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然离开魔界的时候，也不算匆忙。
只是她此刻站在云端上，再回看那被黑暗笼罩的地方，不免还是有些唏嘘。
岁然的腕骨被人轻轻捏了两下，便听得云亓缓声道：“到了。”
他们此行先回神界，云亓神力恢复，只消不一会儿便能抵达。
她回过头来，不露痕迹地审视他了几眼，小声嘟囔着，“褚老那丹药，当真没有副作用么......”
语出一半，她的手腕却被扣住，然后她被他顺势箍入了怀里。
岁然再眨眼时，脊背已贴在天门外的不周树上。
云亓闷声笑了下，然后手指顺着她的腕骨往上，一路碰到了她的耳廓。
“有什么副作用，”他姿态有点散漫，连带着紫眸都显出瑰丽的意味，“......小九想试试吗？”
他伸手帮她把松落的碎发挽到耳后，指尖划过玲珑面颊，似有若无的凉，却叫她的脸烫起来。
岁然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手指，将脸别开，语气稍有些羞赧，“云亓！”
他们此刻就在九重天门外，不远处守门神将的交谈声清晰可闻。
诚然她觉得这并无不妥，可云亓到底是神界帝君，与润洵情同手足，她从前背负着太子未婚妻的身份，如今却与他在此处厮混。
若被人发现，于他的名声威望无益。
而在这细微的声响之中，除了偶尔的鸟雀声，岁然还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传来了步履在地面上踩过的声响，以及盔甲行走间碰撞的金属声。
她刚想开口提醒，云亓的手指突然在她的唇上抵住。
他显然比她更早地察觉到有人，目光在她头顶上方的不周树随意划过。他垂下手，将她衣衫细致地理了理，悠然道：“怕什么？”
脚步声离得近了，岁然站在云亓身旁，只能看到一列巡逻天兵整齐有序地朝这里走来。
而云亓自转过身，又是从前那般淡漠到高高在上的模样。
为首的天兵看见他，脚下一个趔趄，连忙躬身行礼，“拜见帝君。”
天兵身后的人也依次躬身，都是些微末小仙，哪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神界大人物，各个低着头，连云亓曳在地上的衣摆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侧过身来，向她递出一只手。
岁然看着眼前的这只清瘦而有力的手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就那么平静地摊在她面前。
好似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走罢，”
云亓轻声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
月上中天，星河灿烂。
如水的月色倾洒而下，但见遍地银辉，如霜似雪。
这是岁然在人界，听云亓讲过无数次的地方。
乾坤台。
她曾幻想过会是如何一副如梦似幻的场景，但眼前所见远比她想象中更加璀璨。
这里的每一颗星辰，都灼灼地亮，恣意地闪。
她原以为云亓会带她去谴云宫，没想到却来了他降生的地方。
“......玄度。”
她忽然唤了声他的小字。
云亓原本在看漫天星辰，闻声低下眼看她，迟疑地应了声。
“不是说天帝并未给你取名吗？”
她的声音有些轻。
“所以这是我的小字。”云亓指尖微动，夜幕中便落下一颗璀璨的繁星，在他掌心化为一颗小星星。
闪烁的光芒跃入少女眼中，他将星星递给她，便听见她问：“是因为乾坤台的月亮吗？”
云亓收回手，轻抬下颌，目光流连在夜空中那一轮孤月之上，思虑片刻，答道：“......大抵，是罢。”
其实他也不确定。
或许是一时兴起取的，并无特殊含义。
岁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语调很轻，似有若无地沾上几分怅然，“天帝甚会取字。”
云亓降生那日，漫天星辰隐去，久违的阳光照进了乾坤台。
与日争辉的帝君，在神界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太阳是他的象征，他代表了光明。
郁仪却给他取字，玄度。
岁然的视线从孤月上撤回来，落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他稍抬着头，潋滟紫眸在冷月下似碎了一地的星光。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圆，夕夕都如缺。
正如他曾短暂拥有，却又很快失去的，亲情，友情。
但岁然却有别样的解读，她也愿意相信天帝的初心亦是如此。
两人并肩而站，云亓深邃的目光看着那轮孤月，而她在看他：
“因为帝君是世间独有，与光同行，如月皎皎。”
“给我信仰，渡我劫难。”
他的降生，照亮了这一整片盛大璀璨的夜幕。这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人，有他风华绝代。
云亓看着孤月旁的点点星辰，好似是轻声喟叹了一声，随后侧过身，抬手拨弄了一下她散落的发，“......你总是这般衬我心意。”
皎月当空，有星作伴。
倒也不算孤单。
他从前觉得乾坤台的星辰是世间最璀璨的，直到他看见了岁然的眼睛。
