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昆仑山西王母有一神器可以穿梭时空,名为昆仑镜。
倒不成想,今日能得一见。
无妄面上忽而沾染了一点儿笑意,不同寻常以往的讥诮或轻蔑,反而带着凛冽的杀意。
他看到云亓以剑撑地缓缓起身,极轻地眯了一下眼睛。
云亓立在那里,身段颀长如玉。分明是来救人的,却又是这么漫不经心。
他这是打定主意退避攻势,为的就是帮西王母拖延时间,救走岁然。
好一个里应外合。
“希望帝君这一次,”无妄垂着眼睛看他,“还能接下本座一招。”
云亓可纳世间万物灵气为己用,只是阴山之地戾气过重,能被他汲取的力量少之又少,方才无妄那一击不过半成功力便需他全力以赴,若不是旭日影盾护着他,他现在未必还能提起剑来。
扶桑神剑出鞘后尚未饮血,今日若想将无妄重新镇压于阴山地狱,或许还有一个法子。
只是......眼前情形并非乾坤台那日所见。
难道是祖神示警出了变数?
还不待云亓想得更深,无妄便击出一掌,庞大气劲宛若冰柱冲天而起,一时风云激荡,似是周围空间都被这股气势给波及到了。
扶桑神剑的金光闪烁了一瞬,他便见到两道身影双双将他护在了身后。
......是润洵和郁仪。
浩荡的剑气几乎要把天穹屏蔽,无数剑光从天而降,对着无妄所在的方向刺击。
阴山上方的战斗波及甚广,便连底下的将士们都受到了牵连。
风瑶瞧着郁仪赶上去送死,唇边不经意挂上抹笑意,只是这笑意还未达眼底,她便又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与他一道抵挡无妄的袭击。
“润洵怎么会在这儿?”
她扭头看向边上的魔女,语气谈不上很好。
那魔女突然被问责,连忙跪了下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兴许是偷跑出来的。”
“废物!”
风瑶怒叱一声,美眸里噙着抹火光,“不是命你们看好他吗?”
忽地,一道沉稳的声音落在她身后,“瑶儿。”
听到墨凛的声音,风瑶才收敛了几分脾气,待她整理好情绪,她才转身去看墨凛,“怎么了?”
那魔女应是不知情的,此刻跪在地上,半伏的身子隐隐地打起了颤,生怕风瑶将她扔进万魔窟里。
墨凛往地上瞥了一眼,“你先下去吧。”话音落下,他继而抬眼,状似随意地抚了下风瑶头上的落花,轻叹一声,“何必为了他生气。”
这个他,并不是旁人。
一时之间,风瑶也说不上来心里那股烦闷是糟心或是忧心。她下意识地想要与润洵撇清关系,语气生硬道:“墨离魔珠还在他身上。”
墨凛垂眼看她,似是在审度她这话的真假。
不过须臾,他便移开了视线,“阿离是魔族千万年来最强大的血脉,何况有郁仪保护他,暂时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风瑶咬了咬唇,“阴山尊主并非等闲之辈,若是今日战败,我们日后都要受他掣肘。”
这话是在劝他,集六界之力先行对付无妄。
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并非是一族一界可以承受的。
“为什么我们不先借助他的力量,”墨凛顿了一下,“除了云亓和郁仪。”
可是润洵也在其中。
风瑶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结界破碎,契约解除,这一切也许并非巧合。
墨凛今日征战为何不佩弑神之刃?
她明明下令要看住润洵,为的就是防止他今日前来阴山,可他还是来了。
许久未听到她出声,墨凛微微侧头,正好撞见她惊慌茫然的眼神。
风瑶心头猛地一跳,失神地往后撤了两步。
墨凛他,根本没想要润洵活下来。
“你利用我?”
风瑶失声质问他。
上方的战斗还未结束,澎湃的剑气时不时如潮涌一般袭来。
身后有戾气的余波奔来,墨凛眼神一暗,将风瑶揽入怀里避开那阵戾气,他的声音散在风里,让人听不真切,“云亓对润洵并无防备之心,要想破除契约禁制,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再去将岁然捉回来,用她的血复活阿离。”
而风瑶被他死死圈在怀里,挣扎几下无果,声音陡然拔高,“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墨凛!”
“他本就该死。”
墨凛忽地松开风瑶,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早就把噬心蛊的解药给他了,是不是?”
空气像是闷绝窒息了一般,一丝风也没有,鼻尖嗅到的只有晦涩的血腥气。她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反驳,只苍白无力地问了句,“你是如何发现的?”
“碧落死了,”
墨凛一副毫无意外的神情,“我杀的。”
她从魔渊冢回来的那日,恰好是润洵噬心蛊每月毒发的日子,而她派碧落给润洵送去的也并不是暂缓毒发的丹药,而是噬心蛊的解药。
此药极难炼制,只此一枚,便是这枚解药就花费了风瑶许多心血。
她需得让母蛊在自身经脉噬上二十一周天,才能取得一滴纯粹的精血用作解药。
这事万分凶险,况且是为了润洵,所以她连墨凛也不曾告诉,身边只有碧落一人知晓。
风瑶震惊地抬起头,却见他整个人迫近几分,语气有几分戏谑,“不然我该如何放走润洵?”
......
漩涡之中,润洵正在勉力抵挡无妄的戾气,他的眼底充满了赤红,微微侧头喊道:“兄长快走!”
便连一旁作战的郁仪也分神劝道:“玄度,走!”
