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灵溪才将月见草通过玉瓶传送出去,便见到千月朝魔王殿走来。
她收起玉瓶,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千月将军来得可真及时,王后也才进殿不久呢。”
灵溪这副嘴脸着实令人生厌,但千月也顾不上收拾她。
她今日去塔吉村找褚老,却意外发现他的店铺并未开张。而她又寻至他的家里,看到一室狼藉才猜测他可能遭遇了不测。
正当千月毫无头绪之时,却在褚老平日珍视的月见草上嗅到了魔王殿的常用熏香。
此刻她匆匆经过灵溪,在踏入殿门之际忽然听到灵溪说道:“王后今日因为新来的药师发了好大的火,正在里头准备处置呢,将军可要仔细着说话。”
千月闻言又古怪地瞥她一眼,心觉她不会如此好心,但匆忙间却又找不到端倪,只好作罢。
她刚行至殿内,只来得及看到地上跪着的背影,便听到风瑶吩咐道:“把门带上。”
千月转身去关门,与灵溪的视线不期而遇。
她只是笑,但多少带着点儿不怀好意的意味。
在门合上之际,千月似乎听到了一声低语,“送你份大礼。”
但那声音极淡,极轻,她一时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是听错了。
“千月。”
风瑶在她身后喊她。
她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千月整理好思绪,才低眼去看地上那道狼藉的背影。
褚老身上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混杂着血迹和斑驳的泥土,他像是座木雕跪在内殿中央,直到听见千月的名字,身子才轻微地有些许反应。
风瑶端坐在圈椅上,好整以暇地睨着她,“你认识他?”
千月只迟疑了一瞬,便如实应道:“认识。他是塔吉村的村民,属下平日闲暇会去他家的店铺淘些小玩意儿。”
她隐瞒了岁然和褚老的关系,以及她临走前的嘱托,只将大概说与风瑶听。
风瑶手里捏着一本小册子,她随意翻了几页,上面搜集的情报与千月说得基本吻合。她将册子搁在桌上,袖口顺着腕骨往下滑落,露出了一截被包扎过的小臂。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是刻意将伤口显露给旁人看。
果然,下一刻千月便询问了一句,“王后受伤了?”
风瑶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她慢条斯理地将袖口拉下去,扭头看向千月,神色平和,“不碍事的。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妄想伪装成药师埋伏在魔王殿。”
“已经被擒下了。”
风瑶生气了。
每次生气,她便会比往常更加温柔,然后笑吟吟地望着旁人。此时她也是这般笑着,墨色的长发越发衬得她肌如瓷玉,浑身艳色宛若烧起,连情绪也变得这般分明。
她的视线飘飘然落在地上跪着的褚老身上,无需再多言语,便可知这刺客就是他。
千月闻言脸上稍有愕然,她怔怔地盯着褚老的背影,一时不知为何他要行刺风瑶。但很快,她的心头便后知后觉地升起几丝庆幸,幸好自己方才并没有对褚老一事有所隐瞒。
“怎么不说话?”
风瑶将她的错愕收在眼底,声线也不似刚才紧绷沉闷,倒是放缓了许多。
千月上前两步,扣住褚老的肩膀,“属下这就将他带入黑水暗牢。”
“不必,”
风瑶缓缓出声,稍顿了下,“就地处置罢。”
褚老明显感觉到肩上的力道加重,他半垂下眼,刻意不去看千月。睫羽在眼底落下了一片阴影,笼罩他所有情绪。
“什么?”
好半晌,千月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沉,又有些哑。
这是她第一次质问风瑶的决定,也许是真的没听清,也许是她并不想杀褚老。
风瑶掌心抬起,一股魔力瞬息飞入千月体内,催动她的蛊毒。
蛊毒一旦发作,侵蚀四肢百骸,尤其是识海之中更是钻心刻骨的疼痛。
千月扣着褚老的手忽地卸了力,倒落在褚老身旁。她双手抱头,嘴里发出近似野兽低吼的声音。
褚老只看了一眼身旁受蛊毒牵制的千月,便不敢再多看。他背后的掌心紧紧攥起,指尖嵌入血肉之中,他却不觉疼痛。
只是身子在轻微地颤抖,不易察觉。
“千月,”风瑶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踱步至她跟前,高高在上地低睨着她狼狈痛苦的身影,“你以前从来不会质疑我的决定,是太久没尝试噬心蛊发作的滋味了吗?”
