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开战

暮春的微风不燥,满树的扶疏枝叶显得清亮如新,这在阴山地界已是尤为难得的春色。

云亓对这并不陌生。

润洵亦然。

这是润洵两万年前神魔大战所待过的一方战场,也是云亓发现他半神半魔身份的地方。

云亓的视线顺着那柄抵在他心口的玄色长剑缓缓落到那人的眉眼上,他的身量比润洵稍高一些,此刻低睨着他,胸腔漫出几声笑:

“动手啊。”

润洵闻声撩起眼皮,执剑的手背上露出脉络分明的青筋,他的喉咙发紧,“既知这是陷阱,为何还来?”

“本君不来,风瑶如何放过你?”

云亓说这话时神色很淡,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润洵却不淡定,这句话像是一颗惊雷在他心上炸开,险些让他握不住手中的弑神之刃。

这柄剑是风瑶交予他的,她借润洵身份去信神界,为的就是在今日结界松动之时刺杀云亓。

云亓由天地运化而生,两万年前他以天地法则立誓,才有了困顿魔界两万年之久的契约禁制。风瑶不知从哪本古籍上看到,若想解除禁制必须要签订契约的双方以至尊至诚之物交换才行。

弑神之刃乃历任魔君代代相传的魔族宝器,今日只要取上云亓的心头血,便可彻底解除契约禁制。

今日之约其心昭昭,但让他更觉苦涩的,却是云亓当真来了,为的是他的安危。

操控他的噬心蛊一旦发作,吞的是神识,噬的是心魄。

早些时候润洵还能护住自身经脉暂避一二,可事到如今,他体内的墨离魔珠已经逐渐与他的元神炼化一体,神族术法天生与魔族不同,那些护住心脉的术法自然也就不起作用了。

“你可知......弑神之刃此名由何而来?”

润洵看着他,忽然问道,像是在劝。

“那又如何?”

云亓正对着弑神之刃走了一步,他的神色甚至平静到掀起不了一丝波澜,而润洵却在他迈步的同时退了一步。

这一场荒唐的刺杀,闲庭散步的是云亓,落荒而逃的却是他。

“润洵。”

润洵倒退之际,忽地听到他一声唤,视线恍惚地对上他那双天生潋滟薄情的紫眸,即便是在如此紧迫的境况下他也依旧云淡风轻。

“只要契约禁制还在一天,魔族就不可能会安顿在魔界,六界永远不会太平。”

云亓看着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本君救的,不仅是你。”

......

四野肃杀,血染大地,神妖两族厮杀,魔族却按兵不动。

郁仪看着眼前多年未见之人,心下不禁长叹一口气。是他不听劝阻执意要举办祖神祭典,为的是和风瑶做个交易。

他是一界之主,也是一人之父。

如果以他一人能换苍生太平,润洵平安无虞,那他也就认了。

可偏偏罗祁也入了此局。

他为情之一字深受其害,罗祁又何尝不是呢?

“你莫要被风瑶利用了,阿音。”郁仪朝她迈近几步,“你不该操纵妖族去祸乱人界。”

罗祁闻言嗤笑一声,她见郁仪走近,剑锋又往他喉间逼近几寸,一滴血从剑锋坠下去,“就算我取你项上人头毫无胜算,我也绝不会与风瑶合作。”

“我的所愿所求,你当真不知吗?”

风瑶纵然要对付郁仪,也不过是她野心里的一小部分,她怎么会一直甘愿屈居于神界之下?

她怎么说也是活了数万年的神仙,神魔两立就仿佛深深刻在她的骨血里,她不会与自己的情敌合作,何况对方还是个魔族。

她从来,只是想向郁仪要个说法。

既然他不愿见她,那她便历经千难提剑去见他。

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山林间。

隔着飘渺的雨雾,郁仪的嗓音也像是浸润了寒凉的雨意,“阿音,不要再胡闹了。”

他大抵是当真不在意自己,才会觉得她所作所为都十分任性妄为。

算了,

都算了。

再纠缠下去,反倒要让她都看不起自己了。

“我只问你一句,”罗祁看着他,“从前在神界陪伴的数万年,当真抵不过人界数十载吗?”

