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瑶是墨离短暂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他曾暗自发誓,这辈子竭尽所能都会呵护风瑶一生。
纵使润洵嫉妒他可以轻易得到风瑶的偏爱,却不免承认那短短数十载对他影响甚大。
那是他亲身经历,磨灭不去的记忆。
他甚至有些庆幸,在为风瑶挡剑之时,她喊的是他的名字。
润洵闭着眼,似是累极,整个人飘飘摇摇地倒下,风瑶颤着手将剑拔出来,跪坐在地将他抱在怀里。
她抱过墨离很多次,却很少抱润洵。
她与润洵相处的日子并不多,除了她失忆那段时日抱过尚在襁褓中的润洵,就再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的情形了。
要说之前润洵决心赴死已是她紧绷的弦上挑拨似的乱拨,如今这弦就这么啪的一声被绷断了,再也不剩什么。
她将他带到这世上,看到了第一眼,如今也成了最后一眼。
墨离为她而死,时至今日,润洵也为她而死。
她却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母亲。
一时之间,所有的万般难耐情绪如潮水般汹涌灌来,闷得她喘不过气。
郁仪刚赶来便看见风瑶全然不似昔日从容的模样,她半低着头,目光不知停滞在何处,而她的手捂着润洵的伤口,好像这样做便能够止住血。
他的步子顿住,沉默地站在风瑶身前。
飘渺的雨点又稀稀拉拉地落下来,隔着朦胧的雨雾,将地上的血迹晕得淡了些。感受到怀里人温度渐渐冷却,风瑶才恍惚似的抬起头,喉头哽咽着唤了一声:
“郁仪,你救救他。”
郁仪的眼眶发热,终是不忍心地别过头去。
润洵一向看重感情,人界一行于他而言,也许弥补了他曾缺失的一部分母爱。后来他回到神界,未曾表现出丝毫不妥。
所以郁仪以为当时他是被风瑶掳走的,直到看到了润洵的玉牌,他才恍然了悟。
润洵他,是心甘情愿留在魔界的。
风瑶恨他,他知晓。
所以哪怕他从不曾主动打探润洵在魔界的境况,他也能猜到一二润洵过得并不如意。
可今日一见,他却又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连魔君墨凛都受了欲念蛊惑,风瑶为何能够幸免?
照她往日那般想要复活墨离的心思,本是逃不了被欲念裹挟的,眼下怕是当真接纳了润洵。
只可惜,润洵到死都未能知晓风瑶的心意。
郁仪看着墨凛逐渐靠近,不动声色地拉远了与风瑶的距离,他回过头,很轻地叹了一声,“这是润洵自己的选择,我救不了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瑶怔怔地出声。
郁仪垂眼看着那张与润洵极为相似的脸,心里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钝钝的,又带点儿涩,“他是神界战神,公然叛离神界,总要给个交代。”
所以他不曾伤害一兵一卒,只为战死在神族剑下。
他就像是神魔两族之间似有若无牵连的一根线,如今线断了,两族的恩怨好像也戛然而止了。
“可润洵是无辜的。”
一滴泪从风瑶的脸侧落至她的手背,她才发觉润洵的身体开始消散了。
郁仪淡淡抬眸看向战场,语气也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这场战争中,谁不无辜呢?”
世间因果,其实早有注定。
这桩恩怨的源头好似很简单,也并没有谁对谁错。
就好像只是闹了场乌龙,
也只是上苍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而他们身不由己,却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天帝聊够了吗?”
一道不甚愉悦的声音蓦地插了进来。
郁仪看向来人,并不言语。
墨凛原本被欲念操控着,一时迷乱了心神,正当风瑶遇险之时,他还在同欲念死死纠缠,尚来不及去救她。
而润洵舍命救下风瑶,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过,结果相差无几就是了。
他在风瑶身侧蹲下,将她小心扶起来。
原本躺着的尸体只剩下一颗魔珠,风瑶起身时,魔珠从她手心里滑出去,正正好滚到了郁仪脚边。
郁仪俯身将魔珠拾了起来,手腕不加停顿地转了个幅度,递到墨凛面前。
墨凛低下眼睫扫了一眼,复而掀起眼皮,并没有接。
墨离对于他而言,只是个安抚风瑶的工具,他们二人之间从来谈不上父子情份。不像润洵与郁仪,是实实在在做了五万年的父子。
骨肉至亲分离的苦痛,想必他也并不好受。
只要郁仪活得不如意,他便觉得畅快。
不如就趁现在......杀了他。
墨凛的手才刚抬起来,忽觉一个力道攥住了他的衣袖,他侧眸去看,却见风瑶伸手取走了魔珠,只冷淡地吐出了几字:
“够了。”
——
云展本不是今日值守昆仑山山门的弟子。
自师尊用昆仑镜将岁然从阴山接回来后,她便下令让他与十四师兄换值。他还打算去照料十七师妹呢,只是这刚迈出的脚在师尊略带威胁的眼神下还是收了回去。
他随手折了根柳条在手上把玩,继第二十六个哈欠打完后,他终于在山雾飘渺的林间看见一人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
云展微眯着眼辨认,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后,神色登时变了又变。
他连忙扔掉手中的柳条,闪身上前。
只是他才将将站定,那人便无意识地朝他的方向倒了下来,吓得云展连忙扶住他。
随着两人之间距离拉近,云展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压低声音唤了几声,“帝君,帝君?”
