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墨离

“也好。”云亓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嘴。

此等事情,是得慢慢琢磨,慢慢思量。

她回得随意,但他答得却是认真。

岁然只想着能赶快揭过这个话题,她偏过头瞧了一眼身后的药瓶,遂又转回来,墨黑的双眸沉默而不解地看向他,“这跟那女子口中的毒素有关?”

“这并非寻常毒素。”云亓修长的手指搭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是魔族以魔珠、魔血炼化的。发作时会有燥热煎熬之感,需和男子......”

话音顿住,后面的话,云亓没继续说下去。但岁然联想起那个男魔,面上一热,心里也明了了。

难怪,刚才在她沉睡时会如此痛苦。

只是后来......

“我只能施法帮你压制一时。”云亓脸上清冷无温,紫眸里氤氲着几不可察的危险气息,“离开魔界前,得先拿到解药。”

她置身事外地“哦”了一声,然后无端问了句,“帝君,心情不好吗?”

云亓目光一怔,又听到她说,“帝君来魔界救我,应该很麻烦吧。”

他忍了忍,没作声。

岁然抱膝靠在床尾,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竟用心至此,如此大费周章。”

云亓抬起眼皮,淡淡说了一句,

“一滴血。”

四目相对。

他的表情仍平淡无波,只是那紫眸深沉,因太复杂而难以解读,盯着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

逆着光而坐,披裹着锦被的少女眉目如画,睫毛浓密,眼神清亮,不可置信的眸底却蕴含着坚韧和倔强,宛如星辰般闪闪发亮。

云亓的眼瞳由浅转浓,最后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岁然。”

“嗯。”她下意识应了,愈合的伤口似乎和这个答案层层重合在一起,心里陡然生起了一股不祥之兆。

费尽心思抓她来魔界,用极尽折磨的法子对付她。

也许仅仅只是开始。

“害怕吗?”

这个问题,那女子也问过她。

当时是什么心境呢?

虽说她这个人无甚远大志向,只盼着能和师兄们常伴师尊身侧,听曲看戏,快活一生。但若真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大抵也是不愿屈服的。

无非烟消云散而已。

她若在轮回道上走得快些,兴许很快又能化形降生了。

可当眼前这个人问她,她却动摇了。

半晌,她看向他的目光柔弱而坚毅,答了两个字,“不怕。”

云亓的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眼里并无讶异之色,只是那样深深地望着她,低沉的嗓音似是勾引,如清泉在她心间流过,

“怕也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

风瑶离开弑神殿后,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床榻上铺了两三层软垫,她将面具摘下,露出那张相貌娇美的脸,长得十分勾人。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妩媚,和浑身典雅的气质并不相符。

在床尾坐下,风瑶垂下眼,温柔地抚了抚肚子,轻声道:“墨离,你很快就能和娘亲团聚了。”

指尖凝起的黑色灵力,顺着她的动作缓缓被吸入体内。

边上的魔族侍女见状,神色惶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王后不可!若是让魔君知道,定又要责罚婢女了。”

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听到魔君二字,风瑶的目光有一瞬间波动,手下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墨凛会明白我的心意的。”

因为他和她一样,都等这个孩子,等得太久了。

“王后......”婢女的喉咙被无形地掐住,黑气扩散在她身边,硬生生截断了她的声音。

风瑶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身影,撤回那股黑色灵力,继续手下的动作,嗓音仍是温柔,却带着嗜血的残忍,

“你眼下有两条路选,是告诉墨凛后杀了你,还是现在......就杀了你。”

婢女鼻息间瞬息涌入大量新鲜空气,同劫后余生般喘息片刻,恭敬地跪伏在地上,不敢多言一句。

灵力损耗过大,风瑶脸色苍白如纸,她挥了挥手,屏退众人。目光落至床帐上挂着的一个剑穗,恍惚间透过它看到了从前的光景。

天耀城,嘉平二年,四月初四。

本该春意盎然、百花齐放的季节,举城鲜花在这一天全息凋零。

而墨离,就是在这一天诞生于皇宫里。

国师卜了一卦,说他是妖物转世,恐会降难于天耀,唯以火祭才能驱邪。

然后,国师死了。

文武百官上书弹劾,无不想要置墨离于死地。

于是,杀的杀,剐的剐。

敬文殿里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味散了整整三天三夜。

后来,再也没有人敢说墨离半个不字,他也因此成了天耀城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人物。

他是皇子,拥有人界最高贵的出身,锦衣玉食一呼百应,却没有朋友。

“母后,为什么我要这样活着?”

