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臣服否(有新增)

细雨纷飞,空气中飘散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九黎,本王再问你一次,臣服否?”

跪在地上的老人,即便双手被钳在身后,身板也挺得笔直。他听到这句话时冷啐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被他斥骂的女子不怒反笑,只是周身的气压明显降低,一袭红衣在冷风中飘扬,越发突显眼眉的冷艳。

她低着眼,用帕子净着自己的手,随后将帕子扔在一旁。女子倏地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九黎的胸口上。

九黎因这一脚失了平衡,整个人侧倒在泥泞的土里,止不住地咳嗽。

“别以为只有你知道女娲石的下落,本王就不会杀你。”女子在他身边蹲下,一把揪过他花白的胡须,迫使他仰视自己,缓慢说道:

“你要是不会求饶低头,本王可以教你。”

她嫌恶地撒开手,边起身边伸出一手,身旁的侍从见状连忙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

嘈嘈雨声之中,一声嘹亮凶猛的鸟兽声忽地划破长空。

女子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随即逐渐露出了然的神情。她将帕子随意丢在九黎身上,后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九黎,”

女子稍顿了顿,“你说这世间当真会有,复生万物的东西吗?”

她语气像是真的疑惑,但面上却又藏着隐晦的笑意。

话音刚落,她便见九黎神色微敛,一丝一毫的神情都毫不落差地收入她眼底。

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明知故问道:“你听说过吗?”

九黎背后的拳心紧握,额角的青筋因为隐忍紧绷着,“罗祁,你这是在欺我妖界无人!”

妖族自女娲祖神陨落后,便一直避世不出。幸而有祖神威名庇护,即便妖界已不能与神魔两界齐名,也足够在乱世之中安稳渡过了。

但这持续了数万年的平静,却被眼前之人打破了。

被唤作罗祁的女子,红唇微弯,轻嗤一声,“族长此言差矣,本王就是来重振妖界的。”

女娲祖神是万妖之王,创世初期辟了一方地界供妖族居住,明面上身负统领万妖的职责,实际放权于妖族族长掌管。

可自祖神陨落,妖王位置一直空缺。

所以罗祁从一十八座地狱里出来,便直奔妖界。如今她这个妖王当得是有名无实,要想大权在握,还需妖族族长的认可才行。

况且只有族长知道女娲石的下落,无论是二者哪一种,她都有不得不留九黎性命的理由。

罗祁双臂环抱,一双绣鞋在九黎身旁来回踱步。

她走得缓慢且随意,每一下都深深碾进土里,脚步声落入九黎耳中,便是细微黏着的声响混杂着他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伴随着身上一声沉闷的踢踏,他几乎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罗祁像是不解气般,又踹了他一脚,随即踩在他的胸口,状似无意地碾了碾,将脚底泥土尽数擦在他血迹斑驳的衣裳上。

她抱臂低睨着九黎,“本王耐心有限。”

“你一日不认主,本王一日杀一人。”

妖界阴雨绵绵,昆仑山却宛若仙境。

丹池边上是一片桃花林。

岁然循着记忆在林间绕了几圈,终于在一株看上去无甚特别的桃树前停下来。

云亓跟在她身后,只见她蹲下身来,变出一把小铁锹,顺着一个方向往下挖了挖。他才要帮她,便被制止了。

过了小一会儿,岁然忽地将铁锹扔在一旁,语调上扬,“果然在这。”

她从土坑里捧出一坛酒,将将起身的时候,手上重量忽地一轻,便见那坛酒悬浮在空中。

云亓从袖间取出帕子,低眼为她擦拭着手指。

自岁然恢复记忆后,她难得显出一点儿雀跃,“帝君,知晓这是什么吗?”

