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溪与千月并无渊源,她又为何要以此种方式对待千月?
不仅是诛杀弱小,此人更是她的生身父亲。
唯一能够解释的理由,便是千月与岁然有某种关系。
润洵撤下手,思绪登时变得沉重起来。他起先并不知晓风瑶说嫉妒是世间最大的恶为何意,现下却是瞬间了悟了。他能明白这其中的曲折关系,更何况风瑶。
只是,她却并未对千月隐瞒岁然一事生气。
倒是让他有点捉摸不透。
风瑶察觉到他的动作,直起身来,用一种说不清是感慨还是遗憾的语气说道:“倘若岁然只是洛九,这门亲事也未尝不可。”
“她那个时候,是真心待你。”
润洵知道这个你指的是谁,他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蜷起,因着在风瑶身后,所以他的神情也没有照往常敛起,袒露得分明。
“不过你若放不下她,大可等日后踏平神界,再迎娶便是。只是这王后的位置,切不能让她来做。”风瑶从一旁小几上沏了杯茶,伸出两指往后推了几寸,摆明了是给他喝的。
润洵没有端起那盏茶,他低着眼,幽幽烛火映照在他的侧脸,神情是别样的落寞,“母亲那个时候,也是真心待我。”
风瑶闻言眼神一顿,神情有点古怪,不由得侧过头去看他,“我何时不曾真心待你?”
他俯身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盏被他轻扣在小几上,发出一道不轻不重的撞击声。
润洵低眼看着碗里的白色粉末,忽而轻笑一声,“母亲大抵还是忌惮我,多一些。”
内殿的烛火摇曳着,黑白泾渭分明的阴影横亘在两人中间。
风瑶抿唇,稍有不悦,“阿离,你这是什么态度?”
“母亲只记得你有个儿子叫墨离,”
润洵稍抬起手,语气甚是平静,“却从不挂念我分毫。”
他停顿了一下,“我早就该想明白的。”
他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下来,生怕自己等会出言不逊,将将绕过圈椅,抬脚要往外走,却被风瑶冷声喝住:
“墨离。”
润洵背对着风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问道:“母亲说自己与岁然是真心待我,可相待之人究竟是我,还是墨离?”
“你们好像,都格外偏爱人界的墨离。”
“明明他已经消失了,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世间,可你们仍旧把我当成他的替身。”
“是为什么呢?”
润洵转过身来,不解的视线投向风瑶,他神色出奇得平静,却莫名让人觉得一碰即碎。
“难道我生来就是要被舍弃的吗?你既不想养我,当初又为何要将我生下来?”
“你给我住口。”
风瑶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此刻听到他的话,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难言的羞愤之意。她全身压抑着怒气,整个人笼罩在宽大的外衫下,只能看见袖口因为隐忍而轻微发颤。
“你当真以为我想生下你?若不是郁仪趁我失忆诓骗我,我又怎么会生下你这个半神半魔的怪胎。”
她袖间的掌心蜷起,话语间被激得口不择言。
而润洵看着她,整个人变得异常执拗,“那你又何必在我襁褓之时待我那般好,早些了结我多好。”
“逆子!”
与风瑶这一声叫骂一并而来的,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她的掌心因为极度用力而泛起薄红,此刻下意识地颤抖着。
与平时高高在上,端庄有利的王后相较,现在的风瑶反倒多了一丝人情味,她错愕地低眼,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恍惚。
她复而抬眼,看见润洵一边已然肿起的脸颊有些手足无措。她凑上前,想要看看他的伤势,却被润洵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阿离......”只是她讲讲说出口的话还在喉间,就被润洵打断了。
“王后说得对,嫉妒确实是这世间最大的恶。”他的声音放得很低,桃花眼微微耷下,反而有一种郁郁寡欢的意味。
“我竟然会嫉妒一个死人,你说好不好笑?”
