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负手立于人族地界，他微眯双眸，冷眼瞧着地狱外的大千世界与那些俯首称臣的地狱恶鬼们。
他倒是没想过自己还未出手，六界便已大乱。
结界破碎，守护人界的最后一道屏障也随之消失殆尽。本该一并袭击人界的妖魔两族却因着无妄站在此处，纷纷不敢上前。
天地笼罩在一片阴翳下，他此时不说话，有种莫名的孤僻，随即流露出某种寡淡无味的神情来。
阴山之战并未因为无妄的苏醒而停下来，反而因为欲念的附身导致战局越演越烈。
“大师兄。”
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唤了一声，无妄下意识转过身，正见无念带着一众梵音寺弟子站在他的身后，神色并无其他人显而易见的惧意。
“你唤本座什么？”
目光对视刹那，无妄轻声笑了，仿佛是觉得眼前一幕过于可笑。
“大师兄。”
无念深深望着他，除去一贯的尊敬崇拜，隐隐带了抹痛惜，“和我们回梵音寺吧。”
他似乎是怕无妄有所顾虑，连忙补充道：“寺内有神族结界和佛印加持，定会护你周全的，和我们......回去吧。”
“无念，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无妄的嗓音如同山林间那一抹氤氲雨气，带了丝凉意。
无念闻言噎住，一时无言以对。无妄只当他是年少妄为，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低头摆弄那颗禅玉珠，再次听到无念的声音时，半垂的眼睫顿了顿。
“知道的。”无念攥紧了拳头，仍旧坚定道，“大师兄，跟我们一起走吧。若是让师父知道，他......”
半空中有几只厉鬼抬着一人呼啸而来，无妄稍一抬眼，不堪其烦地打断了他，嘲道：“说完了吗？”
许是从未见过他身上散发冷飒肃杀之气，无念尚未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间，但只是眨眼间，便见无妄闪身至半空，他往前小跑两步，大声问道：“师兄，难道你不想成佛了吗？”
雨雾弥漫，还不时有刀剑相击相伴的哀嚎嘶吼声，无念并不确定他是否能听见自己方才说的话。
身后有弟子纠结地问了一句，“无念师兄，那我们还要留在此处吗？”
他看着天际那道雪白身影，心中思绪纷飞万千，却不得不担起重任照顾好梵音寺的师弟们，于是轻叹一声，“回去吧。”
......
大抵是结界与岁然神力有所联结，结界破碎后，她便不由自主地昏了过去。
此时几只厉鬼奉了无妄的命，将她抬离阴山地狱。
瞧见无妄踏空而来的身影，他们不约而同地驻足垂首，“尊主。”
他站在岁然身侧，低眼睨了她一眼。那般眉清目秀的脸上，眼尾泛着一抹红，垂眼的神情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冷漠肃杀，反倒沾染了几分薄情。
一旁的恶鬼们悄悄打量着这位尊主的神色，猜想他必定恨极了封印他的女娲，于是斟酌着说道：“尊主，依您看，是将这女子剐了喂狗，还是取千覃火种烧个面目全非？”
无妄抬眼之时，连他们的呼吸都不自觉停了一瞬。
“本座何时说过要处置她了？”
他说这话时有些许不耐，恶鬼自知说错了话默默闭上嘴，只是他又低头瞧了瞧岁然的样貌，心想着：莫非尊主也被美□□惑？
还没待他多瞧上几眼，一道冷冽的剑气忽地直逼他的面门而来，他的欲念形体霎时被击破。
被恶鬼托着的岁然直直往下坠，无妄见状飞身下去将她揽在怀里。
与此同时，昏暗血腥的山林间有一抹金光穿透了暗沉沉的天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道刺目的光柱，撕裂了一切阴暗。
淅淅沥沥的小雨渐停，天空逐渐露出了一轮旭日。
而那柄如玉石般洁白通透的长剑，仅仅只是挥了一道剑气，便回到来人的手中。
无妄护住岁然，侧头去看，但见一道清绝的身影从金色光芒中踏空而来。
金光现世，旭日升起，是帝君云亓来了。
尚在打斗的众人被日光笼罩，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心里升起了难言的激动，毕竟这是将来可以为六界带来光明的六界共主啊......