这是墨离同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他的目光总是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凉。

她紧紧抱着墨离,双眼通红,声音里满是恳求,“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滚烫的热泪布满了整张脸,说到后面,只哽咽成了无数句低喃,

“对不起......对不起。”

她怀胎十月才将他生下,又何尝不想他胜友如云,佚荡风流。

可以肆意活在世间,饮杯中美酒,赏凡尘极乐。

但她作为一个母亲,最平凡的愿望,不过是希望他......可以活下来。

*

“所以,那个孩子......死了吗?”岁然安静地听云亓叙述完这个故事,问了个问题。

云亓轻眨了下眼睛,声音恍同梦呓,“死了。”

“既然死了,那为何魔族王后还要将我抓来魔界?”她有些不解。

他沉默了,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人界的墨离确实死了,但他本身就只是存放墨离魔珠的一具容器罢了。”

魔珠是魔族修炼的本源之力,如同神族的元神一样重要。

经他这么一说,她立马就明白了风瑶抓她来魔界的意义,“所以,只要魔珠还在,墨离就不会死?”

脑海中迅速捕捉到一闪即逝的猜测,她咬了咬唇,“风瑶是想拿我做容器吗?”

云亓缓缓摇了摇头,“墨离是魔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族血脉,正因如此,容器也必须有魔族血脉且足够强大,才能存放他的魔珠。”

“可在这之前,他的容器是一个凡人。”岁然提出了整件事情里最令人不解的地方。

云亓两指不轻不重地敲着。他目光幽幽,透着昏暗的烛火,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决绝自戕的身影。

是命运吗?

这般......强大的、复杂的、避无可避的命运。

那双紫眸里瞬息多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闪烁着、跳跃着,最后凝成了岁然看不懂的情绪。

她不禁想,在这过程中,她又将扮演什么角色呢?

直到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答案,而云亓,很快就把那个答案说了出来,“你的血,是疗愈圣器,亦可复生万物。”

也就是说,只需要她的一滴血,墨离就可以不用寄生于容器之中,重新化形成独立的个体。

那他现在,又寄生在谁身上呢?

岁然垂下眼睛,想起在黑水暗牢受的刑罚,伤口虽已痊愈,刺骨的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她肯定取过我的血了,只是......并没有成功。”

*

一双温热的手掌抚上风瑶的脸,轻柔地拭去她的泪痕,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叹,“瑶儿,你这又是何必呢?”

那个自刎而死的决绝背影逐渐淡去,映入眼帘的是墨色的衣袍。风瑶眼底黯淡,悲凉地轻笑一声,“墨凛,我们的孩子,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我怕是墨离还没回来,你就先一步灵力枯竭而亡了。”墨凛坐到她身侧,将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墨离出生不足半个时辰,就夭折身亡了。离体的魔珠,必须源源不断地供给能量,才能保证本体化形时不受损伤。

风瑶自人界回来,就一直将墨离的魔珠寄养在自己体内。在人界,尚可吸食人族寿命来为魔珠延续力量。眼下,便只有输送自己灵力这一个法子了。

一滴热泪砸在墨凛的手背上,烫得他心慌。

锁灵链的铁钩许久没饮过如此鲜甜的热血了。千方百计取来的一滴血,承载着她太多,太多的希望,却在魔医开口的那一刻,破灭了。

魔医遍寻古籍,尝试了数次,仍以失败告终。

她恍惚地分辨着,魔医口中一闭一合的字眼,兴许得是岁然自愿供给的一滴血才可行。

风瑶另外一只手轻柔地抚上肚子,柔声说:“不会的,再过几天,我就能拿到岁然的血了。”她心甘情愿的一滴血。

墨凛指尖微动,静静地看着风瑶,脸上悲色渐起,几欲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

烛芯快烧到头了,更显幽暗,火光映衬着彼此的眉眼,明明灭灭。而房间之内,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几乎微不可闻。

岁然盯着烛光出神,轻声将云亓的话重复了一遍,“只能诞下一个孩子?”

难怪上任魔君如此宠爱风瑶公主,连承袭了数万年的皇室标识都能更改。原是风瑶公主是纯正血脉的唯一延续,将来是要继承整个魔界的。

但魔族没有女子称君的前例,所以魔君的子嗣若为男,则可以直接继承君位;若为女,便由公主的夫婿继承。

“如果说,风瑶是血统的象征,那么墨凛就是实力的代表。”云亓轻描淡写地将事情解释给她听,“所以他们二人的孩子——墨离,从出生就极为强大。”

“可他还是死了。”

“是啊。”他忽地转过头来,看向岁然的眼神里蒙上一片迷离,“他终究是抵不过......宿命二字。”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拐个上神当老婆
连载中新茶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