他反问道,话落还轻笑一声,像是自嘲。
风瑶一时愣怔在原地,喉间似是堵了块棉花,闷闷的,难受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若是我早知道,如今会是这个局面,我说什么都不会同那些人打架,更不会去求云亓教我剑术。”
他明明记得他是有一个十分疼爱自己的母亲的,可那些人却说他是没有娘生的野种。神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哪能受得了这种气。
可无奈自己实力平平,与人打架还是自己吃亏。
润洵身量生得很高,要比风瑶高出许多。而他站在那一片灯影昏黄中,影子却只是小小的一团,莫名生出了一丁点儿无助意味。
“我后悔了。”
他生来就是神界太子,有父君庇护,帝君陪伴,过的是顺遂平安的日子,可此刻润洵看着那双与他极为相似的桃花眼,却突得生出了颓败的意味。
“母亲,”
这两个字他喊得极轻,轻到风瑶几近要听不出是在唤她,稍顿一下,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后悔了。”
不是以真心交换,便能换来真心的。
风瑶对他的感情,从来只有恨。
他不过就是沾了墨离的光,才能窥见一丝不可多得的母爱。
润洵转过身离开,不顾身后风瑶的劝阻,他才将殿门重重扣上,便听到身侧传来灵溪饱含担忧的声音,“殿下,你的脸......”
不过她的话并未能说完,只是触及润洵冰凉的眼神,便下意识地噤了声。
润洵穿过庭院,却不期然地遇到了一个人。
身着的墨色长袍,绣有象征皇室身份的同色暗纹桔梗花,正是魔君墨凛。
不过他与墨凛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因此他并未打算留步问候,只看了一眼便撤回视线,侧身要过洞门。
“润洵。”
墨离出声喊住了他,润洵是从风瑶寝宫那个方向过来的,其实他隐隐能猜测到润洵与风瑶方才的不痛快,他对恩怨情仇一向分得清楚明白,上辈人的恩怨本就不该波及小辈。
况且他也到底,是风瑶唯一的亲生骨肉。
终究是与墨离,同病相怜。
“是我不好。”
墨凛轻叹一声,“没能让你成为我的孩子,是我的错。”
还是怪他没有保护好风瑶,才酿成了这么多苦果。
......
岁然将地上那株月见草捡起来,一个不好的猜测油然而生。
先前教训灵溪的时候,事先跟千月商量好由她动手,就是为了防止灵溪记恨千月,从而趁她不在对千月下手。千月虽然修为高深,但也不过是风瑶手中的一颗棋子。
灵溪既能跟风瑶做一次交易,那便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她不在魔界,千月就是最好的下手目标。
“怎么了?”
云亓见她神色不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千月可能出事了。”岁然神色凝重地抬起眼,脑海之中思绪纷杂,似乎所有事情都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褚老暗探遍布魔界,先给他递个消息打听一下。”云亓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是因为她忧心着,才上了心,“况且千月是他的女儿,他更加不会坐视不理。”
岁然点了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个方法行得通了。
玉枝堂。
“族长,你怎么能随意带人来玉枝堂议事?”
“就是,你说她是妖祖,可有证据?”
“我妖界已沦落到,随便一个黄毛丫头就能冒充妖祖,统领妖族了?”
一声触地的重响打断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质疑声。
九黎拄着拐杖,神色庄重,“玉枝堂何时成为你们交头接耳的地方了?”
此地是妖族位高权重之人议事的地方,大多都是在妖祖创世便跟在身边的老人了。他们个顶个地尊崇妖祖,很是忠心。
眼下对岁然的质疑,也是情理之中。
云亓恍若置身无人之地,斜靠在圈椅上,用手支着脑袋。他的神色淡淡的,并不想去插手妖族内部的事情。
“上神身上的妖祖气息,我是万万不会分辨错的。”九黎也不想寒了众人的忠心,只得好言解释道,“妖祖确实身陨了,却留下了一滴精血化为上神,这于妖界而言,乃是好事。”
“如今妖界许多子民被罗祁蛊惑,能拯救我们的,唯有上神。你们不相信她,难道还不相信我吗?大家都是跟妖祖从天地初开一路闯过来的,莫非是在妖界安逸太久,现下面对异族反而害怕了?”
话音落下,玉枝堂一片寂静。
随后众人便瞧见九黎面向岁然,恭敬地行了一礼,“九黎愿追随上神,还妖界太平。”
从来只对妖祖弯腰的妖族族长,骨子里是刚直的忠诚,此番言语动作令人动容,其他人又哪能再袖手旁观。
“我等愿追随上神,还妖界太平。”
众人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玉枝堂内,云亓侧眸去看岁然,但见她略有怯怯的神色,便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腕骨,随即站起身来,泠泠声音落入每个人耳中:
“本君只一个要求,护她周全。”
嗓音像融化了的新雪,有种风雨俱寂,万物迎春的暖意。
他本不打算插手妖族内部的事情,只这一件。
帝君的神威压迫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只是为了给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