丹池外今日聚集了许多弟子。
往日该修习术法的时辰,却在此时做着打杂的琐事。
云展看着一盆接一盆端出来的血水,眉心不禁狠狠皱起,他走到回廊上,嗓音有几分担忧,“师尊,帝君受的剑伤......”
他的话并未说完,只因他看到西王母投喂鱼食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碗沿。
这是师尊心烦意乱时才有的小动作。
只怕,帝君是很难熬过这关了。
“岁然醒了吗?”
西王母忽地出声问道。
云展稍愣一下,随即答道:“千水阁还没传来消息。”
只是片刻,他便反应过来,“难道说,师妹可以救他?”
西王母却摇了摇头,“救不了。”
“......为什么?”
云展不明白,岁然既是女娲最后一滴精血所化,可以复生万物,为何救不了云亓。
照岁然的性子,她必定是要去救云亓的。
“大概是,宿命吧。”
西王母这话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云展还想细问,却见师尊转过身去喂鱼,一副任他怎么问都不再搭理的样子。
他泄了气,只好作罢。
又过了两三个时辰,其他弟子进出丹池的次数才没有原先那么频繁。
云展守在入口,时不时往里面张望一眼,只能看到水雾中透出来的微弱的金光。
虽说千年才攒得一池疗伤的池水早就给云亓用过了,但丹池汇聚天地灵气,对于旁人来说也许无用,但对云亓却有奇效。
他本就是天地运化而生的神族,可以吸纳世间万物灵气为己用。只是以此疗伤,需要的时日有些漫长。
“云展。”
里头忽然传来了一道略显虚弱的声音。
云展连忙进去,却见云亓已披好外衫站在丹池旁。
他安静地站着,冷白如玉的面庞难得看上去有几分病态,整个人如同珍贵的琉璃,好似一碰就碎了。
忽地,他浅浅笑了一声,“过来扶我一把,实在是走不动路了。”
不知为何,云展突然想起他曾看过的人界话本里描述的倾世祸国的妖妃,大抵那些人物真有具象的话,也抵不过眼前之人分毫。
“云展。”
云亓又唤了他一声。
云展猛地回过神,将脑中想法尽数散去。他颇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莫不是跟岁然待得久了,他竟然也敢生出如此亵渎帝君的心思。
丹池离云亓的寝殿并不远,只是因他的伤势,所以二人走得慢了些。
云展早早就看到一人守在门口,他心底长叹了一口气,偷偷抬眸觑了眼云亓,只见他神色如常,像是并未发现不妥。
大概是因为受了伤,所以神识也稍有些迟缓吧。
他将视线撤了回来,却听见云亓说道:“今日多谢你了,你先回去吧。”
云展默了默,瞧着他确实恢复了些许力气,才将扶着他的手收了回来。
长廊上只剩下云亓一人,他却没急着走。
良久,只听闻一声叹息。
岁然抱着一个软枕,百无聊赖地靠在门板上。忽地,头顶上落下了一片阴影,她恍惚地抬起头,那般温柔的声音不难听出存着几分虚弱,“站在这儿做什么?”
岁然瘪了瘪嘴。
如果她有尖耳朵和尾巴,这会儿应该也是耷拉下来的,云亓突然没头没尾地想。
“头发又没擦干吗?”
他说这话时,右手已经极为自然地抬起摸了摸她的头。
岁然的头却往旁边歪了歪,语气有些别扭,“我自己擦过了。”
云亓嗯了一声,垂眼看她,“那你怎么过来了?”
他又问了一遍,却并不觉得烦,反而是极为耐心地哄着她。岁然的视线落到他略显苍白的唇色上,嗓音哽咽,“你的伤......”
“不碍事的。”
云亓低低叹了一声,随即将她揽入了怀里。
岁然却不敢动,生怕将他的伤口扯开,弄疼了他,她呜咽着出声,“你骗我。”
云亓抱着她,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上,又嗯了一声。
等到岁然哭的声音弱了下去,他才将她松开,指节轻蹭了一下她的脸颊,“回去休息吧。”
岁然抱着软枕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