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出关

廊下用作装饰的灯笼半晃不晃地挂着。

岁然倚身在云展方才待过的地方,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身后木窗,神色仍旧有些迷离,眼中却仅是茫然。

从前她只是昆仑山的小弟子,有师有友,品酒煎茶,好不快活。没有人催促她做功课,也没有人督促她修习,放眼整个神界,都不会再有哪位神仙比她更加自由畅快了。

如果不是那桩婚约,她大抵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昆仑山。

她虽常偷跑到下界去玩,但那终归不是她的家。

她喜欢昆仑山的一草一木,喜欢刀子嘴豆腐心的师尊,也喜欢性格迥异的师兄们。她不懂情爱,亦不明白为何话本里总是有那样多的痴男怨女。

所以在她浅显的认知里,人间风月大抵是不让人痛快的。

可阴差阳错的,岁然去到了冥界,遇见了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人。

他们二人之间,远比话本里的风月更加难以捉摸。

以及她为何生长在阴山地狱里,她的血又为何能复生万物,都是未知的谜团。

其实她并不在意自己究竟是谁,只是一旦想到自己与那人有过特殊联结,便很难不去探究自己的身世,尽管那对她来说并无益处。

“小十七。”

一道温和的声音拉回了岁然的思绪,她抬眼看去,却见西王母站在回廊拐角。

她一下直起身来,只是因思绪尚在芜杂之际,从而显得神色有些凝滞。

“怎么还是这般毛手毛脚的?”

西王母语气很柔,她朝岁然招了招手,“在想什么?”

岁然听话地走到她身旁,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倒是西王母主动开口。

“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

西王母将她耳畔浅发细细拢好,才继续说道,“但我不该剥夺你知道的权利,如今你已觅得身世的方向,如何选择,全都在你。”

岁然半垂下眼,指尖触碰到掌心,她想了好半响,才答道:“......我想去妖界。”

对于她的回答,西王母并不感到意外。

她看向岁然的目光中,难辨神色,“......你想清楚便好。”

翌日,旭日初升。

昆仑山山门外又站了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只是这次,他们皆神色庄重地行了周正的大礼。

云亓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多做停留,他只深深地看着那个娇小的背影。

岁然的额头搭在交叠行礼的小臂上,久久未抬起来。

山门前很安静,任何呼吸间的转变都能落入耳里。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哪怕不见神情,不闻声音,都知道她此刻定是泪如泉涌。

可又没有一人出声,静静地,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住了。

“快走罢。”

西王母终于出声,往前走近几步,托着岁然的小臂将她扶起。

岁然抬起头来,却没有哭,只是眼角泛着薄红,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她转回身,还是忍不住回头,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去妖界便很难回来了。

西王母朝她推了推手,她的目光又在一众人脸上缓慢划过,才转回头。

两道身影终于并肩,消失在原地。

西王母看着空荡荡的某处,宛若心里也缺了某块东西,四下无风,却莫名地钻着她心间的缝隙吹进来,冻得她失去知觉。

初夏时节,满目翠绿。

人间却是大片的鲜红。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一名魁梧的男子面上带着惊慌之色坐倒在地,嘴唇颤颤地看着眼前额生双角,嘴吐獠牙的妖怪。

那妖怪根本无须兵刃,只肖双手的尖长利甲便能轻易取人性命。

眼看着他朝自己一步步逼近,男子双腿虚软地在地上蹬了几脚,连滚带爬地往身后寺庙奔去。

只是他的速度远不如妖怪飞快,冰凉的指甲贴在他的脖颈,转瞬间人头落地。

那颗血淋淋,睁着眼的头颅朝前滚了几圈,在死之前仍旧定定地看着寺庙的方向,灰暗无光的瞳仁之中映着寺庙的匾额。

梵音寺。

而那妖怪杀了人之后还盯着那头颅狂笑不止,他既不图人钱财,也不图人相貌,好像只是单纯觉得杀人这件事儿能让他感到乐趣。

他的目光顺着蜿蜒的血迹向梵音寺看去,近乎贪婪地舔了舔獠牙,踏着沉重的步子朝寺门走去。

只是那妖怪将将把手搁于门环之上,便被一股强大的金色力量给弹开半丈远。

他低下头,却见自己的手掌整个呈烧灼状,然后便听到寺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

阵阵梵音截然而止,寺庙内跑出来几个小和尚,列成两队,齐声喊道:“大师兄。”