漫天星河，不及她眼中光彩湛湛。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岁然眼皮上，她下意识闭上眼。迎来了一个蜻蜓点水的，短暂的吻。她眼皮发颤，等到温热的吐息离得远了，才睁开眼看他。
云亓的指腹在她脸侧轻蹭，“不是你想伴我身侧，而是我离不开你。”
掌间星辰的光从指缝间泄出，岁然指尖很轻地动了下，默不作声地听完了这番话。
这样撩拨心弦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很是稀奇。
但又夹杂着几分坦诚的生疏。
若不是天帝郁仪在洗仙池做了手脚，他本该是受万神崇敬，世人敬仰的帝君，享三两风光，伴四五知己。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与人表露心迹都显得分外稀奇珍贵。
他并不是生来就如此强大清冷，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重大，才不得不舍弃一些与之相较，微不足道的东西，从而显出了一点儿不喜旁人接近的淡漠。
她心中尚且介怀的冥界过往，介怀他淡漠却残忍地驱逐她。
现在，却又只剩下心疼。
“帝君呀，”
岁然眼底氤氲了一片雾气，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我带你回家。”
......
昆仑山不似神界威严庄重，其间物种繁茂，灵气也足。
因着地势险峻，常年积雪，是个不错的避世宝地，西王母才会在岁然降生以后，一直居住此地。
岁然说的回家，自是回昆仑山。
信诀早就提前捏好送往昆仑山，因此他们二人一落地，便见山门前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
“十七师妹！”
岁然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脸，就被十几个师兄簇拥着往前走。
“我说师兄们，你们也别太热情了。”
她有些无奈地扶额，好不容易能回头看一眼云亓，瞬间就被云展一柄扇子挡住了视线。
许久没听到云展的声音，此刻听上去仍是那么散漫，略带点痞气，“我说小师妹，是十六师兄不如那男人俊俏吗？”
岁然肩上落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她扭头去看，正好对上云展一双笑弯了的眼睛，只听他道：“出去玩了这么久，有没有想我呀？”
她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拍开，“什么男人，那是帝君。”
“哦。”
云展随意应了一声，又回头去瞧了几眼，认真问道，“有我俊俏吗？”
“得了啊，云展。在你眼里，六界之中还有谁比你俊俏啊？”
说这话的是昆仑山排行第六的弟子方堑，他与云展关系最好，在揶揄师弟这方面，他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周围弟子闻言也很是不客气地附和，其乐融融地笑了一通。
而岁然却顾不上说笑，说好的带云亓回家，却把他一人留在了那里。她心下焦急，频频回头，却突然见到师尊与云亓交谈起来。
“别担心了，师尊与他有话要说。”
云展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折扇，终是忍不住以扇柄轻敲她的额头，嗔骂一句，“真是没良心。”
昆仑山山门前。
云亓平静地瞥了一眼离去的众弟子背影，他再转过头时，礼节性地朝着西王母点了点头。
西王母素来直爽，此刻也不与他多绕弯子，“魔界一事，多谢帝君相助。”
他很轻地笑了下，“王母客气。”
西王母从前在神界时，其实并不常见到帝君，但也知道他是个孤傲淡漠之人。此刻见他轻笑，却又觉得他与从前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她按下旁的想法，直言道：“岁然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帝君如今招惹她，当真想清楚了吗？”
西王母稍顿了顿，“她的身份，并不普通。”
“......她从前说，我们二人隔得太远，无非就是人界变故伤了她的心。本君既担得一声帝君，有些事，就得本君来背负。”
云亓神色稍显认真，对待西王母时并不像往常那般漫不经心。
“可本君不后悔。”
“......本君如今所求，不过是一个她。”
云亓声调有些轻，却又是不容置喙，“倘若真有那一天，昆仑山尽管替她遮风挡雨，本君来做她的靠山。”
“只要她平安，只盼她喜乐。”
【改自：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纳兰性德】
云亓：讨好丈母娘，我是两副面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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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昆仑山