也不待他开口,她便自顾自回答道:“这是我两万岁生辰时,和师兄埋在这的桃花酿。”

云亓浅笑,低眼看着她细长而白皙的手指,上面沾了一点儿尘土,他仔细为她擦拭干净,闻言认真嗯了一声。

“算师兄们有良心,没趁我不在把酒偷喝了。”

她这话才刚落地,不远处就有几道声音接续着响起。

“我们哪敢偷喝你的酒啊。”

“是啊,十七师妹。就连瑶池里的鲤鱼都知道,你排行最小,地位最高啊。”

“行了啊,别打趣十七了,还有旁人在呢。”

岁然从云亓身前探出一个脑袋,果不其然看见她那几个没正形的师兄们,她撇撇嘴,“你们来做什么?”

好不容易挖了坛酒,这下可要见者有份了。

被称作“旁人”的云亓背对几人,等他将岁然的手擦拭干净了,才转身与她一起看向他们。

云展的目光只落在岁然身上,他难得收起往日嬉笑的模样,正色道:“师尊为你办了洗尘宴,特地让我来请你们过去。”

为的谁,请的又是谁,自不用多说。

其实岁然多少能感受到师兄们对云亓的敌意,尤其是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的云展。

她忽地莞尔一笑,“好啊,”

随即她的手挽过云亓小臂,又冲他嫣然一笑,“难得师尊肯下厨,不知帝君肯不肯赏脸赴宴呢?”

云亓不置可否。

二人经过云展身边时,她忽然唤了一声,“十六师兄。”

岁然甚少会喊他十六师兄,通常都是直呼姓名,每每只有要捉弄差遣他的时候才会这般叫他。

因此云展久未听到这个称呼,还稍稍愣怔了一会儿。

“帮我把桃花酿捎上。”

岁然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抬步从他身侧离开。

......

今日这场洗尘宴,因为有帝君在场,而显得格外正式。

岁然和云亓并肩而坐,她默默看着云展为每个人倒上一小杯酒,到他们边上,她两手各拿起一个杯盏,意味明显。

见状云展挑眉看她,随即失笑着摇了摇头,端着酒坛给两个空杯满上。

岁然将其中一杯放到云亓面前,手肘支在桌上,侧头对他说,“帝君尝尝。”

室内有一瞬寂静。

无声的,似有若无的视线往二人方向瞟来。

云亓修长的手指搭在杯壁上,暖玉般的烛火下,莹白的肤色也晕染了几分暖意,他低眼看着杯中酒水,连带着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酒香。

与茶香不同。

他很快便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

西王母适宜地插话进来,“这酒是岁然生辰时自己酿的,学艺不精,口感上还请帝君多担待。”

岁然还期待着师尊能够替她在帝君面前美言几句,怎料师尊也拖她后腿。她拾着玉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云亓听这话时,撩起眼皮看她片刻,很轻地笑了一声,“好酒。”

她靠近云亓的那只手支在桌上,状似去撩耳边的浅发,却在他视线被遮挡的地方不自禁弯了弯唇角。

西王母将她的神情变化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她半敛下眼睑,“到底是长大了。”

像欣慰,更像是感叹。

桌上除了岁然在外的十六名弟子,皆接二连三地看向了西王母,他们神色各异,倒是让岁然有些看不懂了。

“她从前偷偷下界玩儿的时候,还不及我半身高,如今却已出落得这么标致了。”西王母抿了一口酒,明明该是清甜的酒味,在舌尖蔓延开的却是苦涩。

“她幼时贪玩,老是央着她的师兄们带她出去。各个嘴上说着让岁然顶罚,回来的时候却争先恐后地认错。”

“那时候啊,整座昆仑山,都快被他们折腾得底朝天了。”

她似想起什么,稍顿了顿,“岁然出去后,倒是安静了许多。”

“可做神仙的,也害怕习惯二字。”

西王母轻叹一声,又端起酒盏。

“师尊,少喝些罢。”

岁然忍不住劝道。

她全然不知好好的一顿洗尘宴会变得如此伤感,她也不知为何师尊要突然说起这些旧事。

她好像一只家养的鸟雀,飞出家门许久,却忘了回来。

云亓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喝酒,心思却专注在西王母说的话上。酒意逐渐上浮,他的思绪也变得略微迟钝,好半晌才说道:“她如今也很爱玩儿。”

喜欢人界那些小玩意儿,喜欢糖画,喜欢放风筝。

岁然闻声扭头,却见他白皙俊俏的面庞添了些莫名的薄红,看向她时,那双眼睛如同晨间清露,带着湿漉漉的潋滟。

她近身压低声音,“帝君醉了?”