她抬起右手,手心虚握,便轻易从千月的棘突里抽出天诛剑来。
风瑶将剑随意扔在她的面前,语气也十分平淡,好似很好商量,“该向我示忠了,千月将军。”
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先前你在万魔窟的所作所为,我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此人,万万留不得。”
褚老此时才将将抬眼,正好对上风瑶投来的视线,便听到她轻笑一声,“暗探遍布魔界的褚老,难道没有安排人手在魔王殿吗?”
“竟劳烦您亲自来了。”
她话语间将褚老的地位摆得极高,神情却轻蔑得低至尘埃。
就像她此刻明明有千万种折磨他的方法,只需她动动手指头,便可让他身首异处,但她偏偏选择了这一种。
她将千月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亦是对他的挑衅与不屑。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便用蛊毒来刺激他。
风瑶坐回圈椅,手指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轻叩着,一下又一下。她看着褚老的双眼变得通红,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心里便觉快哉。
她轻抬起手,将那股魔力撤了回来。
千月却久久陷在那疼痛之中,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她俯身捡起天诛剑,双手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当她举起那剑对准褚老,手却抖得更加厉害。
她能感觉到风瑶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但她却实在下不去这手。
褚老的双眸不知何时积聚起薄薄的水雾,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好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在骨血里。
“千月。”
风瑶不紧不缓地唤了她一声。
是提醒,也是警告。
千月的手差点握不住天诛剑,她伸出左手扣在右手之上,她忽然低下眼,不敢再与褚老对视。
眼底积起一层水光,模糊了她的视线。与此同时,她握剑的手缓缓下垂,似是放弃抵抗,也似是最后的挣扎。
她不想杀了褚老。
千月背对着风瑶,故而这细微的动作她并不能看到,但褚老却看得一清二楚。
千月唯一的生路,只剩下这一条了。
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放弃。
只是一瞬,天诛剑下垂的剑锋猛地刺入褚老体内。
千月难以置信地抬起眼,一滴热泪从眼眶中砸落至天诛剑上,顺着剑身缓缓流到剑锋处,与褚老体内汩汩流出的鲜血融在一起。
在她呆滞的目光里,她看到褚老极轻地笑了下,像是安抚。
随即他缓缓阖上了双眼,脑袋无力地垂下。
风瑶略微侧头,看到已经断气的褚老,冷哼一声,“也算是便宜他了。”
她捏了捏眉心,“将他尸体处理干净,下去罢。”
千月缓缓抽出天诛剑,回身应下,目光却在她受伤的那只手停顿了片刻,随即将褚老拖出殿外,鲜红的血迹流了一路。
殿外立马进来了几个侍女,半跪着擦拭玉石地砖,将那些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做完这些,内殿又恢复了寂静。
“你是故意让千月动手的。”
润洵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不远处的风瑶肯定道。
风瑶不置可否。
她似是真的累极,手支在圈椅上闭眼小憩。润洵走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捏了捏肩,忽然听到她开口唤道:“阿离。”
润洵眸中暗了一瞬,还是嗯了声。
“你猜,我是如何知晓褚老与千月是父女关系的?”
风瑶唇边勾着抹高深莫测的笑,她指尖轻敲,静静地等待润洵的回答。
润洵手下动作一顿,他抬眼瞧了眼门外,复而低下眼继续动作,并不作答。
“你这么聪明,定是猜到了。”
自润洵与墨离的魔珠融合得越来越好,加上噬心蛊的作用,他已甚少有润洵的影子了。渐渐地,她便开始唤他阿离,待他也如从前在人界那般温柔。
如此称赞,自是少不了的。
风瑶停顿了片刻,继续道:“魔王殿有那么多药师,我哪顾得上每个人。若不是灵溪发现了端倪,我还只当褚老是个刺客而已。”
“可他在塔吉村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也不取他性命,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却因千月而联系在了一起。”
“如此说来,倒也合乎情理。不然我实在找不到理由,他为何要刺杀我。褚老既是千月的生身父亲,无非是想取我鲜血,为千月解蛊。”
“但灵溪将此事告诉我,却是为了你。”
风瑶缓缓睁开眼,一手搭在他的手上止住动作,她回头去看润洵,“我早就与你说过,嫉妒,是这世间最大的恶。”
照灵溪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定会给千月使绊子。
却没料到,竟给她找出了这么一桩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