所以才会不由分说地将自己贬去冥界。

郁仪没有说话,却又像是解释了万语千言。

罗祁以为自己得到答案会很难过,却不想此时竟然有点想笑的感觉,她扯了扯唇角,“所以你说什么都是假的,什么为了六界和平,神魔两族,都是假的。”

“你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虚伪的人。”

胸口突然被刺入一剑,郁仪怔怔地低下眼,只见一丝殷红的血线缓缓从伤口溢出,耳畔仍旧是那道清冷得辨不出情绪的声音:

“郁仪。”

他复而抬眼,罗祁手中长剑又进一寸,她的脸上有淡淡的泪痕,眼中却黑白分明,一丝情绪也无,“我偏偏就是要告诉你,爱一个人,没有错。”

“这一剑,便算你偿还我地狱蹉跎两万年。你今日是生是死,都与我再无关系。”

罗祁将长剑拔出,随手扔在地上。她垂眼看自己掌心冒出的汩汩戾气,眼角挂着的一滴泪珠坠入掌心,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神族和妖族交战僵持不下,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妖族的将士不过是靠她的戾气支撑着,眼下欲念已解,妖族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忽地,她似是有所察觉地看向某处,只刚走了两步,便又听到郁仪唤她,“阿音,是我对不住你。”

罗祁看着他,目光很淡,语气却像自嘲,“天帝不会以为说几句好话,服个软,认个错,就能哄得别人为你死心塌地了?”

她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帝君那般好骗。”

“两万年前你害他一次不够,如今还要他舍了命去换润洵不成?”

郁仪看着她,不可置信道:“你在胡说什么?”

“天帝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我如今是欲念化身,你心中所想,我一清二楚。”

罗祁抬手将剑拾起,她稍一抬眼,便见结界正在悄无声息地碎裂开来,而不远处的魔族已是蠢蠢欲动:

“只是他有心要护神界,你却一意孤行来此,我实在不知你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蠢。”

风瑶要的从来不是休战,不是止于一隅的太平,而是郁仪的命,神界乃至六界的地盘。

不知是否欲念让她将世间百态看得更为清楚了些,她实在觉得可笑,竟有人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回。

“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郁仪。”

罗祁也不急着走了,哪怕她体内经脉正在急速溃散,战场上所有戾气纷纷飞往阴山地狱那个方向,她也只是笑着看向郁仪。

结界彻底破碎,刚解除神魔契约禁制的魔族按耐不住血性,顿时杀了出来,神妖两族原本僵持不下的战局涌入了新的势力。

大片的源源不断的戾气涌向阴山地狱里,像遮天的墨色浓云一般使得整片山林都变得昏暗阴沉。

“阿音,你......”

郁仪察觉到罗祁的不对劲,话还未说完,便看见罗祁的身子渐渐转化为一团戾气和周遭戾气融为一体,一并飞去阴山地狱。

天地愈发灰暗,伴随而来的就是刺鼻的血腥味,一片薄薄的血雾弥漫在山林间。到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好似六界即将覆灭一般,让人莫名感到窒息的恐慌。

在一片厮杀喊叫声中,蓦地出现了几声不轻不重的咆哮。

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强大的阴风袭击了。

郁仪放下袖袍,慢慢抬眸,看着虚空中踏风而来的雪白身影,像是觉得荒唐至极,眼神有一点困惑。

那道身影轻而易举地突破数万将士,雪白袈裟在风中拂动,与这天地间的昏暗显得尤为不符。

虚空上一只只恶鬼嘶吼得愈发猖狂,却又纷纷臣服在他的脚下。

“拜见阴山尊主。”

......

六界混乱之时,正是对付岁然的好时机。

因此有不少异族早早埋伏在各地,派了精兵能手来取她的性命,只是那些暗器术法还未碰到岁然分毫,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进了阴山地狱里。

随后,破口的结界又以极其迅速的速度恢复如初。

岁然并未能进到地狱里面,她整个人被重重甩在山壁之上,墙上是利剑划出来的一道长痕。

若不是她及时召出流光剑,恐怕此时已经被吸进地狱里面。

她撑着流光剑站起身来,还未能喘上几口气,便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她,周遭戾气都幻化成爪牙钩住她。

流光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岁然整个人被掣肘在虚空中,只要她动弹半分,爪牙便就嵌入她血肉一寸。

“让我来尝尝女娲的血,甜不甜。”

“滚开,要尝也是我先!”

“只要吃了她,我们就能从地狱里出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腕骨上已有鲜红的血液渗出来,那些恶鬼嗅着腥甜的味道变本加厉地钳住岁然,她催动神识,地上的流光剑忽地化为鞭身向虚空中的四只爪牙抽来。

但恶鬼是欲念化形,没有真身,只截断了一瞬便又瞬间凝结成爪牙。

于是,鞭身又瞬息化为长剑,抵在钳制岁然双脚的两只爪牙之间,她的双脚将将落地,流光剑就砍向另外两只爪牙,谁料它们合二为一,将岁然双手钳制在一起。

腕骨上的鲜血顺着小臂往下流,将素白的锦袍染出一道血迹来。

自岁然入了结界,她全身经脉流通的速度都变得异常缓慢,方才以神识操控流光剑已是她的极限。

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丝丝缕缕钻入脑海之中,每一分秒都被拉扯得无限漫长。与之一起袭来的,是并不真切的针扎般的刺痛感。