云亓的眼睛添了笑弧,声音里裹了几分不算浓烈的醉意,“一点点。”

正在二人悄然说话时,西王母轻抬下颌,递给云展一个眼神,示意他扶云亓去殿中休息。

“帝君竟然不会喝酒?”

云展扶着云亓走过长廊,突然问了一句。

云亓没应。

倒是身侧的岁然思索一番后,应声道:“大抵是罢。”

从未见他饮酒,平日里也是饮茶居多。

将云亓安置好后,云展先一步离开了寝殿。

岁然沏了杯热茶,仔细晾了晾,才抵到他唇边喂下,“帝君方才怎么不说自己不能饮酒。”

他白皙的面庞此刻因酒意而微微泛红,“是你酿的,我才喝。”

“可你喝前,并不知晓那是我酿的。”

她一下就抓住了他话语中的破绽。

也许是上浮的酒意令他神思不够清明,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极轻地笑了一下,却又一言不发。

岁然见他隐有睡意,只好先替他盖上锦被,再轻手轻脚走出去。

她抬手将寝殿门扣紧,下一瞬,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倚身在旁的云展。

“小师妹。”

他轻声唤她,见她有要走的意思,连忙直起身子,“我并非故意针对他。”

岁然低垂着眼,不去看他,“师兄这是承认了?”

“我说了,我并非故意针对他,”

云展站在她面前,素来痞气的神情敛起,漆黑的瞳仁犹如化不开的浓墨,“他若换作任何人,我和十五位师兄亦会如此。”

“你是昆仑山唯一的女弟子,是所有人呵护宠爱长大的十七师妹。不论是神界太子还是帝君,于我们而言,都是外人。”

“可他那日那样伤你,纵使你全然不记得,如今也全然不在意,我们却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岁然抬眼看他,半晌都没应声。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何云亓明知自己不能饮酒却还是喝了,为何师尊要在席间说上那样一番话,为何师兄们明里暗里都对云亓抱有敌意。

原来都是为了她。

一方不知退避,那另一方只能妥协。师兄们的喜恶如此明显,师尊此番话也是替他们开脱一二,而帝君饮下那酒,亦是有理有度地表明了态度。

她的心里顿时又满是酸涩。

“我并非不在意那些,”

岁然顿了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措辞,只是说道:“只是我在人界之时,他站在喧闹市井里替我买糖画,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踏入了人间烟火。那个时候我没想明白,如今却已明了。”

“他带我离开冥界,就已存了放我离开的心思。我只以为自己陷入太深,才苦求不得。可真正苦求不得之人,其实是他。况且从来都是他为我挣生机,七魄是,雷劫亦是。”

她瞧出云展的端倪,轻笑一声,“看罢,就连师兄也知晓,我晋神的雷劫是他替我挡下的。”

只有她一个人被闷在鼓里。

此情此景,云展唯有沉默。

“师兄。”她声音有点闷,“我原本是很在意的。但我在意的那些与云亓相较,却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云展低眼看她,折扇顿在指间,好半晌后才很轻地在她额头上碰了下,“......汝欢足矣。”

“但你要记得,在师兄们心里,你最重要。”

“当然了,这里面可不包括我啊。”他转瞬间又变回岁然熟悉的模样,折扇轻摇,挡住他恣意的面庞,“师尊还有一事托我告知你。”

她不明所以地抬眼,便听得他泠泠声线里夹杂一丝莫名的情绪,“妖界有新的妖王要即位了,六界也许……太平不了多久了。”

“可这与我何干?”

她问。

“自然有关。”云展转过身,行走间是少年独有的风流,“因为这是你从前不在意,如今却想知晓的。”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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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上神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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