云亓是天道与扶桑神剑择定的六界共主,只要他恢复元神,修养一番,六界太平就还有指望,若是他今日折在此处,那六界将永无光明之日。
他们二人合力也伤不了无妄分毫,只怕是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
六界早已生灵涂炭,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坏的结局了。
云亓没有丝毫犹豫地举起扶桑神剑,一袭雪青色锦袍在山风中翻飞起舞,他捏着法诀越过润洵二人,并没有理会他们劝阻的声音。
而无妄则是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像是准备随意一击将他击杀。
可就在扶桑神剑出手的一瞬间,无妄腰间的禅玉珠忽地闪烁出一道金光,那本是一颗失去光泽的玉石,却在此刻将无妄吸入了某个未知空间里。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便连云亓都有稍许疑惑。
他回想着那颗禅玉珠,不免将其与岁然联想在一起。
“兄长,”
润洵率先回过神来,匆忙赶到他身旁,目光不经意落在他染红的衣襟上,“你的伤......”
云亓将扶桑剑收了起来,淡声道:“无碍。”
“无妄他......”
他似是苦笑了一声,“我们四人竟然会处到如此地步,当真是造化弄人。”
明明数月前,他们一行人还曾同游天耀,赏玩花朝。
时至今日,却又各自站在了对立面,拔刀相向。
润洵心里忽然有一种怅然的滋味。
云亓目光淡淡扫过他身后站着的郁仪,随即低睨着底下暴虐的情形,紫眸里飞快掠过了一抹身影。
无妄虽然暂时被禅玉珠收容进某个空间内,但阴山结界已破,成千上万被压迫的欲念却没有消失,他们尽数肆虐在这片山林之间。
他们无需动手,只需唤醒人们心底最深的欲念,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六界搅得天翻地覆。
润洵说,他们四人之间是造化弄人。
在他看来,却是宿命如此。
是众生都逃脱不开的宿命。
从前他总是想护着神界,想拯救苦难众生里的每一个人。可当他真的要做出选择之时,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般光风霁月,怜悯众生。
了了五万年,他的所求并不多。
只护一个便够了。
云亓看着润洵良久,终是只字未语,他抬步离开之时,似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很快就消散在风里。
......
“墨凛,你疯了?”
风瑶看着面前相处恩爱数万年的夫君,竟觉得他越发陌生,“碧落自小便跟在我身边,你怎么敢?”
“区区一个婢女,我杀了便杀了。”墨凛正对着风瑶,是以她看不见他背后冒着的汩汩戾气,他眼底燃着嗜血的兴味,有些恶劣地笑了笑,“瑶儿,我们马上就能踏平神界了。”
风瑶实在不想与墨凛起争执,更不想在数万魔族将士面前扫了他的颜面,她面色不虞地压下心中气愤,走到一旁休憩。
好在无妄脱离了战场,润洵性命无虞。
她支着脑袋,看他马不停蹄地飞身跃进神魔之战。只是数百招下来,却不见他杀害任何一人,招式凌厉却暗存生机。
倒是对旁人的攻势不退不避,像存了死志。
她心里刚落下的石头又狠狠悬了起来。
风瑶本无意加入战斗,但润洵如此不要命的打法还是让她心头一紧。她闪身至地狱附近,正要上前,便察觉到一股熟悉且凌厉的剑气从身后袭来。
她一个旋身避开,瞧见来人,心中怒意又开始燃烧,不禁冷嗤一声,“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背叛我?”
来人并不答话,手中长剑出鞘,寒光凛凛。
风瑶下意识召出闵月扇抵挡,只听得锵锵一声,剑锋相击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险些要握不住闵月扇。
她手下力道不敢松懈,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千月。”
千月本就实力强大,她早先还曾迷茫过自己为何执剑,直到欲念加身,勾起了她蠢蠢欲动的反念。
千万年如一日的傀儡日子,她受够了。
她今日执剑,为的就是报仇。
为自己,也为褚老。
“王后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日吗?”
千月垂着眼看她,语气冷冰冰得像是渗出丝丝寒气。
风瑶以为她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来为褚老报仇的,语气更加不善,“我只后悔,让你亲手杀了褚老。”
闵月扇格挡的力道又重一分,她的目光一瞬就凉了下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瑶默然片刻,暗自催动着蛊毒发作,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原来你不知晓啊。”
“褚老其实是你的生身父亲。”
她的话音刚落下,天诛剑的力道立刻卸去大半,千月清晰而冷漠的神色瞬间出现了一道裂痕。
就在千月出神的这一瞬,风瑶轻转手腕将她逼退,同时控制千月的蛊毒开始发作,她狼狈地半跪在地,而风瑶虽衣衫狼狈了些,却仍是从容不迫的,高高在上地睨着她,“千月,背叛者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深知千月的修为,若不是有蛊毒控制着,她今日怕是真的要死在千月剑下。
“哈哈哈哈哈——”
千月整个人痛苦地扭曲在地上,神情控制不住地抽搐,却忽地仰天长笑。她笑着笑着,眼角又汹涌地涌出了热泪。
她看上去像是疯了。
风瑶倒是很享受这种折磨旁人心理的快感,她饶有意趣地打量着千月,戒心也松懈了不少。
等到她察觉到带着杀意的剑气时,已经来不及躲闪。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哀切的呼喊,“瑶儿!”
响起了一道利剑穿破血肉的顿挫声,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风瑶闭着眼,只能感受到耳畔呼啸而过的山风,有片刻寂静,静到她连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缓缓睁开了眼,却见润洵挡在自己身前,天诛剑从他身后穿到胸前,他唇角的鲜血顺着下颌滴在剑锋上,又从剑锋坠到地上。
“......润洵。”
风瑶喃喃着唤他,神色在一瞬慌乱无措起来。
润洵艰难地呼吸了几下,意识逐渐朦胧,“我发过誓的,要竭尽所能,护母后周全。”
在合眼前他朝风瑶极轻地笑了下,像是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