傲慢自负一寸寸碾碎。并且,她要打败千月以此立威。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千月始料未及。她半抬起上身,拇指轻轻拭去唇边的血迹,魔族嗜血残忍的天性激得她尾骨狠狠战栗。
她看向岁然的眼神变了。
变得炽热,且充满挑战欲。
千月爬起身,轻轻转动了几下脖子,在剑拔弩张的静谧空间里,发出吱吱响声。她偏过头,抬手从颈椎棘突里抽出一把剑。
“岁然......上神?”她唇齿间轻轻碾着上神二字,觉得有些手痒,血红色的眼眸转深,有些迫不及待。
魔界同神界一样,以实力和血统为尊。千月作为魔君墨凛麾下唯一的女将军,实力天赋异禀,是从万魔窟一路杀出来的。
她闻过太多败者残骸的鲜血,倒是很想尝尝神族的鲜血,有何不同。
岁然提手给云亓周围布下了一个结界,她看向千月的眼神里一片冷意,素手轻挥,流光鞭在空中挥出一道残影,清脆地鞭笞在地上,朱唇轻启,
“来。”
一道肃杀的剑气凌空划来,直冲岁然面门。她身影一闪,躲过攻击,双手迅速捏诀,流光鞭化作剑身,一剑横扫出去。
千月忽然将天诛剑横起,然后用力格挡开。
岁然主动上前,飞身握住流光剑发起进攻。
铿——铿——
两把剑重重地交锋,无数火花飞溅出来,每一次撞击,都如同千钧之力一般。
岁然感到双手发麻,剑刃上,隐隐有灵力流动,如同残影一般。
上神之境已是六界极少数人才能达到的境界了,而千月竟能和她过下数十招。
她不再恋战,左手捏起剑诀,灵巧侧避开挥来的剑光。脚下一动,岁然腾空掠出战局,同时流光剑化作数百个剑影,将千月团团围住。
数百个剑影里,只有一把流光剑是真的。
而千月也很快意识到这个破局之势,手中的天诛剑剑光暴涨,竟妄图将所有残影击破。
岁然几个身形闪烁来到千月身后,速度快如流星,她手掌猛地收紧,数百个剑影化为流光鞭,电光火石间,明灭的光芒闪烁着划破虚空,给千月背后重重一击。
她被直接鞭笞在地,身子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吐出一大口鲜血。
流光鞭化作一股灵力钻进岁然的手腕里,她站在原地,神情冷清,语气十分平静,
“够了。”
够还那噬魂磨骨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