流光剑砍了空,深深嵌进山壁之中。原本被斩断的两只爪牙化出恶鬼原型,他浮在虚空上,抬起一手捏住岁然的下巴,轻嗤道:“劝你识相点,还能少吃些苦头。”

恶鬼低下头,在她的颈间嗅了几下,良久才发出一声喟叹,他舔了舔獠牙,正欲咬下去。

山壁上的流光剑猛地飞出来刺向恶鬼,他略显不耐地抬起头,剑身从侧面穿过他的欲念形态,只是眨眼间便又恢复原形。

恶鬼复而垂眼,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带着些毫不掩饰的嘲弄,他笑了笑,“自不量......”力。

最后一个字卡在他喉间迟迟发不出声,岁然疑惑地抬起眼,却见恶鬼怔忪地低眼去看自己形体被长剑穿透的那个窟窿,嘴里喃喃着,“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形体消散得很快,也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岁然眼前。

于是,除去了遮挡视线的恶鬼,她于这灰暗天地间,看见了一抹白。

“......无妄。”

岁然怔怔开口道。

阴山结界尚未破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很快,她便发现了无妄的不对劲,那双素来清澈平和的眸子此刻沉得像汪深潭,络绎不绝的戾气从结界破口处钻入他体内,雪白的袈裟外浮现一层似有若无的暗色。

而他迈着极缓的步子靠近,略带兴味的眼神一直盯着她,话却是对旁人说的,“不想死就滚开。”

岁然双手还被恶鬼钳制着,将她整个人悬挂在半空中。

听到他这话,其余恶鬼不免想起方才那只恶鬼是如何死的,六界内的任意力量根本除不掉欲念,除非是欲念本身,而这天地间具有这样能力的欲念形体,唯有一人。

方才那一剑穿心,正是出自面前和尚之手。

莫非他就是......

“尊主饶命!”

两只爪牙迅速松开了岁然,想也不想地往地狱里逃。

岁然原本神脉在地狱边界就流通得缓慢,腕骨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反应也连带着变得迟钝了一些,一时没有了阻力,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可是预想之中倒地的疼痛却并未传来,有一双手稳稳地托在她腰间,转瞬又将她抵在山壁上。

她不免抬眼去看,却径直撞入了无妄的眸子里。

他轻眨下眼,不远处就传来了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方才逃跑的两只恶鬼就这样轻易地消散在天地间。

无妄缓缓抬手掐住她的脖颈,语气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感慨,“数万年未见,实力倒远不如从前。”

纵使岁然的反应再过迟钝,此刻也能明显感受到脖颈间的力道逐渐加重,苍白的脸上晕开了一抹涨红,水洗般的星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喉头艰涩道:“......是你。”

实力跳脱六界之外的,阴山尊主。

供她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在这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她忽然想起风瑶曾说的和尚破戒,大抵指的就是无妄。

可眼前之人目光却不如之前澄澈通透,甚至浑身都透着刺骨的危险气息,俨然与她先前梦中的黑色身影逐渐重合,只是他仍旧身着一袭雪白袈裟,显露出几分违和的邪佞。

“无妄呢?”

岁然冷眼瞧他,掌心染了红,悄悄藏于袖间结印。

听到这个名字,无妄轻挑下眉,连带着松了松钳住她脖颈的手。

他低眼看了身行头,闷声轻笑,“你是说这个小和尚?”

无妄彻底松开手,“不过就是本座的宿主罢了。”他随意摆弄了几下腰间挂着的禅玉珠,正想将这无用的东西摘下,却又忽然攥过岁然的手。

漆黑的瞳仁之中倒映出火光,他的食指在她的腕骨上轻点两下,“不仅实力倒退了,看着也比当年天真不少。”

“你以身封印本座,在这阴山地狱里本座的力量越强,你的力量就越弱。况且,”他松开岁然的手,不出意外地沾上了她的血,“本座洞悉世间一切欲念,你想做什么都是徒劳。”

岁然无力地靠在山壁上,方才她竭尽全力的一击在无妄眼中无异于以卵击石。

千万年来被积压在地狱里的欲念并不会减少,反而会带着千万年的仇怨愈发强大,正如无妄所说她的实力远不如祖神当年,但他的实力却已远远凌驾于当年修为之上。

当年尚且能以性命将他封印在阴山地狱里,如今要想效仿此法却是难上加难。

“多年未见,本座定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

无妄向后退了两步,走到结界边缘,他的掌心沾了岁然的血,随后他将手置于结界上方,意味深长地回头看她,“我们来日方长。”

阴山结界是女娲祖神设下的,自然也只有她能破解。

结界彻底破碎的那一刻,岁然满耳静寂,记忆里那场惊天动地的封印之战重新在眼前上演,只是从模糊转变成了清晰,好像时光回溯,又好像重蹈覆辙。

她向来不信宿命,却又觉得这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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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上神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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