“到底发生何事了?”清净平和的声音随后响起。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人,语气沾染上几分急切,“人界秩序久久未能恢复,现下又有妖物祸乱人界,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叨扰师兄闭关的。”

慧觉大师已经进入圆寂的关键时刻,寺内的住持方丈都赶往明镜台为慧觉大师诵经祈福了,如今梵音寺只剩下大师兄能够服众。

无妄手中的佛珠一顿,已无需无念多说什么,他看到了地上那颗头颅,亦看到了那个怒目圆睁的妖物。

他默念了一句佛号,拨动佛珠的手指有些许用力。

仅隔着一道敞开的寺门,却宛若两个阴阳相隔的世界。

无数嘶吼声,求救声交汇在一起,还有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的叫声。

无妄站在原地,与那妖物遥遥对视,却异常地觉得自己心头浮上一种难言的熟悉之感。

他突然有些害怕。

“师兄,怎么还不走?”无念已踏出寺门,回头却见无妄还杵在原地。

无妄恍若未闻,掌间的佛珠因加重的力道登时断裂开来,跳动着,散落了一地。

所有声音如潮水退却,无妄只能听到嘈杂的撞击声,片刻不歇,好像是直接撞击在他的心间。他怔怔地低下眼,看着滚落至脚边的几颗佛珠。

这串佛珠自无妄第一次诵经便戴在手上,它于无妄的意义远比丢失的禅玉珠来得更为深刻。

从抄经祈福到体悟佛法,那些他皈依佛门的点滴,都由这串佛珠见证。

蓦地,梵音寺内的永乐钟敲响。

一下接一下,却又一下比一下漫长,持续地,敲了三声。

这是丧钟。

门口的弟子们也听到了钟声,起初是难以置信,随后纷纷回身跪下,“......师父。”

一声师父落入无妄耳里,如水滴坠入深池,掀起一点涟漪。

他忽而又想起,师父闭关前与他说的最后一番话。

“无妄,兴许你成佛的机缘还未了断。”慧觉大师坐于明镜台之上,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他有片刻沉默,“能避开那个劫难吗?”

慧觉大师摇了摇头,“唯有渡此劫难,你才能成佛啊。”

无妄无声地张了张口,还未说一字,慧觉大师却仿若看穿了他一般,“无妄,从前的你不会有这么多顾虑。”

“你还想成佛吗?”

话音刚落,无妄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想。”

这是他一心皈依的佛门,佛法无边,他了悟的还是太少。

“既如此,便记得你的初心,好好修习。”慧觉大师最后看了他一眼,才缓缓阖上眼睛,“为师相信你,一定能渡过这个劫难。”

佛珠跃动的声音渐渐止住。

无妄并未俯身去捡,他掠过一众跪着的师弟们,淡淡道:“人界有难,我梵音寺的弟子绝不会袖手旁观。”

“师父亦不会想看到你们缅于沉痛,而错漏过每一条无辜的生命。”

他清净沉定的声音无疑给众弟子们稳住了心神,他们纷纷起身,跟随在无妄身后。

大片的雪白从梵音寺内蜂拥而出,混入人群之中。

驱邪咒有一定范围限制,所以黑与白交错着,竟有几分荒唐不经的感觉。

无妄站在妖怪对面,低声诵起驱邪咒,他下意识地要去拨动手中的佛珠,触到的却是自己的手指,指尖微蜷,诵经的声音却没有停止。

那妖怪看他身上散发的金光,眸中闪过几许诧异,他原想凑近探究,但听到驱邪咒的时候,脑海置中却翻江倒海地掀起阵阵疼痛。

他抱着头缓缓下蹲,随着疼痛的增加,止不住地在地上打滚。

妖怪的同伙想要来救他,却在看到无妄的那一瞬间止住了脚步,下意识往后瑟缩了几步。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既不敢救地上的同伴,也不敢去袭击无妄。

地上的妖怪渐渐停下了动作,似是昏厥过去。

无妄抬眼,扫过不远处的几个妖怪,每朝他们走近一步,诵经的声音便响一分。

几个妖怪想要逃离,脚下却被钉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妄一步步靠近。

他们清楚地看到地上那具昏迷的尸体幻化成一股黑色戾气,缓缓飞入到无妄体内,而无妄毫无反应,步履坚定地朝他们靠近。

身怀佛光的和尚,此刻在他们眼里,却像是地狱里浴血的恶鬼。

袈裟之下,是无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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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上神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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