刚恢复欲念形体的恶鬼在看见云亓时，吓得形体抖了三抖。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万年，但昔日他在地狱里行的血腥杀戮早已深深刻在每个恶鬼的骨血里，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可是第一个从阴山地狱里活着走出去的人。
是令万鬼畏惧的阎罗。
他不禁开始忧心自家尊主沉睡了数万年，如今苏醒是否能打得过这位修为高深的神界帝君。
无妄神色并未有丝毫动容，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便收了回去，“原来是位故人。”
他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嘴角却又弯起一道极浅的弧度，流露出傲慢玩味的意味。
放眼整个六界，都无人敢对云亓不敬。
但所向披靡的至高实力，就是他的底气。
他并不认为一个区区五万岁的神族能够伤他分毫。
云亓先是看了眼无妄怀里的岁然，确认了她的安危，才抬起眼去看他。
与无妄明目张胆的冷眼相比，那双紫眸淡漠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千篇一律的每个人。
云亓并不搭话，对待自己并不重视的人或物，他一向如此。
尽管对方是需要女娲祖神以性命封印的欲念。
两人对峙的空间内，喧嚣的不止是风。
无妄忽地勾了勾唇，他看向云亓的深眸忽而幽深下来，“你们神族，”
他说这话时还意有所指地停顿了片刻，“还真是一脉相承的，狂妄自大。”
他冲边上愣怔的恶鬼递了个眼神，然后他们十分有眼力见地将岁然毕恭毕敬地接了过去。
无妄指尖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两下，暂时封住了她的神脉，正要收回手时却不期然地对上了她悠悠转醒的星眸。
底下是女子微烫的温度，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无妄，你不想成佛了吗？”
岁然的语气听上去还有些虚弱。
无妄收回手，不经意间碰到了腰间那颗禅玉珠。耳畔仿佛有两道声音夹杂在一起，痛惜与哀怨裹挟着一并追问他：难道不想成佛了吗？
沉默良久，他垂眼看她，“你觉得我如今还能成佛吗？”
语气十分随意，仿佛是在笑话她太过天真。
那个慧根极佳，与佛有缘的小和尚不过是他今世苏醒的宿主而已，他是可以随意搅弄天地风云的阴山尊主，就连创世的女娲祖神对付他都需要以性命付之。戾气横生的欲念人人避之不及，又怎能玷污极乐境的佛祖净土呢？
也许善恶，是非与黑白，在某些事情的较量上划分得就是如此清晰直接。
近乎是一种不由分说的残忍。
岁然的目光笃定，闪着湛湛星光，倒是无妄先移开了视线，也不知是否受了她的蛊惑，只是心下觉得大抵今世一遭确实对他影响甚大。
却始终敌不过宿命如此。
云亓仍旧没有出声，他乘在祥云之上，只默默看着他们。无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岁然身上，故而暂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他虽然换了一身锦袍，但洇出的血花仍旧缓慢地晕了开来。
得知岁然被无妄带走后，他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只能勉强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不过是怕她见了忧心。
他确实不屑于同无妄争这口舌之快，但更多的还是他当真没有了力气。
在没有保证岁然的后路平安无虞之前，他还不能够倒下。
无妄默然片刻，随意施了一道术法令岁然昏睡过去，才缓缓掀起眼皮，“把她带走。”
他身后的恶鬼得到命令，先抬眼觑了一眼云亓，也不知是后怕还是怎得，总得看看云亓的动向才能行动，要不然等他再砍一剑，他们也好先逃命才是。
哪能料到这一眼竟直直撞上了云亓移过来的目光，只见那双曾经熟悉的紫眸毫无波澜，沉静得望不尽尽头。
“想带她走，不该先问问本君同不同意吗？”
犹如山泉撞击玉石的清冽嗓音响彻在云霄之上，云亓似笑非笑地睨着无妄，神色仍旧是一贯的淡漠。
他说这话时咬字极轻，话里却藏着令人骨缝发寒的冷意。
那几个恶鬼相互对视了一眼，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
面前之人虽还是那副淡漠随意的模样，但曾与他在地狱痴缠搏斗了三万年的阴山恶鬼却不免觉得他此刻神色有些分外熟悉。
“哦？”
无妄随手拨了拨腰间的禅玉珠，闻言嗤笑一声，“本座数万年没同人打过架了，希望云亓帝君......别让本座失望。”
他缓缓抬起右手，根本无需兵刃利剑，那些戾气就会化作利器朝云亓袭去。
云亓不疾不徐地应下这些招式，面对无妄如潮涌般的攻势，他只退不进。一番较量之后，两人实力倒是平分秋色。
无妄也不像之前那般轻视他，深黯的眼底带着几分挑衅，这次竟亲自发起攻势。
一股可怕的力量瞬间笼罩方圆数千丈，天色霎变，浓重的乌云翻涌而来。
“锵”的一声——
扶桑神剑抵挡住了这一击，金色的光芒忽隐忽现，两股力量僵持不下，连周围的风也在瞬间变得凛冽起来。
无妄忽地勾唇一笑，便见那股戾气急转而下，带着无上的气势和霸道冲向云亓。
天际旭日落下成百上千的虚影笼罩在云亓周身，使他堪堪挡下这一击。
他倒退数丈，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纵使落了下乘，仍难掩矜贵之气。
也是这一击，才让无妄发现了他的破绽。
“原来是弑神之刃，”
无妄停顿了片刻，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听闻你实力居六界之首，是这天地数万年才运化而生的神族，在本座看来，”
“也不过尔尔。”
传闻魔界有一世代相传的宝器，能灭神魂断神骨，初代魔君将它命为“弑神”，为的是屠尽所有神族。
只不过有女娲祖神护着六界太平，这柄宝剑也一直未曾见过血光。
被弑神之刃中伤，就算云亓现在能够强撑一时，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无妄似觉得十分无趣，也不打算继续与他浪费时间了。
“还不走？”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在恶鬼耳畔，激得他们托着岁然战战兢兢地正要离开。
猎猎山风卷起云亓的袍角，他忽然笑了，“你觉得，走得掉吗？”
无妄听到这话轻挑了下眉，与其日后留个祸患，倒不如趁今天一并解决了。他侧目看来之时，连眼尾的猩红都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凉意。
只是他还未动手，便见天边忽地暗了一角，随即又闪烁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无妄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岁然已消失在原地。
这章后半部分写得不是很满意，明天可能会小修一下，但不会有太大出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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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弑神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